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芥蒂

浮玉山的夜晚比昆山要清透些,夜深千盞燈與漫天碎星遙相應襯,頗為安寧空寂,巳時,阿良送白姝回隐月樓,也就是沐青那裏。

白毛團子一下午都焉頭耷腦的,阿良以為她生病了,大着膽子摸摸她的爪子和鼻頭,卻沒什麽問題,輕輕撥弄了下白狐的腦袋,溫聲問:“怎麽了,不舒服嗎?”

白姝焉兮兮垂下頭,悶不吭聲。

阿良沒怎麽在意,也怕狐貍來脾氣了要撓人,把她送進隐月樓,跟沐青知會一聲就走了。

沐青此番去後山是為修補鎮山大陣的,一去就沒合過眼,靈力損耗更是嚴重,她有點乏累,便沒有過多注意白姝,見阿良把毛團子送回來了就沒再過問,随意問了兩句話就上床就寝,一點沒發現白毛團子的不對勁。

這般冷淡的态度讓還在地上趴着的白姝頓住,愣神許久,她才回過神來,爪子像黏在地面了一般,想動一下卻重如千斤。

黑魆魆的屋子裏滿室寂靜,針落有聲。

直至感覺有些冷了,白姝才慢吞吞往床上爬,彼時沐青已經睡下,她在枕頭邊上窩了一會兒,終還是忍不住要靠近些,故意蹭蹭對方的脖頸,力氣還不小。

以往這樣鬧都會招來沐青的喝止,這回沒有,這人不動如山,眼皮都沒顫一下。再蹭了蹭,依然如此,心裏沒來由失落,白姝情緒低沉地小聲嗚嗚兩下,最後還是默默鑽進被子裏,怔忡到後半夜才睡着。

翌日一覺醒來,床上已經沒人,沐青天剛蒙蒙亮就出門了,這人向來自律且恪守清規,絕不懶睡,卯時三刻就到訓堂給弟子們上早課。

白姝不知道人去了哪兒,迷迷糊糊爬将起來,還沒下床呢,一名弟子就端着早膳進來,是沐青讓送來的。她胃口不佳,萎靡不振地将自個兒挂在桌子上,出神半天也沒把東西吃幹淨,思緒放空一會兒再吃兩口,吃完繼續陷入沉思迷茫,傻愣愣的。

這孽障腦袋瓜子就那麽大,初涉人世什麽都不懂,不會思量,一根筋到底,一旦遇到事就會陷進去,她不明白自己這是咋了,更不知難受是甚,一直沒精打采。

她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在隐月樓守了一天,連沐青授課回來都沒多大的反應,軟趴趴地癱在地上,雙眼無神地吊在欄杆上遠眺山崖。

沐青覺察到她的不正常,随口詢問。

若是以往,白姝都會黏人地巴挨上去,死皮賴臉非要朝這人懷裏鑽,但現在卻生生止住了,也許是覺得這份關切太浮于表面,從未觸過底,便不再欣然接受。

妖獸跟人不同,一般都比較敏感,尤其是帶毛的,白姝傲氣矜驕,脾氣不小,她不知自己在介意甚,總之不太高興,腦袋一扭,繼續看風景不搭理人。

沐青從沒養過妖獸,不懂這些彎彎繞繞,念及白姝平時總是上竄下跳的,以為這是初來浮玉山找不到人玩不習慣,便沒怎麽關注。

“吃過晚飯了嗎?”她輕輕問,一邊将帶回來的竹簡平鋪在桌上,用餘光瞥向白毛團子。

白姝不吱聲,興許是吊久了胳膊酸,于是改為坐在冰涼的木地板上背對着屋子裏,她有意悶沉不說話,尖着耳朵聽屋裏的動靜,沐青問這話的時候還不自禁地動了動尾巴。

以為對方還會繼續,孰知問完這句就沒有下文了,裏面窸窸窣窣一陣,之後歸于寧靜。

遲疑片刻,白姝終還是回頭望去——昏黃的燭火下,沐青正在用心謄寫竹簡,并未看自己這裏,方才那句話不過是随意一問罷了。

那人白衣若雪,清冷出塵不帶半分凡俗,明明就在眼前,卻像隔了千裏之遠。白姝頹喪地收回視線,神情晦暗了兩分,将腦袋抵在欄杆上。

沐青正在謄寫的竹簡是鳳靈宗先祖留下來的,安平縣的事沒有徹底解決,她不放心,現在有時間就查一下,看能不能從古籍中參透些什麽。白毛團子頹廢地坐在地上,她起先就看見了的,但沒多管,這孽障以後要走的路還長,要學的東西也多,不能老是慣着。

畢竟前路漫漫,總得自己一步一步走,失意在所難免,何況也沒什麽大事。

因此之後的兩天,不論白姝再怎麽鬧脾氣,不理人或是故意在跟前晃來晃去,沐青都置之不管。

白姝高傲,本想着有臺階就趕緊下,可這人非但不給,還把自己晾着,心裏頓時百般不是滋味,脹澀得緊。她不親近沐青了,每天就在外面趴着,夜深了才兀自上床睡覺,且不再挨着對方,而是居在床角的一隅,有時還會跑出去到處晃蕩,不到天黑不回來。

然而老天成心給她添堵似的,每次出去都能聽到弟子們在談論陸傅言,尤其是去竹院時,潮生師兄他們幾乎是拿陸傅言當楷模典範,無不欽佩這人,左一句“陸師兄”右一句“陸師兄”,滿口溢美之詞。

白姝簡直煩躁,當聽到阿良也在說陸傅言有多好時,她不高興地甩了阿良一爪子,從對方懷裏跳出去,并把養在這裏的兔子一塊兒叼走了,不再踏入竹院半步。

阿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疑惑不已。

閑居在隐月樓的日子實在無聊,在荒蕪的昆山生活了那麽多年,早就習慣了枯燥乏味,可來了浮玉山以後竟莫名其妙感到孤寂。白姝百無聊賴地趴在隐月樓的青瓦之上,茫然望着渺渺的群山萬壑,高山上白霧缭繞,遮住了大片的山巒風光,遠處虛無而缥缈。

她安靜地趴了大半個時辰,遠遠瞧見訓堂那邊有人影走動,神思恍惚地看了很久,而後直接從高樓上輕飄飄跳到地面上,慢慢朝外面走。

不多時,訓堂內。

沐青正在教授衆弟子如何結界,擡眼間無意瞥見窗外有一抹白,霎時怔了怔。

——訓堂左側窗外,白毛團子費力爬上去,而後一屁股踏下,坐那兒不走了。

光明正大地賴着,十分引人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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