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落霾

第65章 落霾

那一年四月的倒數第三天,是個萬裏無雲的好日子。

在奶茶店待了一下午的荊牧,終于等到了手機震動的聲音。

——哥,我測試結束了剛剛出來,你在哪兒,我過去找你。

他馬上編輯了回信——你過了紅綠燈到馬路對面來就好。然後飛速地把桌面上的書掃進了書包,沖出了店門。

陽光之下陸有時正朝他走來。

“怎麽樣?”

陸有時拍拍胸脯,“那當然是非常好啦,什麽面試和心理測試都是小菜一碟。”

“通過了就好,肚子餓嗎想吃什麽?哥請客。”

“我想吃——”陸有時垂頭喪氣地說,“我啥都不想吃,我算是領教了什麽叫炒大白菜也要放兩勺糖是什麽滋味兒了,雖然我愛吃甜口,但那也僅限于豆漿豆花啊,湖市的甜口菜我實在是受不了。”

“中午你們吃大白菜了?”

“是啊,肉也是甜的,結果我只吃了白米飯,還好今天沒有體能測試,不然我得餓死在考場上。明天我還是帶倆面包去啃比較保險。”

荊牧想了想,“我們定的酒店也不帶廚房,只能在外邊吃。要不點糖醋肉這種菜吧,應該沒問題。”

“行。”

兩個人在他們入住的酒店附近找了一家小菜館。

荊牧點完菜之後問陸有時:“明天體能測試也是早上八點集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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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短跑、長跑、推鉛球之類的常規項目,你也不用太擔心,要相信你男朋友的實力。”

“哈哈,當然相信你。”

陸有時喝了一口茶,斟酌着說出了心裏想的話:“那你要不今天就回去吧,沒多久就要高考了,你自己時間都不夠用還來陪着我。我也不是小孩兒,考個試還得家長陪着。”

“學校那邊請好假了,老班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麽。再說了,你在考試的時候我也沒閑着,該做的練習該背的書一樣沒拉下。”

“……”陸有時還想再說些什麽,可是他也很清楚,荊牧這人骨子裏固執得要命,自己心裏下好的決定十頭牛也拉他不回來。

還什麽都想做的盡善盡美,代價就是那常年淡青色的黑眼圈,和怎麽吃都吃不結實的身板兒,叫他怎麽能幹看着不心疼。

“你明天早上不用送我去考場了,搞得我怪緊張的,要不你就在酒店待着,我考完了就去找你。”

荊牧仔細地看着陸有時的神色,仿佛在問“你小子也會緊張嗎?”不過他最後還是點了頭。

“呼——酒足飯飽。”陸有時吃完碗裏最後一飯,然後長嘆了一聲,“吃飽了就是舒服。”

荊牧結了賬,兩人便要回酒店,他們剛走出飯館沒多久,荊牧就發現自己的手機落在座位上了,“小時,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手機好像落在店裏了。”

“我和你一起去。”

“沒事,我自己去就行。”荊牧擺擺手往回跑了,陸有時便在遠處等待。

忽然,他仿佛聽到了什麽呼嘯的風聲,下意識地傾身,就在這一瞬有什麽東西從他耳邊呼嘯而過,落在了他沒來得及往一旁撤的右腿小腿上。

荊牧在什麽東西轟然墜落的巨大聲響裏走出店門,他看見陸有時以一種及其別扭的方式跪倒在了地上,荊牧覺得自己渾身的汗毛都在那一瞬間倒豎了起來。

“陸有時!”

劇烈的疼痛感後知後覺地順着陸有時的神經末梢爬至了他的大腦中樞,“嘶——”激烈的痛感在腦海裏翻攪,仿佛引起了一連串神經元的爆炸,轟隆聲淹沒了他的聽覺。

他看見荊牧朝他奔跑而來,他看見荊牧驚慌失措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他看見荊牧的雙唇從張張合合化成了嗡動……他聽不見他的荊牧在說什麽,只是用盡力氣抓住了那個人的手。

“哥,好疼……”

荊牧回握住陸有時的手,他說不出話來,雙手顫抖不止,滿地的碎玻璃,有無數碎片染着刺目的鮮血。

要叫救護車,叫救護車!

他拿出手機,撥了好幾次好才成功把號碼撥通,“喂,120嗎?我弟弟受傷了,被高空墜物砸到小腿,腿骨……腿骨應該是骨折了,失血很嚴重!”

“這裏是承南街,承南街一百二十號。拜托你們快點來!”

高空墜物的巨大聲響傳遍了整條街,好奇心驅使着商鋪裏面的人出來,圍觀群衆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織成了無形的巨網,将荊牧和陸有時緊緊扣在了中央,不得動彈。

陸有時像是傷到了哪出重要的血管,鮮血不斷從他小腿的傷口處滲出,荊牧眼睜睜地看着他的雙唇漸漸蒼白。

“不行,得止血。”荊牧喃喃道,然後站起了脫下了自己的外套,然後擡着陸有時的腋下,将他支撐起來最後平穩地讓他坐在地上。陸有時疼得抽氣,荊牧強忍着手才能不顫抖。

他拎起衣袖兩端,緊緊地綁在了陸有時受傷那條腿的膝彎之上。

“這不是十三樓那家的花瓶嗎?”

