33 第三個故事

後面發生的事情夏侯啓不知曉,因為蘇白突然握着簪子刺進了他的肩胛。

夏侯啓昏迷前想到了他和蘇白之前一起讀書的時光。

教他們的是趙大儒,一生著書立說,在讀書人心中很有地位。

他說他教過的學生裏最喜歡的就是蘇白,每每見了她的文章,總是誇了又誇。

有次甚至直接拿了蘇白和夏侯啓的文章擺在一起,逐句對比,言辭犀利,最終評價夏侯啓的才華終不及蘇白。

事實證明大儒的确說的在理,他的确是不如蘇白的。

費心籌劃,功敗垂成。

他再次醒來,已不知是何時何地,向前摸索着走了不下十幾步,只碰到幾面冰冷的牆壁和無窮無盡的黑暗。

一個幽暗的密閉空間裏,像極了長秋宮的密室。

不過這一次和上次的似乎有些不一樣,這個空間空蕩蕩的,沒有床,沒有燭臺,沒有桌椅。

他能夠聽到外面有水流過的聲音,仔細聽的話,還能夠聽到水滴在石頭上綻開的脆裂聲,一聲又一聲,永無止息。

他醒來了,又睡了過去,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沒有人來,也出不去。他在這裏,不知道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只能靠抽搐的胃來判斷的時間是否又過了一天。

時間越來越久,胃越來越疼,他靠在牆角想着自己或許能夠希冀死亡。死亡也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與這無休無止的黑暗相比,他甚至更希望自己能夠躺在埋骨的墓室。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

角落裏有些動靜,牆壁裂了條縫,有一束光從那條裏面照進來。

那是一束很小的光,順着光的方向而去,能夠看到塵埃在光裏面湧動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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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晃了晃神,光卻又消失了。

他手腳着地朝光的方向摸索過去,那裏擺着一碗飯和一碗水。

飯是溫熱的,水是涼的。

或許黑暗真的能夠放大人的感官,他聽見水滴越來越快的聲音,他恍然之間有種自己的血液被抽空的錯覺。

溫度很低,那碗水結了冰,他喝了一口,試圖讓自己從這種幻覺中抽空。

水很少,一小碗,沒裝滿,夏侯啓格外珍惜。

他不知道下一次有人來送水是什麽時候,他也不知道這碗水能夠幫助他抵禦這種幻覺多久。

水喝完了,水滴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他躺倒在地上,用頭去撞擊牆壁,但這些卻無濟于事。

他又站起來,摸索着那道光曾經出現的方向,可任憑他抓破了自己的手,卻也找不到那束光到底藏匿于何處。

又不知道過了多少天,那束光又出現了。

他匍匐着朝着那束光奔爬過去,看清了那道光。

那是一道兩寸見方的閘門。

他用手卡住那道閘門,問這裏是哪裏?他許久不曾說話,說出的聲音就像是鋸子拉過沉重木頭的聲音,并不是很好聽。

外面的人不說話,把他的手推出去,把閘門重新關上。

光又不見了。

夏侯啓卻也不見得多麽傷心,他似乎已經絕望了,他坐在原地,伸出手向前摸索,是黑暗,還是黑暗。

他又縮回原地,抱着那一碗水,怕灑了一滴。

他舍不得喝那碗水,那碗水出現的地方有光明,抱着這碗水是否就能夠看見那個光呢?

恍然間覺得他覺得自己已經死去,他閉上了眼睛,想想着些東西轉移自己注意力,卻又不知道自己該想些什麽。

他一時有些恍惚,想起了自己年少時爬到那棵老槐樹上看見的的陽光,想到了自己掀開蘇白蓋頭時她唇上那抹殷紅色胭脂,想起了那父皇臨終前告誡他的君王之道,想起了登基時的暢快與得意。

最後,他又想起了那空蕩蕩的勤政殿。

他想了很多,在極喜和極悲中沉沉睡去。

他回到了長秋宮那座密室。

密室裏面依舊沒有光,他掙紮着想站起來去找蠟燭和火石,他知道這些就在他熟悉的那個位置。

他摸索着下床,卻踩到自己的衣角,帶倒一片物品後摔倒在地。

密室的門被打開,蘇白進來,沒有帶蠟燭,她點了香。

那種香的味道,夏侯啓很熟悉,這種使人全身乏力,食欲不振的香是他曾經自以為是仁慈的恩賜。

他想要蘇白懂事些,所以叫福喜改了香方,親手将改過的香放進了長秋宮的香盒裏。

蘇白把香點上放在角落裏,又給了一碗清水放在桌上。

從密室們湧進的光照在水碗水面上,反射到夏侯啓的的眼睛裏。

不是很舒服的,他眯了眯眼睛,爬起來想靠的進些仔細看看。

可惜蘇白早已退了出去,帶走了光。

夏侯忌想把香滅了,可又有些舍不得。

他太久沒有看到光了。

那一縷煙,搖搖晃晃,恍然間像是螢火,帶着他遠離了死亡,黑夜和腥臭。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香滅了。

夏侯啓笑了笑,想起了那些年的美好時光。

他想起了他和蘇白相遇時的桃花漫天,想起了他和蘇白出游時的肆意潇灑...

只可惜是他最後親手斬斷了這些美好。

他喜歡蘇白,可是他愛江山,愛萬民,愛權力。他是蘇白的丈夫,可是他也是天下的君主。蘇白和天下不相容的時,他總得舍棄一個。

夏侯啓從不覺得自己做錯了,盡管他從來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做的對。

他只是在做當時他想做的,應該做的。

蘇白又下來了,手裏拿了蠟燭。

夏侯啓能夠看見她瘦了很多,看起來有些憔悴

她牽着一個不及她膝蓋高的小孩,對夏侯啓說:“孩子今天問我,他的爹爹去哪了,我想着是該帶他來見見你。”

她手裏牽着的孩子好奇地看了看夏侯啓:“他就是我的爹爹麽?”稚嫩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回蕩。

夏侯啓想說‘是的,我是你的父皇。’

可是他的嗓子就像是啞了一樣哽住了,說不出話來,只發出幾聲嘶啞的嗚咽聲。

那孩子轉頭問他的母親:“他怎麽不說話?他是啞巴嗎?”

