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認清
第36章 認清
陸有時夢到了滿園的栀子花,綠葉間盛開大朵大朵純白,近乎明豔。
有什麽人站在花叢之中,那錦繡叢裏像是有霧氣似的,霧裏的人在朝他笑,可陸有時怎麽也無法看清那人的面容。
下一秒夢境開始變得旖旎,他們似乎陷進了層層疊疊的花瓣裏,那些灼人的熱量,那些肌膚相觸時的戰栗銷魂蝕骨,那樣真實。
當一切感官被放大到最大化時,陸有時下意識地喊出了那個稱呼,然後在白色的霧氣裏看清了那個人的臉。
“哥——”
心髒跳動的頻率幾乎媲美土撥鼠,陸有時從夢中驚醒,猛然起身大口地喘息着。清晨的陽光已經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了屋內,這算什麽,夢遺嗎?
他都高二了,為什麽清晨醒來還要面對這種小升初時才會有的尴尬場面。
不,不對,這不是重點,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重點是——可是那個重點他根本想都不敢想。
緩了好一會兒他終于爬了起來,得去清洗幹淨,還好他哥昨天睡得晚這會兒肯定還關着房間門在睡覺,他這麽想着跌跌撞撞地跑進了浴室。
冬天夜裏幹燥,荊牧昨天晚上睡覺前多喝了兩杯水,這會兒睡下去還沒四個小時就被內急憋醒,起來正好撞見他弟弟從浴室裏出來。
“早啊,怎麽大清早的就洗澡?”荊牧迷迷糊糊地和他弟打了招呼。
陸有時吓了一跳,沒來得及出浴室的那條腿一不小心踩到了門檻上,他一個踉跄差點一頭栽了下去。
荊牧趕緊接住他,“喂,想什麽呢?”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清醒了,順手摸了摸他弟腦袋說:“沒洗頭啊,不至于進水吧。”
“嘿,趕緊晃晃,把水晃出來。”
荊牧就是一時嘴欠想逗逗他弟,沒想到這小子真傻了似的叫他晃就晃,一點矜持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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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兒吧小時?”
陸有時這才反應過來,趕緊自己站好,“我沒事,你要用衛生間嗎,你進去吧。”
看他确實沒事,荊牧才進了衛生間。等他再出來,陸有時已經穿戴好了在玄關換鞋,一幅準備出門的樣子。荊牧看了一下客廳裏挂着的老舊挂鐘,才剛剛九點。
荊牧:“這麽早就出門,有什麽事兒嗎?”
陸有時不敢看他哥的眼睛,依舊垂着腦袋系鞋帶,一幅要把鞋帶系出花的認真勁兒,他說:“那個,今天和路子他們約好了出去玩兒。”
“這個點兒就出去玩兒?”荊牧想到他弟弟第一次來這片兒的時候,也是一大早就來了,“你們搞體育訓練的,作息都這麽健康嗎?”
“約好了一起吃早飯。”陸有時說完撒腿就跑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約好的早點店再過五分鐘就得關門。
荊牧喝了點水繼續回房間躺着,意識朦胧間心裏還在想,真不明白現在年輕人到底在想什麽了,一般不都是晚上約唱歌撸串,怎麽還有人約早飯呢?
果然每天早上堅持體能訓練的人就是不一樣啊。
其實陸有時根本就沒約人,他只是想要出門,只是覺得不能再那樣和他哥待在一個空間裏了而已。當他走在正月裏幾乎沒什麽人的大街上,忽然就覺得很難受很難受。
他蹲在路旁,想要嚎啕大哭,卻不知道自己該哭些什麽。有羞恥有慚愧,有自我厭惡,他甚至覺得自己惡心。
為什麽,為什麽會被這些負面情緒淹沒?他扪心自問。
因為發現自己第一次産生興趣的對象是個男的嗎?并不是,他很清楚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因為——
他在睡夢裏意/淫的對象,是荊牧。
誰都可以,哪怕王哲那二狍子,甚至他真瘋了看上林濤那瘋牛,也比現在這樣好。
混亂的思緒将他淹沒,在一團亂麻中理不出頭緒,他對荊牧……對他哥究竟是什麽想法?
陸有時一個人在蕭瑟的街頭徘徊了許久,最後他給孫路寧發了消息。
——路子,有時間嗎,出來打球吧。
過了一會兒孫路寧回複他——行啊,還在學校操場嗎?
——嗯,我先去等你。
上一次的一對一裏,孫路寧幾乎沒在陸有時手上讨到什麽便宜,雖然實力懸殊不是特別大,但也算不上勢均力敵。
可今天完全不是那回事兒了,孫路寧明顯感覺到,他陸哥根本不在狀态。別說三分了,連傳球都能禿嚕了。幾個回合下來孫路寧幹脆攜着球坐到了球場邊的欄杆上。
“陸哥,咱明人不說暗話,你就說你今天到底怎麽了?不是叫我出來打球的吧。”
陸有時有些尴尬,他也知道自己今天的球實在是太臭了,無可反駁。可是他确實是約着孫路寧出來打球的,不然還能是因為什麽呢?
