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交戰時的指揮權雖暫時交到了027指戰員手中,但奉天、枯桃兩個指揮中心一直全程監控着母親海上空的戰況,随時做好增援準備,對通訊頻道的你來我往自然也了如指掌。

機隊剛一着陸,嚴明信就被旅長點名抓進指揮中心隔壁的會議室裏興師問罪:“你這是嚴重違紀!你怎麽回事?是不是沒打過電話?”

嚴明信升空一趟,來回奔襲了近千公裏航程,還真槍實火地交了戰,這會兒身子還沒緩過勁兒來。

他摸摸肚子,舔舔嘴唇:“打過電話啊,怎麽可能沒……”

“端正态度!”旅長氣勢洶洶,猛一拍桌子:“大聲回答!你是不是沒打過電話!”

嚴明信立正:“報告,打過!”

就是因為從小看着他長大,旅長才越看他越生氣,恨鐵不成鋼地問:“你是不是吃飽了撐的?”

嚴明信:“報告!沒吃撐!”

駕駛轟炸機的體能消耗非常大,他不但沒吃撐,還有點餓。

“你為什麽要在海空頻道說那些話!”旅長用關節敲擊偌大的會議桌面,一字一叩,叩得他自己也生疼,“我不懂,你就不能着陸了再給你爸打電話說嗎?就不能回家了再交代他!”

嚴明信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名正言順的說辭,支支吾吾:“我……”

旅長血壓居高不下,耐心十分有限,兩秒鐘沒聽見回話臉都皺了,痛心疾首地說:“擊中海盜的控制室,既沒損壞船上設施,保留了經濟價值,又限制了海盜的活動能力,這本來是大功一件,你怎麽就飄了呢?”

嚴明信能不飄嗎?他從軍多年,奉命升空上千次,這還是頭一回在任務中遇到027,誰知一遇見就看到他爹被三打一。莫說他沒辦法把感情理智地割裂開來,換做任何正常人也很難不上頭。

他為027解了圍,覺得自己光芒萬丈,想讓他爹好好看看是哪個小夥子英雄救美,這難道不是人之常情?

到這兒為止,這個想法都還只是一個想法,畢竟身在公海,他不能為所欲為。真正促使他敢付諸實踐的原因,是他知道他身後跟的是君洋。

君洋身未至計先謀,一入戰局抽刀斷絲,查缺補漏,有他和僚機在身後護航,嚴明信直覺得這片天改名換姓都不為過,還不任他翺翔?

“你現在本事大了,嗯?”旅長揉着太陽穴,“繞着護衛艦做滾筒——這麽小的半徑,拍電影的都不敢這麽拍!你可真厲害,J-100到你手裏算是發揚光大了!”

旅長隔着偌大的會議桌罵猶嫌不夠勁,從桌後繞出來:“是你們教官教的嗎?難道你在訓練營的時候沒學過撤退時要緊随編隊,無特殊情況不做多餘動作?公海不是訓練場,這是讓你展示技術的時候嗎?你還敢給我一繞繞了兩圈?”

“展示技術”說明旅長承認了他的技術,嚴明信聽了還挺高興。

罵人也是力氣活兒,旅長拉了張凳子自個兒坐下,罰嚴明信在那站着:“前幾個月,我去過一趟中央指揮學院,正巧趕上他們那個月的作業展覽。題目是全院一起觀看去年‘西梅裏海航展’的表演錄像,作業內容任學生自由發揮。”

“他們看的錄像內容和在全世界公開播出的內容完全一致,沒有任何區別。”旅長說道,“去年A區的新型戰鬥機A55第一次公開亮相,你應該記得吧。其中一份作業,有個人就拿A55表演的那幾個特技動作和我軍主力機型做那幾個特技動作的資料做對比,通過飛行姿态、角度、速度分析,推斷出了新式機型的重量,然後根據飛行一段時間後的狀态又推算出了它那次表演的載油量,接着進一步推算出了油耗、油箱容量。”

全世界未來戰鬥機的發展方向是一致的,但各家具體發展到了何種地步,個中參數卻是各家保密的。

如果能獲得這些數值,相當于間接知道了該戰機的作戰半徑、巡航能力,也就方便了我方對症下藥,尋找克敵之法。

這消息可謂振奮人心,嚴明信一聽就懂:“厲害啊!”

“你知道這份作業是誰寫的嗎?”旅長問,“這只是一個大二的學生。A區這個機型可能研制了三年五年才出廠,他一個月之內就給你搞出來一套完整的數學模型。沒有人給他提供保密信息,完全靠他兩只眼睛盯着屏幕看錄像,然後自己查資料搞出來的,可不可怕?”

嚴明信配合地拍拍手:“真可怕真可怕!”

“當然,這個學生從沒駕駛過飛機,也缺乏實戰經驗,沒有考慮到人家敢出來飛行表演,那肯定是留了一手的。這些數據都是他一廂情願,沒什麽實際參考價值。”

嚴明信:“……”

旅長又道:“但是沒關系,一次不成還有下次。要是讓這樣的人多看幾次A區的表演呢?他會不會根據每次表演的差異尋找信息,推算出飛機的更多性能?”