蘇白看了看夏侯啓,告訴孩子:“你的爹爹,他曾經是一個君王。”

孩子有些好奇,“君王都是這樣的嗎?那以後我會成為這樣的嗎?”

蘇白看了孩子一眼,不說話。

夏侯啓扶着牆壁站起來,撐着自己最後的體面。

蘇白擡腳想要離去,他急了,上前緊走幾步,卻又摔倒在地。

他一把扯住蘇白的裙擺,求蘇白別走,說他錯了。

孩子擡頭問蘇白,大眼睛裏面全是疑惑:“爹爹做錯了什麽?”

蘇白淡淡回答:“他只是在後悔。因為他想要的得不到,他抛棄的亦抛棄了他。”

孩子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裝作自己聽明白了。

達喜拿了食盒下來,向孩子招了招手。

孩子看向蘇白。

蘇白點了點頭。

孩子歡快跑出密室:“達喜,我們去放紙鳶吧。”

密室再次變得安靜下來。

蘇白把裙擺從他的手裏面拽出來,在旁邊坐下,打開達喜留下的食盒,從裏面端出一點糕點,一點蜜餞,還有一碗藥,“這是太醫開的藥,你要是覺得苦,可以吃兩顆蜜餞。”

夏侯啓盯着蘇白忙碌的身影。

蘇白并沒有回望他,只繼續說道:“還記得以前我未出嫁的時候,練習騎射,滿身是傷,一年四季把藥當飯在吃。那個時候我身上都是苦兮兮的藥味兒。那個時候你靠近我,跟我說很喜歡我身上的藥味兒,還告訴我說如果覺得吃藥苦的話,可以吃兩顆蜜餞。”

“我亦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開始喜歡上了蜜餞。”

“我每回含着蜜餞的時候,就在想嫁給這位明白我的敏感和脆弱,亦願意用他的言語來安慰我的少年郎。”

“你要是覺得苦,也可以吃兩顆,”蘇白回過頭來,補充道:“這些蜜餞是當時你送到我宮裏來的,我沒吃完。”

夏侯啓想起了這些蜜餞。

他當時聽見蘇白懷了孩子的消息,只覺得這個孩子很不合時宜的礙眼。

蘇家和寧侯本就蘇家占了上風,維持他們的之間的平衡,使他們鹬蚌相争,最後作為皇帝自然能漁翁得利。

可是這個孩子的到來加重了蘇家的權勢,打破了本就搖搖欲墜的平衡。

他沒有想很多,也沒有多加思考,很輕易的做出取舍,叫達喜安排了落水,又給坤寧宮送了用紅花浸了的蜜餞。用藥材腌漬果子本就不是一件新奇的事,混入一味紅花并不容易察覺。

如若不是後有寧妃亦被診出懷有身孕,他後續可能安排的就不僅僅是落水和紅花,他會狠下心腸直接要了蘇白的命。

他的确是這麽打算的。

夏侯啓捏了一顆蜜餞,放進嘴裏,含在舌下,他嘗到了那個紅花的味道。

“甜嗎?”蘇白問。

夏侯啓答:“甜。”

正陽那孩子自從知道自己的爹爹在何處後,時不時的就會跑到下面去和夏侯啓說說話。

小孩的世界很小,說的話也無非是那些事。

左右不過今天他因為字不好被罰了,或者又因為射箭奪了第一名被師傅誇獎了,或者是他和達喜跑出宮出去玩的時候,發現了好玩的好看的。

夏侯啓只安靜地坐在一旁聽着。

孩子倒也不覺得無聊,有時候還會帶些自己喜歡的玩具下來,要夏侯啓陪着他一起玩,有時候會帶着功課下來,垂頭喪氣的跟夏侯啓抱怨功課太難,或許是抱怨的次數太多了,夏侯啓偶爾會願意開口指點一下他的功課。

蘇白知道孩子會偷偷下來找他,可是卻從來不阻止。

直到正陽有一次從密室上來後直接跑到勤政殿去找蘇白。

蘇白正在和群臣商議科舉改革的事情。

孩子跑來後也沒個分寸,噌噌噌踩着龍椅幾下爬到蘇白身上坐下:“娘親,我能叫爹爹出來陪我玩嗎?”

蘇白給了個眼色給站在自己右側的達喜

達喜點點頭走出殿門,也沒刻意收斂自己的聲音,對站在殿門兩側的內侍說:“自去領罰吧。”

內侍跪拜謝恩。

底下站着的群衆都紛紛恭敬低下頭,只當自己是瞎子,是聾子。

殿內蘇白把孩子抱在手裏,對底下的人說:“今天議事就到這兒,改天再議。”

群臣松了一口氣,紛紛告退。

孩子還在等着蘇白的回答。

蘇白倒也不急着回答他,只問:“爹爹他想出來嗎?”

孩子聽了搖了搖頭,老實說:“我不知道。”

蘇白又問:“你為什麽想爹爹出來呢?他在那裏永遠不會跑,你去找他他就在,有他陪你玩,你覺得不好嗎?”

孩子有些糾結:“爹爹一直待在那裏,自然是好的。可是如果我不去找爹爹,還有誰陪他呢?”

蘇白笑了笑,只說:“那娘親去問問爹爹願不願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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