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風雪

第62章 風雪

很多年以後荊牧依然記得去參加面試的那一天非常非常的冷,冷到他幾乎要情不自禁地打哆嗦。

面試和初試複試都不一樣,後兩者都是自己畫自己的,面試卻要在人前用自己的語言展示自己。他不得不承認那時候的他是緊張的,荊牧他并不适應與人交流,或者說并不适應真誠地不帶揣測與惡意地與他人交流。

他自己也知道面試的時候發揮的并不好,不過無所謂了,盡人事聽天命,能做的他都做過了。

接下來幾天他的心态異常得好,就連畫畫上都進步神速。他們那時候有個喜歡大號泰迪熊娃娃的男性色彩老師,不知怎麽自費買了一大束花來讓他們寫生。

紫色滿天星配白色百合,簡單,卻很耐看。從色彩搭配上來說有點冷,但很清亮。荊牧那天的色彩作業拿了當天的最高分,評分老師不舍得破壞畫面的平衡,把“98”兩個數字委委屈屈地标在了角落。

那幅畫一直被挂在那間畫室的展示走廊上,直到水粉褪色,色彩不複當年。

連荊牧自己都很滿意那幅畫,他還特意拍了下來發給了陸有時,陸有時立馬回了個電話給他。

“喂哥,你在休息嗎?”

“嗯,之前訂的外賣快到了,準備吃午飯了。”

“你一個人吃嗎?”陸有時剛剛吃完午飯,他們下午還要訓練,于是他幹脆去了校隊休息室,可以一個人盡情地和他哥聊天。

“不是,今天是和蔡一諾還有周詳他們一起訂的外賣。”

“對了,上次你們回來那兩天,我就感覺周詳是不是和你關系變好了?我看會考結束之後他還找你對答案來着。”

荊牧想了想,“确實是變好了吧,他其實挺可愛的,努力也上進,就是有點不坦率。”

陸有時抓着手機沉默了,三秒之後,他非常生氣地說:“荊牧,你說誰可愛呢!”

“周……詳啊……”荊牧的聲音緩緩低沉了下來,“你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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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呢,荊牧牧,這事兒擱你身上你能不吃醋嗎?我要是那麽真誠又發自內心地誇王二哲可愛,你說吃不吃醋。”

“哈哈哈哈,”荊牧非常不厚道地笑了,“那醋我還真吃不起來。別吃這些沒影子的飛醋了,荊牧牧只喜歡一個小獅子行不?”

陸有時悶悶地說:“誰知道你說的是哪個小獅子,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你覺得是哪個就是哪個。”

“哼,渣男經典語錄。”

荊牧:“你怎麽這麽嬌嗔啊陸有時,下次要不咱倆換個位置?”

“那可不行!”陸有時立馬脫離了他自導自演的小媳婦兒狀态,“那麽累的事,怎麽能交給你來幹呢。”

“不都說要尊老愛幼嗎?哥哥不舍得你受累。”

“我年輕,多受點累才是應該的真的,這事兒你就別和我争了,我們倆那什麽生活現在不是挺和諧的嗎?”陸有時義正言辭。

“哦~和諧嗎?”

“不和諧嗎!?”

“嗯嗯,和諧和諧,很和諧。”

陸有時出離憤怒了——你可以質疑我的人品,但是不可以質疑我的能力和技術好嗎?

“荊牧牧你不要這麽敷衍啊,我說認真的。”

“好了,和你開玩笑的。”荊牧笑着安撫道,“別生氣。”

“哼,既然你誠心誠意,那我就大人有大量地原諒你了。”陸有時笑着說,“對了那幅畫,是你剛剛畫的嗎?特別好看,怎麽突然畫這種包好的花束。”

“我們老師一時興起買的,讓我們寫生用。畫室裏我坐的那個位置光影挺好,逆光中的滿天星上面還帶着水珠,閃爍時的光真的很好看,雖然挺難畫出來的。”

“你畫的很好看!”陸有時的彩虹屁都是真心的,“特別好看,我想收藏一輩子。”

“就跟真花一樣。”

陸有時這發自肺腑的誇贊讓荊牧有點哭笑不得,他這評價和公園的大爺大媽也無甚差別了。

“蔡一諾過來了,今天是他負責去取外賣。”

“你們要開始吃飯了嗎?”

“嗯。”

陸有時磋磨着手指,“哥,別挂電話好不好?我也不說話,你就把耳機挂着。”

幸虧已經2013年了,QQ語音都是用流量,不然這一天的電話費都不得了。

“嗯。”荊牧應了。

蔡一諾拎着一個大塑料袋跑了過來,“今天可真冷,我在門口等賣外抖得都能唱一出踢踏舞了。”

“還好屋裏有空調,周詳呢?”

“詳詳應該去小賣部了,馬上就回來吧。”

“大佬,我剛剛回來路上看見你的畫了,牛逼是真牛逼。你學美術好幾年了吧。”

荊牧笑了笑,“是好幾年了。”

“你什麽時候開始學的啊?”

