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失控

那時她們還住在巫山鎮的宅子中, 時光荏苒,日複一日的相依,經年回望, 過往種種依然歷歷在目。

從收下還是孩童的白姝那一刻起, 沐青就沒想過要留人,而今要出師了, 亦不會有太深的感受。

——這是沐青在幻境中所見所感, 雖不知為何會如此,但莫名就生出這些感受。

她本不該倒在白姝懷中,而是冰冷的席上, 卻在一瞬間被對方接住。

白姝只單手摟住她,将杯中剩下的酒飲盡,眸中晦暗不明,神情沒有任何變化, 既不打算扶她起來, 也沒有其它舉動, 不慢不緊擱下白瓷酒杯, 許久, 才緩聲低低問:“醉了?”

這人挨得很近, 潤濕的唇近在咫尺,都能感受到她呼出的微灼酒氣, 醉意懷揣着野心,卷噬着理智與意識,以至于無從反應。

腦子太昏沉, 沐青一直阖着眼,半醉半醒,身上有些乏力。

白姝就那麽摟着她,盤坐在亭中。

清風徐來,竹影搖晃,葉子随風打轉兒,周遭安靜得不像話。

不知過了多久,白姝還是将她打橫抱起來送回房間,沐青不勝酒力,渾身都軟,感知還是有的,卻沒管這人。白姝幫她掖好被子,在床前守了許久。

沐青暈乎睡下,迷茫中聽到這人低聲喊自己。

——“師尊……”

那聲音極輕極緩,蘊含着過于濃烈的情緒,壓抑,克制,念想呼之欲出,猶如亟待噴薄的火熱熔岩,但生生被壓制住,只能無盡地沸騰。

她醉酒沒上心,即使聽到了,可也沒回應,連眼皮子都沒睜開。

白姝離開了,不知去了哪裏,直至翌日才回來。

沐青睡醒後沒找到人,傳喚也沒有回應,還以為她置氣走了,第二天正在打坐靜心時,聽聞開門聲,一睜眼就瞧見她站在面前。

“問師尊安。”白姝到她旁邊坐下,不打算解釋。

沐青暫時沒回,一會兒,睜開眼,輕聲問:“去哪兒了?”

“外面。”白姝搪塞道,明擺着不願告知。

畢竟不是小時候了,總會另有想法,沐青不再多問。

自打這日起,白姝就有些不一樣了,不像以前那般,沐青說不清楚到底哪裏不同,可就是覺得如此。

但偏偏白姝過分安生,從未越距,與以往無二。

這般奇怪的感受來得短暫,很快就被壓在心底,仿佛從未出現過。

在出師前,沐青最後一次帶白姝出去游歷,去的便是安陽,不遠千裏跋山涉水,行萬裏路,體味世間百态。

——當年沐青拜師修習時,離開師門前的最後一課就是游歷,回去之日便是離開之時,是以她原封不動将這個授予白姝。

以天下蒼生為己任,這是白若塵所托,也是沐青這麽多年來一直在教的。

“為何要去安陽?”白姝問。

她沒立即回答,走出一段路,才溫聲說:“本君當年就去的那裏,你要是不願意,也可換個地方。”

游歷相當于苦修,需得同凡人一般,背上行囊,一步一步地走,不得使用法術。

以為這是不願意去安陽,沐青才這麽說,她倒是無所謂去哪裏,不一定非得到安陽為止,只要是苦修就行,無甚差別。

孰料白姝揚揚唇角,什麽都沒說。

徒步費時,一天下來也走不了多遠,從巫山鎮出發,走到晚上都沒走出多遠,師徒倆風餐露宿,待天徹底黑下來,在一處矮丘上安歇。

夏天初至,臨安還沒到炎熱的時候,但不算涼快。

臨睡前,白姝沒打招呼就離開了,不知蹤影。

想來不會走太遠,沐青便沒管,兀自在矮丘上坐着吹夜風,離這裏不遠處有一彎清涼河水,曲折蜿蜒向遠方。

沐青去了那邊,卻發生白姝就在河中。

這人浮沉在緩緩流動的水裏,正掬一捧水往身上澆。

因着河水與夜色的遮擋,沐青瞧不清水下的場景,只能看見她露在水上的雙肩和鎖骨。

雖同為女子,但秉着非禮勿視的原則,沐青還是倏地垂下眼眸,避開不看。

可白姝卻在這時候游過來,停在離她只有丈餘遠的地方。

“師尊。”她喊她,如往常那樣。

明明沒有絲毫越距,只是十分普通的一聲喊,沐青仿若被燙了一下,立時不着痕跡別開臉,盯着岸邊被晃蕩河水打濕的鵝卵石。

水只漫到白姝纖瘦緊實的腰部,她擡眼看向面前的白衣,又靠近了些,低聲問:“怎麽了?”

這人頭發下半部分全被水浸濕,緊緊貼在胸前,恰巧将不該看的地方遮住。

見沐青不肯擡頭,她只随手攪了攪水,繼續說:“師尊不洗麽?”