總不能因為——
“你那天說的,能再說詳細一點兒嗎?”陸有時踟蹰了一會兒還是問了出來。
“那天說的,哪天?”問完孫路寧就反應過來了,是他們上次打球那天聊的事,“哪些你要聽詳細的?怎麽對這個感興趣?”
陸有時沒回答他最後一個問題,只說:“就是那天你說,你們分開了一段時間你就意識到了,你是怎麽意識到的?”
孫路寧挑了挑眉,但終究沒有再多問。
“我家搬家是暑假開始的時候,離原來的地方挺遠的,到那一片也沒有直達的公交,來回得四個小時。我媽給我報了不少補習班,想自己跑回去看看根本也擠不出時間。”
“本來以為要暑假結束才能學校相見了,結果那天大哲他自己就跑來了。拿着他爸給他畫的小地圖,一個人坐公交過來的。”孫路寧說到這勾起了唇角,“他心那麽大真就是遺傳了他爸。”
“我當時真驚呆了,才半個多月沒見,那家夥黑的,扔煤堆裏都只能看見八顆牙。他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再也沒白回來。”
陸有時靜靜地聽孫路寧回憶,他臉上始終帶着淡淡的笑容,仿佛只是心系着那個人就足夠幸福。
“他還帶了他媽媽做的涼拌海帶,我特別愛吃那個,那時候天氣熱,他特意買了幾根碎碎冰放在書包裏怕菜壞了。結果書包被水汽浸了個底掉,把他的褲子也浸濕了,他說他爬樓梯的時候還被後面一小孩兒問是不是尿褲子了。每次想起來都要笑半天。”
這時候孫路寧看向了陸有時,問他:“你的好兄弟跋山涉水,還帶着你最愛吃的東西來看你,你會想做什麽?”
“……”陸有時沉默着。
“一般人都會想給他的兄弟一個大大的擁抱吧,”孫路寧自己把話接了下去,“可我那天看見他,卻想去牽他的手。”
陸有時覺得自己心底有什麽東西在緩緩崩塌。
“好兄弟之間,擁抱,沒事兒勾肩搭背,疊個羅漢什麽的都很正常,可是牽手是不一樣的,你能理解嗎?”
“它不算過分,但卻很親密,”他說着便擡手朝陸有時搭在欄杆上的手伸去,陸有時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挪開了手,“你看,如果我無緣無故去牽你的手你肯定覺得奇怪吧。”
孫路寧忽然嘆了一口氣,“我可以成日在座位上和他勾肩搭背,也可以在球進之後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他來我家玩兒的時候甚至和我躺在一張床上。”
“可是,我永遠也不能牽一下他的手。”
陸有時在他這短短的一句話裏,聽出了他這個少年時代所有可望而不可及的珍重。
陸有時回到家的時候他哥剛剛起床,可能睡覺的時候壓到了,頭頂上有一小撮頭發不安分的豎了起來。那一撮頭發就像一支絨絨的羽毛,搔的人心裏癢癢的,想伸手将它撫平。
他的指尖微微動了下,終究什麽也沒做。
“哥,午飯吃了嗎?”陸有時一邊換鞋一邊神色如常地說:“我剛剛回來的時候看見瓦哥家的攤子已經支起來了,就順道打包了兩碗米線回來,一起吃吧。”
荊牧正在衛生間裏刷牙,有些含混地說:“嗯,馬上過來。”
陸有時出去了一個上午,弄清楚了自己的羞恥與慚愧,荊牧是他的“珍重”,而那個夢境就像一份對“珍重”的亵渎,他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自己,因此才會被那些負面的情緒淹沒。
就像孫路寧說過他永遠不會對王哲告白一樣,那并不只是因為王哲只拿他當好兄弟,更是因為他珍視着王哲,只因為那個人是王哲,所以他不會有絲毫逾矩。
不會給自己任何傷害到那個人的機會。
既知此路乃歧途,怎願心尖人同赴。
此刻的陸有時完完全全地理解了孫路寧的想法,他們都知道這條路太難了,既然明知那個人無意于此,又怎麽能給他徒添煩憂呢。
他和荊牧曾經是繼兄弟,現在是兄弟。陸有時知道,這個人是真的在把他當做親人對待,自己怎麽能,怎麽能辜負呢?
他想,初中時期的孫路寧都能将自己的感情一藏藏這麽多年,那自己為什麽不可以?
陸有時想當做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他努力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将那些行跡鄭重地放進了心底的匣子,平靜地給它上了鎖。
然而有兩點是他未曾考慮過的,首先一個人其實很難控制自己下意識的行為,另外他哥荊牧也不是王二哲那種心大如鬥的二狍子。
這直接導致寒假還沒結束,他哥就已經發現他的異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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