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軟弱
第46章 軟弱
陸有時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有淪落到需要健胃消食片的一天,他實在吃太多了,現在趴在廁所裏,想吐卻吐不出來。
“唉,我剛剛應該制止你的,還以為你真那麽能吃呢。”荊牧跟在他身後,“要不回房間躺會兒吧。藥吃下去也得過一會兒才管用。”
“等,等等。”陸有時今天被那個女人攪和地一通夠,這會兒才想起來他給他哥安的新電腦。
“怎麽了。”
他起來漱了漱口,努力露出了笑容,“沒事,走,你也跟我回房間吧。”
“嗯?”荊牧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陸有時拉去了他的房間。
“什麽時候?”
“就前兩天你不在的時候我找人來裝的,都是最高配置最大內存,原來那臺電腦裏的數據都已經導進去了,你要是想畫畫的話現在就可以立馬上手。”陸有時頓了頓,“就當是收留我的房租吧。”
荊牧去打開了電腦,幾乎秒速就開了機,不像他以前那臺老電腦光是開機就得半天。桌面用的還是他原來的那張照片,各個圖标的位置也和從前殊無二致,“謝了,小時。”
“嘿嘿。”
荊牧看着坐在床沿上的陸有時,現在從他臉上已經看不出什麽陰霾了。
小時候這就是個軟軟的小不點,自己一個不注意他都能被別人給欺負了去。現在倒是長得人高馬大,如果出手的話一個打三個估計也不成問題,乍一看似乎很強悍的樣子。但骨子裏總有些東西不曾改變。
荊牧嘆了一口氣,心想等以後還是要找個機會和他好好聊聊,“你躺着吧,我也會房間睡了。晚上要是還難受你就叫醒我,我帶你去醫院。”
陸有時乖巧地點了點頭。
荊牧出去了以後,陸有時臉上的表情終于垮了下來。他靠在床頭閉上眼,胃裏翻江倒海一樣的難受,鼻尖卻似乎還能聞到那些煩人的玫瑰味道,連炸雞的重油重鹽都壓不下這令人煩躁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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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裏又若有似無地響起了那個女聲,一聲一聲敲在他腦子裏,敲得他連腦髓都開始痛了。
——小時,你理理媽媽呀,媽媽今天來看你你不開心嗎?
——小時、小時、小時——
滾,滾,滾吶!
他無聲嘶吼着,卻仍然再被那個聲音糾纏。意識中長發披肩的女人逐漸與今天見到的那位重合,那幅夕陽之下母女相擁的畫面不管他怎麽緊閉雙眼都揮之不去,像是白日夢魇。
他不願想更多,花盡了力氣将這些亂七八糟的心緒壓制下去,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深夜。那些堆積在胃裏無法消化的炸雞披薩終于讓他不堪負荷,沖進廁所裏吐了個幹淨。
吐到最後只剩下胃酸,沖得他嗓子灼燒一樣的疼,明明胃裏已經沒有東西了還是止不住地反胃。
原來吃飽了撐着居然這麽難受。他坐在浴缸沿上,一邊刷牙漱口一邊漫無邊際地想。浴室很小,四周都是老舊的白色瓷磚,這塊白天就在背陰的位置,到了晚上更是飕飕的冷,涼氣兒能悄無聲息地就鑽進人骨頭裏。
陸有時兀自打了一個哆嗦,沖幹淨馬桶之後躺回了自己床上。結果又開始被空蕩蕩的胃折磨,稱不上饑餓的饑餓感叫他輾轉難眠。
“我去。”陸有時認命地翻身起床鑽進了廚房裏,然而冰箱保鮮裏什麽也沒有,空蕩蕩的連牛奶都喝完了。
冷凍室裏倒是還有幾塊生豬肉,可他總不能抱着那個啃。他直起腰在廚房裏轉悠了一圈,儲物櫃裏倒是擺了許多狗糧寵物罐頭,人吃的連袋泡面也沒有。
也是,他哥胃不好,從來也不會吃方便面那種垃圾速食品,自然也不會在家裏放這些東西。當他不抱希望地打開最後一扇櫥櫃門時,兩罐積了灰的啤酒和一瓶巴掌大的二鍋頭靜靜地立在了那裏。
他只瞥了一眼,就關上了櫃門。
常溫的啤酒難喝得堪比過了期的泔水。而五十來度的二鍋頭像把液體的刀子,一口下去能叫你明白自己的食道是怎麽長的。辣得人眼淚都要不自覺地冒出來,陸有時卻像無知無覺似的喝完了整一瓶二鍋頭。
然後脫力了似的,埋首趴在了餐桌上,嗚嗚地哭了起來,那聲音是他前所未有的單薄與軟弱。
荊牧不知怎的,明明是一覺無夢,卻像突然踏空了樓梯一般,在強烈的失重感中醒了過來。他在黑暗中茫然地睜着眼,片刻後吓了一跳。
月光被窗簾遮住大半,室內只能看見一片影影幢幢的光影,有一雙眼睛在淺淡的月光中直勾勾地盯着他。
“小,小時?”荊牧徹底清醒了。他微微支起身來,“你這是夢游了?”