“喲——天天在陽臺上種花,還不帶防護網的,這回出事情了吧。”

“小夥子,你們還好吧,這傷的不輕啊。”

“救護車,救護車怎麽還沒來?”

“……”

疼痛随着脈搏的跳動愈發激烈,陸有時覺得耳鳴聲快震碎他的腦漿,甚至聽不到自己的喘息聲。他感受到荊牧正将他緊緊地摟在懷裏,感受到那人身上傳來的顫抖。

救護車到的時候,陸有時已經徹底昏死了過去。

手術長達六個小時,荊牧在手術室外也整整站了六個小時,他身上都是陸有時的血,血腥味兒濃得刺鼻。

小護士看見他這模樣還以為他也受傷了,還上來問了一次。

“……我沒事。”

小護士:“真的沒事兒嗎?而且這兒挺冷的,你就穿了這麽點……”

“謝謝,我真的沒事。”荊牧打斷了小護士的話,艱難地勾出一個微笑。

就在這個時候,手術中的燈暗了,陸有時被人推了出來。

“是病人家屬嗎?”推人出來的一個護士看見荊牧問道。

荊牧已經沖到了陸有時身邊了,他說:“我是他哥哥,請問他怎麽樣了?”

“小腿胫骨骨折,胫前動脈損傷也很嚴重。不過手術很成功,家屬不要太擔心,現在我們要把患者送進重症監護室,等他醒過來就可以轉一般病房了。”

荊牧:“好的,謝謝您!他大概什麽時候會醒過來?會很疼嗎?”

“不會睡太久,最遲明天早上他應該就能醒了。麻藥過了肯定是會疼的,能熬最好熬一熬,要是他實在熬不住,你就按鈴叫護士,我們給他開止痛藥。”

“對了,你們家長呢,最好叫大人過來,後續還得住院複健什麽的。你還是學生吧,應付不過來的。”

“嗯,我知道了,謝謝您。”荊牧跟着到了重症監護室之外,他守着窗子站了一會兒,随後打了老班的電話。

他不能直接通知陸有時的家長,只能找李國華。

“什麽?”李國華的聲音透過手機都顯示出了他的激動,“大陸現在怎麽樣?”

“醫生說手術很成功,明天醒過來就好了。不過骨折一時半會兒養不好……”

李國華也記得直跺腳,他好不容易冷靜下來,轉過頭來安撫荊牧,“你也不要太擔心,我馬上就趕過去,你先去吃飯洗澡,好好休息休息。我通知了大陸家長就開車過去,頂多一個小時就能到。”

“好的,謝謝老師。”

荊牧挂了電話,緩緩地蹲了下來,陸有時跪倒在血泊裏的場景在他的腦海裏逡巡不去,他覺得很冷,收攏雙臂抱緊了自己,卻也依舊不得半點溫暖。

那花瓶要是稍微砸偏一點——他根本不敢想。

如果不是他要回去拿手機,如果他讓小時跟着一起往回走了,如果他幹脆就沒有跟來湖市……

無數的如果擰成最尖利的刀劍,在他的思緒裏翻江倒海。

——你就和你媽一樣,克親克友,克親克友!

克親克友……

“不,不是的。”微弱的掙紮聲自荊牧口中吐露,可這點反駁還比不上螳臂當車,那些被他塵封在意識深處的記憶沖破了牢籠,一張張扭曲放大的臉環繞着他,那些嘴巴張張合合。

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回憶可以忘卻,而現實卻不得不面對。

老李先到了,他說陸有時的爸爸也在往這兒趕,荊牧被他趕回了酒店休息。

荊牧沒有強求逗留,他不知道怎麽面對陸叔叔,所以在陸有時醒來之前便離開了。

陸成疆買了最快的飛機趕來,到醫院的時候已經第二天早上7點了。他弄清楚了前因後果之後,憤怒又無奈。

沒過多久陸有時也醒了過來,“爸,你怎麽來了。”

“能不來嘛,我來了才知道,你之前還把手也弄傷了?要不是你們班主任告訴我,我都被你蒙在鼓裏。”

“什麽蒙在鼓裏啊太誇張了,”陸有時費力地笑笑,“那不嚴重,沒必要搞得沸沸揚揚的,又不是嬌滴滴的小姑娘。”

“唉,”陸成疆嘆了口氣,“你怎麽這麽多災多難。”

“我的腿……怎麽樣了?”陸有時遲疑地問道。

“放心,你的腿還在。醫生說能恢複的,只不過等骨頭長好了,複健的時候要多吃些苦頭。”

“嗯。”

陸有時多少是低落的。

老陸接着道:“聽你們班主任說,你這兩天是來參加警察學院的考試的?”

“是啊,不過這下是考不成了。”

“老爸沒發現你還挺根正苗紅的啊,怎麽想着當警察的,雖然說今年考不成了,大不了明年再戰。這志向遠大,老爸支持你。”

“哪裏哪裏,都是老爸你教的好。”

陸成疆:“嘿,你小子,都這樣還能貧,看來真是沒多大事兒。”

“對了,我——送我來醫院的我同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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