能否推算得出,嚴明信不知道,他只隐約感覺到旅長兜了一個圈子,而且他還被繞進去了。

“還有一份優秀作業,B區記者去采訪他們國家某個空軍基地的一個小領導,就在一片露天的空地上采訪。也是巧了,采訪的時候鏡頭裏飛過去了一群鳥。這個學生就按照這鳥的種類、習性、遷徙路線,還有小領導的衣着,直接給推算出了B區這個空軍基地的緯度和采訪日期。”旅長指着嚴明信道,“人家看見一群鳥都能推斷出基地在哪——鳥不在編制內,洩底也就洩底了,誰也不能不讓鳥飛,可你呢?你是經過奉天軍校和訓練營正規培訓的飛行員,你直接把機腹下面挂的導彈給我露出來了!”

嚴明信:“……”

導彈挂在機翼和機腹下,正常飛行時受到遮擋,敵人未必看得清楚,但滾筒動作要翻滾機身,就……

旅長想起來就生氣,音調又拔高了一大截:“好家夥,你對着太陽做滾筒,指揮室裏的人看得一清二楚,你知道嗎!再看看你說那話,一旦這段無線電通話被人監聽,或者有聽到的人出賣了這個消息,你知道敵人能推測出什麽嗎?”

嚴明信自覺過意不去,閉口無言,乖巧地眨眨眼。

“我随便跟你說兩個可能性——你這句話雖然不足以讓人判斷你和老嚴的準确關系,但聽見的人肯定能推測出你們是親戚。假如有一天,322或者027其中之一被俘,敵人是不是可以利用手裏這個去誘騙另一個目标上鈎?假如你在執行任務時因為這個誘餌被騙進了埋伏圈,那和你編隊的僚機或你的長機怎麽辦?他們在戰場上少了個戰友,執行任務會不會受到影響?你們的任務還能不能完成?能不能全須全尾地飛回去?”

嚴明信飛揚的心立時往下沉了一截,神色冰冷。

“你沒有親身經歷過生死,這樣跟你說戰争的真實和殘酷,太過抽象。”旅長搖搖頭,“你以為你只是打了個招呼,卻沒想過這句話、這個動作洩露了多少信息,在敵人眼裏這個信息又可以怎麽拿去分析利用。等兩軍交戰,對面連你七大姑八大姨是誰都知道了,還怎麽打。”

嚴明信沉默片刻,敬了個禮:“對不起。”

“幸虧你還有點腦子,沒直接開口管老嚴喊‘爸’——你要是喊了一聲‘爸’,今天就不是我在這批評你了,而是你、你的隊長、營長,還有我,咱們一起記過。”旅長瞪着他,長嘆一口氣,“回去寫檢查,內容就分析你說的那些話有可能造成什麽後果,給我分析出一百種可能。”

嚴明信:“明白!”

“不少于一萬字,全部手寫,不許潦草。”

嚴明信:“……明白!”

夜幕已至,機庫燈火通明。

旅長朝窗外看看,擺手道:“行了,今天更新設備,你趕緊去看看。”

四個大隊的飛行員幾乎全員到齊,齊唰唰地杵在機庫,研究軟件更新。

林屆思隔着老遠就看到人了,待嚴明信跑近,問道:“挨罵了?”

嚴明信點頭:“嗯。”

林屆思笑笑:“旅長罵你,是怕你一時糊塗犯下大錯,其實你今天打得挺不錯的。我在上面看得很清楚,你俯沖的動作真漂亮,枯桃那兩架戰鬥機也掩護得很好,整個制敵過程行雲流水。”

嚴明信知道隊長是在寬慰他,可他這會兒面上正灰頭土臉,心裏還追悔莫及着,胃裏又空空如也,整個世界滿目蕭然,心情一片狼藉,拾不起笑來。

幫他們更新軟件的通常是信息部技術人員,正弓腰在機艙裏忙活着。

嚴明信看其中一人覺着眼熟,問:“今天更新了什麽?”

“主動降噪。”林屆思極小聲地說,“白馬關,記得嗎?上次噪音幹擾的問題解決了。”

“唔,”這個問題是怎麽解決的,嚴明信可是太清楚了,“記得。”

他不可抑制地想起那晚君洋疲倦地躺在車廂裏。

那天他本來想跟他說很多話,可忘了是因為什麽,君洋忽然就不愛聽了,說話硬邦邦的。

一架飛機上的軟件更新完畢,機艙裏的兄弟摘掉頭盔,順着梯子爬了出來。

嚴明信又覺得不怎麽眼熟了。

他想了好半天才想明白,可能是那哥們兒戴着頭盔的時候有點兒像君洋。

全軍航電系統全部更新,加強了反電磁手段,身在海防一線的枯桃艦亦不例外。

指揮中心發來指令:“幺幺五幺、幺幺五二,第幺八區域,高度九千,發現一架D-3偵察機,命令你二人立即前往驅逐。”

君洋:“幺幺五幺收到。目标幺八區域,高度九千。”

D-3這種機型只能挂載少量自衛彈藥,甚至不帶,但它龐大的機艙裏有着豐富的偵查裝置,無需靠近目标,只要從其上空掠過,眨眼之間就能截獲大量數據。

君洋及其僚機迅速趕到指定空域,對D-3發出警告:“我是幺幺五幺,你即将進入我方領空,請立即離開。”

D-3既不老實遠離,也不越界,故意貼着領空邊界航行,忽遠忽近,似乎存心捉弄。

君洋正要再次發出警告,卻聽對方說:“幺幺五幺,下個禮拜六是之慎王子的生日,他向你發出正式邀請,希望你能來參加,你會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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