“這還真問到我了,”他頓了頓,“大概在我有記憶之前就拿上畫筆了吧。不過小時候也沒正兒八經學過,每天都拿畫筆顏料當玩具。”

“我的天,比不過是真比不過。”蔡一諾一邊解着外賣袋子一邊說,等他把碟碟碗碗的都擺好,一次性筷子也掰開了,周詳正好回來。

“詳詳,快過來吃飯!”

周詳瞪着他,“跟你說了不許叫我詳詳,你怎麽就是不長記性。”

“嘿,我錯了周老板。”

午飯吃完,蔡一諾和周詳就連體嬰似的回了教室。荊牧這幾天連軸轉似的考試,多少有些躁。他暫時也不想回去畫畫,一個人去了畫室的小天橋。

“哥,你現在在哪兒,怎麽風聲這麽大?”陸有時在耳機的那一頭,始終注意着這邊的動靜。

“吃完飯散個步,順便透透氣。”

“你當心別感冒了,剛剛蔡一諾不還說今天冷嗎。”

“稍微出來轉轉而已,天哪,下雪了。陸小時,下雪了!”一朵巨大的雪花随着凜風飄到了荊牧的肩頭,“哇,這麽大的雪花,我從來沒見過。”

陸有時一骨碌爬起來走到窗邊,窗外除了偶爾被風卷起的落葉只有一片蕭瑟。

“我們這兒什麽動靜也沒有。”

荊牧環顧了一圈,原來那雪不是天上下下來的,而是被大風從山頂吹來的。他們這畫室為了圖安靜,建在人煙罕至的山旮旯裏,平時大家都抱怨連外賣都難點,卻沒想到偏僻地方也有偏僻地方的好處,竟能看到這種美景。

天仙碧玉瓊瑤,點點揚花,片片鵝毛。【注】

那些鵝毛大雪紛揚而下的時候,就像沾染了山間靈氣點雪化精似的,勁風淩冽之中竟不似凡物。它們落在無人踏足的建築後側,不多時便堆積了起來,恍惚不像在人間。

幹淨得讓人向往。

“……真是太漂亮了。”

“真的那麽漂亮嗎?”一個人呆在休息室的陸有時難免落寞,他甚至有些委屈巴巴的,委屈不能和電話那頭的人在同樣的時間裏看同樣的風景,“有多美?”

“美到……”

“嗯?”

“要是能和你一起看就好了。陸小時,”電話那頭的人喚着他的名字,“我想和你一起看這樣的風景。”

陸有時聽着拿在風聲裏有些蒼渺的聲音,一時竟失了言語。靜谧中,除了是真的風聲,就只有偶爾炸出的微小電流聲了。

良久之後,他說,“以後,我們一起看一輩子。”

還沒聽到荊牧回答他,那邊突然有人叫荊牧的名字,“荊牧!大佬,你怎麽在這兒啊,上課啦,快進教室。诶呦,我去,外邊是真的冷。”

“嗯,就去了。”荊牧像是遠遠地招呼了一聲,然後才對陸有時說,“不說了小時,我先回去上課了。”

“好,明天再聊。”

陸有時挂了電話,他看着窗外一如既往并無亮點的冬日風景,無聲明誓——我想和你春探花,夏泅水,秋來守月,冬至望雪。

我想和你一起看遍所有風景。

對于陸有時而言,荊牧的那一句“我想和你一起看這樣的風景”,比濃情蜜意時的“我喜歡你”更像珍而重之的此生承諾。

年少時的愛情,大抵都是想過要相伴一生的。

想正兒八經走體育生的路子也是要參加省體育統考的,只不過和學美術或者表演的不一樣,體育生的統考在四月份。

然而陸有時卻沒那麽想走體育生的路子了。他籃球打得确實不錯,省大賽之後甚至有職業隊伍打聽過他,不過他也并沒有很心動。

他真心實意地喜歡籃球,卻從來也沒想過要成為一名職業的籃球運動員。現在高三了,雖說大學學的東西和未來上班以後幹的事兒沒有半點聯系也是世間常态,但不管怎麽說他們都被時間洪流推推攘攘地帶到了名為“選擇”的三岔路口。

荊牧在外集訓的這一陣子,陸有時在十分認真且深刻地思考着要考什麽大學的問題。

華興的美術生們之所以有張單獨的成績榜,是因為他們得競争那個藝術推優資格。但體育生不一樣,他們不用争那玩意兒,所以平時成績也就和普通的文科生排在一起。

陸有時剛轉學過來那會兒也是全校墊底的,除了他自己不肯好好做題以外,也确實是在國外那幾年的中學生活根本沒接觸過政史地,不過回來也一年多了,他該記該背的也都背得差不多了。

而且他哥督促起人學習來,也不是一般的厲害。陸有時同學現在的成績确實還挺不錯的,他想試試能不能考上他們省的警察學院。

警察學院也有叫“三位一體”的提前招生,在4月中下旬,陸有時決定去參加一下。反正是提前批的招生就當是多個機會,就算考不上對原本的高考計劃也沒有任何影響,但萬一考上了——

他們省的警察學院就在杭城,雖然和G美不在同一個區,但也是半小時車程就能到的臨區。除了那所和G美只差倆公交站的音樂學院以外,這算是最近的學校了。

畢竟,陸有時就算現在去學個什麽樂器,也趕不上人家的校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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