即便別開了頭,可仍舊會不小心瞥見些許光景,其實什麽都看不到,但沐青沒來由就是心裏一緊,想離開卻擡不動步子。

白姝身上還在淌水,白細光潔的頸間纏着濕發,豆大的水珠從鎖骨往下流,沿經高低有致的圓白,或是中間驀地滑落,由平坦的小腹流進河中。她呼吸勻稱平穩,胸口微微起伏,待水淌得差不多了,這人漫不經心地擡手撫了下胸前。

餘光瞧見這一幕,沐青身形凝滞,随即佯作不曾看到。

不知是觸動了什麽,白姝在此時輕笑,竟又問:“師尊在躲?”

沐青愕然,半晌回不過神,欲否認可一時說不出話,憋了半天,才斂住方才的失态,沉穩道:“沒有。”

聲音沒有絲毫起伏,似是不為所動。

白姝不甚在意,耐人尋味道:“既然不是,那為何不肯看我?”

話語過于輕挑,沐青揪起眉,本是想呵斥的,可在晃神間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道猛地拽入水中。

一切來得猝不及防,無法阻止。

緩流的河水是那麽輕柔,很是涼爽,背後的懷抱截然相反,熾。熱,無法忽視,像草堆上突然起了一捧澆滅不了的野火,越燒越烈,轟然席卷而來。

白姝在身後緊緊環着她,貼合上來。

感受到忽如其來的柔軟與溫暖,沐青頓時僵住,以至于沒能立馬反應過來。

兩人齊齊沉入河水中,又被白姝帶出浮起。

有什麽纏在了腰上。朝夕相處那麽久,沐青自是知曉那是一條尾巴,她再次怔愣,久久不能平複。

白姝用力挾住她,嚴絲合縫地抵在後面,薄薄的唇挨在她耳畔低低說:“以前不也是師尊幫我洗,怎地這回還不敢看了,可是在害怕什麽?”

耳廓上的溫。熱氣息讓沐青無所适從,她想推開這人,可連對方的手臂都拉不開。

她都沒察覺到,自己的指尖都不受控制地顫抖了兩下。

“師尊……”白姝伏在她頸後緩慢地輕聲喊道,故意将聲音壓得極低,微啞。

濕熱與緊挨的觸感讓沐青剎那間一慌。

洗澡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會兒這人才多大,還沒桌子高,在桃花島一直嬌生慣養,拜她為師時諸多事情不能自理,樣樣都需要教,有時還得她屈尊幫忙。

“放開。”沐青低斥道,自尊心不容許她有分毫示弱,亦不能表現出丁點不對勁,她若無其事,像是感受不到腰間愈發收緊的力道和背後若有若無的觸動,冷硬如石,還是以前那般嚴苛與淡然從容。

白姝不為所動,似乎不打算松手。

“不放又如何?”

沐青神情一凜,也許是惱了,也許是因為別的。

“放肆!”

她向白姝襲去,沒有使用靈力。

白姝沒有躲,而是順勢鉗住她的雙手,将她繼續禁锢在懷中。

那麽多年了,白姝的修為與日俱增,早就不是當初那個能被她一個結界就擋住的小娃娃,這人是神狐族的下任君主,天生就不凡,自是不輸于她,真忤逆起來,只會比她更強悍。

應當是怕傷到她,白姝沒有使用妖力,僅憑自身在壓制着。

師徒倆誰都不肯示弱,相互纏鬥。

沐青為人師太久,放不下身段,誓要給這逆徒教訓,可惜她一介修士再如何厲害,都比不過白姝強悍,畢竟是神狐一族,光是肉身就強上不少。

白姝把她帶到了水邊,用力将她壓在被水沖刷過無數回的鵝卵石堆上,就那麽造次至極地坐在她身上,修長白皙的雙腿跪在兩側,居高臨下地俯視。

剛剛打鬥過一番,兩人都累,都氣息不穩地喘着氣。

處處受制地鬥了太久,沐青有些乏力,瞧見這人張揚地打量着自己,她氣急,掙脫被壓在頭頂的手,直接打向對方。

“孽障!”

白姝卻沒躲閃,任由她打,再痛都沒哼一聲,反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沐青的衣物不知何時亂的,白袍松垮垮松開,露出裏面的雪白如玉的肌膚,雖什麽都瞧不見,可別有一番風味。

夜風輕拂,兩人身上都濕。漉漉的,吹着便有些冷。

最終還是白姝先服軟,她眸光深深如水,直直瞧着沐青,慢條斯理地低聲說:“徒兒知錯……”

那話是真是假無從得知,沐青猜不到,也不願意猜。

幻境中的場景不太連貫,變換得極快,後來發生了許多事,繁雜而冗長,很是令人頭疼。從巫山鎮到安陽,明明一點意外都沒遇到,可有什麽在悄然改變。

不過最後白姝還是出師了,這人不願離開,是沐青悄然走的,連一聲告別都沒有,緣聚緣散終須一別,自此江湖茫茫各走一方。

分別後的那些年裏,沐青去了諸多地方,隐匿于人海蒼生中。

本以為再不相見,可一次在安陽又遇上。

那時绫羅帳中歡,已不似當年純粹,沖破世俗,失了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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