陸有時盯着他的眼睛,視線随着他的移動而移動。
因為驚吓而錯了格的五感逐漸回位,荊牧終于後知後覺地嗅到了濃重的酒氣。
“你喝酒了?”他摸到手機看了下時間,是淩晨三點。
坐在地上的陸有時忽然抱住了他的腰,将腦袋埋進了他的懷裏。
随後荊牧聽到了少年壓抑的哭聲,他放松了一瞬緊繃的身體,無奈而又心疼地摸了摸少年的腦袋,一下一下輕緩又有力的。他摸到陸有時的後頸冰涼一片,才意識到他這弟弟可能就這麽醉醺醺的在冰涼的地板上呆坐了半天。
他拍了拍陸有時的後背,自己往後退了退費力地将高大的少年撈上了床,然後用薄被将他裹了起來。荊牧一點也沒嫌棄懷裏人身上濃重的酒味兒,寬容到近乎慈愛地摟着他,不停地輕拍着他的後背。
“沒事沒事,哥在呢小時,哥還在你身邊呢。”他小聲呢喃着,輕柔而溫潤的聲音在黑暗中化成了一條線,像蠶絲一樣一圈又一圈地包裹住了陸有時,讓在酒精裏神識颠倒的陸有時終于從斑駁陸離的幻象與夢魇中沉到了實處,落進了安穩的地方。
不知過了多久,已經迷迷糊糊的荊牧還沒有停下手上安撫的動作,不過他懷裏的人已經不再嗚咽了,那看起來似乎與成年人也沒什麽區別的高大少年在他的懷裏,安靜地睡着了。
陸有時是在難以言喻的頭疼宿醉中醒來的,他龇牙咧嘴地敲着的太陽穴,突然發現這不是他自己的房間,他怎麽睡在他哥的房間?
昨晚的記憶斷斷續續地蘇醒,他沉沉地嘆了口氣。房門就在這個時候被打開了,荊牧探進半個身子說:“醒了,頭很疼嗎?”
“哥。”陸有時的聲音有些遲疑。
“醒了就去洗漱吧,我煮了米湯,待會兒你多喝點醒酒。”他說完退了出去。
陸有時也聞到了自己滿身的酒氣,幹脆去沖了個澡。從浴室出來時,餐桌上已經擺好了清淡卻豐盛的早餐,他哥正在給他盛米湯。
“頭發吹幹了嗎?”
“嗯。”
荊牧:“過來吃吧,我已經和老班請過假了,下午再去就行。”
陸有時看了眼客廳裏的古老挂鐘,十點已過。
“我都不知道家裏還有酒,你是怎麽找着的?感情我們家小時原來是屬老鼠的?”荊牧吃了塊雞蛋餅後笑着說。
陸有時把那晚微甜的米湯一飲而盡,輕輕地把陶瓷碗放在了桌上,他看着碗壁上綿綢瑩白的米湯緩緩縮成一線,然後順着地心引力回落到了碗底,“對不起。”
“道什麽歉哪。”荊牧喟嘆了一聲,“胃難受嗎?”陸有時搖搖頭,其實洗完澡以後,他連頭也不怎麽疼了。
“不難受就好,你們搞體育的到底是身強力壯,五十來度的酒喝下去睡一晚上也跟沒事兒人一樣了。”
“哥,我昨天晚上……”
荊牧看着他,靜靜等着他的下文。
“就是、就是昨天晚上突然有點兒難受,現在已經沒事兒了,你別擔心。”
荊牧在心裏嘆了口氣,這人就跟河塘底的老河蚌一樣,指望他自己開口是不可能的。
“吃飯吧,吃完了再說。”
陸有時以為他哥這句吃完了再說就跟常人說的下次一起吃飯一樣,都是随口說的一句話。卻沒想到等他刷完了碗,他哥真的抱着小獅子,在他房間裏等着和他聊上兩句。
“哥。”
荊牧擡頭看着他,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荊牧自己盤着腿坐在床上,小獅子窩在他腿上,小家夥被摸地舒服了,懶洋洋地打起了呼嚕。
荊牧撓着它的下巴窩,彎着眼睛笑。他就保持着這個姿勢問陸有時道:“昨天那位是你媽媽吧,能和我說一說嗎?”
陸有時沉默着,最後悶聲悶氣地說:“我媽叫牧昕儀,從來不塗大紅唇,身上沒有嗆鼻子的玫瑰味兒,只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荊牧失笑,“那你就和我說說那個大紅唇玫瑰味的傅阿姨吧。”
說什麽呢,他哥想聽他說什麽呢?陸有時似乎覺得無話可說,可又覺得有千言萬語在他心裏翻江倒海,毫無頭緒地就想往外倒。
良久之後他才開口:“我讨厭她。”
不是所有父母都配被子女稱之為父母的,顯然,傅君淮女士就不配為人父母。
傅女士成長在規矩森嚴的書香門第,然而她的成長經歷卻像是一個典型的反面教材。仿佛是為了證明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這句話,她幾乎從出生就沒有遂過身邊任何一個人的意。
傅家講究食不言,她就幹脆不在家裏吃飯。傅大教授搞的是文學,端的以一幅寧靜渺遠的姿态,傅君淮卻從初中就開始搞樂隊,還是視覺系重金屬的那種搖滾樂隊。更不要說什麽逃學早戀了,這對于傅小姐而言都是些小兒科。
高三填志願那一年她徹底和家裏鬧翻,上了大學以後,她把戶口遷到了學校,從此沒有再回過興城,算起來直到今時今日快有二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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