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番外三 來信

第106章 番外三 來信

孩子的出生日就是母親的受難日。

陸有時和荊牧原是打算在三月五日,也就是荊牧生日那天回臨縣看看的,不過一個意外的電話,讓他們提前了一周回到這個地方。

有人把快遞寄到了臨縣別墅,只是那裏沒有人,快遞員只好根據郵件上的號碼,撥通了陸有時的電話。

那天,他們上午回到了臨縣,中午剛過,快遞員就把東西送來了。

“不好意思,前兩天人不在家,麻煩您多跑一趟了。”陸有時接過包裹,朝送貨的小夥子道了謝。

那人擺了擺手:“沒事,給您送到就行了。”

“謝謝。”

荊牧正在院子裏打理那些花草,春天快來了,一些動作快的雜草已經開始冒了頭,得趁現在先除一波草才行。

他手上的動作未停,朝陸有時問道:“小時,是什麽東西?”

那是個方方正正的盒子,快遞單上沒有寫具體的品名。陸有時仔細看了看,微微睜大了雙眼:“哥,這是久久寄來的。”

“久久?”荊牧放下了手中的花鏟,心裏有某些預感,“拆開來看看吧。”

裏頭是一只頗具少女心的禮物盒,打開盒蓋後,柔軟的緩沖紙屑上躺着一只巴掌大小的玻璃瓶,瓶子的旁邊躺着一封信。

荊牧拿起那封信,他的手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嘗試了好多次才勉強完整地拆開了信封。

紙面上的筆跡隽秀圓潤,幾乎有些憨态可掬的意思。

——哥

有沒有很想我?嘿嘿,好久不見啦,我也很想你。不過,雖然你現在看不見我了,但我應該正在某個地方守着你吧。

沒錯,我确實有那麽一點放心不下,有點不放心你。

可惜我以前沒什麽機會可以表達對你的關心,這麽想想确實有點遺憾。

哥,你還記得來我們家的第一天嗎?爸爸對我說以後我就有哥哥了,那天我真的特別特別地高興。那時候和我一個病房的小病友,她就有一個哥哥,她哥哥會經常來看她給她帶好玩的,給她讀畫本,陪她玩游戲,我總是特別羨慕。

只是,弟弟妹妹還好說,哥哥姐姐的存在卻是一出生就已經定好了的,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我就算再羨慕也沒有辦法,總不能每天祈禱時光倒流對吧。

所以哥哥,你的出現就是我生命裏一場求之不得的奇跡。

我這輩子最感謝的就是十方神明給了我一個哥哥。哥,你對我而言比任何人都好,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所以我希望你能平安健康,幸福而自由地過完一生。

嗯?怎麽寫着寫着就好像俗套了?

實不相瞞,其實這封信我打了不下十遍的稿子啦。畢竟是我這輩子寫下的最重要的文字,恨不得連一個标點符號,我都想用最好的。

不過這句話,無論寫了多少遍,我都找不出更好的修辭了。

哥哥,我希望你能平安健康,幸福而自由地過完一生。

這是我最大的,也是最後一個願望,可以再幫我實現一次嗎?你應該不會介意我的任性吧。

當然我也不是小白眼兒狼啊,給你準備好禮物了的,我們就當是禮物交換好不好。

玻璃瓶裏的種子,是我種的那幾株茑蘿結下的。

這個季節正是播種的時候吧,其實我向神明許了個願,請她讓我成為一株茑蘿花,她看我這麽可愛就一口答應我啦。

所以哥哥,等茑蘿花開的時候,我就來看你了。

花開的時候再見呀——愛你的小橙子(嘿嘿,我把“最愛你的”這個前綴讓給小時哥哥啦~)

這封信的篇幅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長,雖然據執筆者的自述,她打了不下十遍的草稿。

透明的液體落在信紙上,暈開了二三字跡。荊牧慌亂地去擦幹信紙,淚水卻像決了堤一樣,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給我吧,哥。”陸有時溫柔地從荊牧手裏取走了信紙,放進盒子裏,他把泣不成聲的男人擁進了懷裏。

陸有時只是擁抱着,偶爾輕輕拍撫荊牧的後背,他的無聲靜默讓懷裏的人終于可以毫無負擔地痛哭一場。

他的視線滑過信紙上的文字,橙橙說,荊牧的出現對她而言是一場求之不得的奇跡。

多麽貼切的形容。

陸有時不自覺地露出了溫柔的笑。

荊牧對于他而言,又何嘗不是一個求之不得的奇跡呢。

他和那個化作了茑蘿花的女孩都希望這份奇跡,能夠重獲自由。

“眼睛都哭紅了。”陸有時擦了擦荊牧眼下的淚水,“喝點水,別待會兒脫水了。”

荊牧接過水杯喝了幾口,他的眼睛确實哭得紅透了,可神情卻已經放松了許多,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陸有時替他理了理額前的碎發,“要不我們今天就去把茑蘿種下?”他說着看向窗外的院子。

“嗯,種下吧。”荊牧順着他的目光望了過去,那裏有早就為茑蘿準備好的籬笆,“我來種。”

“有……”

“嗯?”荊牧沒聽清陸有時說了什麽。

陸有時搖搖頭,“沒什麽。”

他想,有時候真有些嫉妒那個小姑娘,她陪在荊牧身邊那麽久,她那麽地了解這個人。

陸有時甚至經常覺得,在荊牧的事情上,那個小姑娘要遠比他看得更通透。

那是三月的第一天。

陽光正好,春風化雨。

四天之後的清晨,這裏下了一場春雨,小院裏彌漫起泥土的氣息。荊牧也早早就醒了,不過他沒有馬上起身,因為陸有時還在睡着。

身後人的呼吸平緩而綿長,帶着略微溫熱的氣息。荊牧往後縮了縮,豎起耳朵聽着這呼吸聲,心也随着那溫柔的節奏感到了安寧。

雨停的時候,陸有時也醒了,他一睜眼便看到了荊牧的後脖頸。荊牧的頭發有些長了,脖頸被遮住了大半,露出來的那一小部分上正好有一圈鮮明的咬痕。

陸有時擡手,順着那齒痕緩緩摩挲了一圈,荊牧被他這突然的觸碰弄得一個激靈,顫抖了一下。

陸有時:“醒了?”

“嗯。”

“這些疤怕是消不了了,”那些結痂愈合的地方有微小的凸起,“你皮膚這麽白,留了疤還挺顯眼的。”

“沒事。”荊牧捉住了他的那只手,讓他不要再繼續摩挲了。

陸有時乖乖收回了爪子,卻是低下頭吻了上去,他在細碎的吻中說:“還好當時我咬的位置低,只要不是睡衣這種太寬松的,一般的T恤襯衣也都遮得住。”

“大早上就這麽膩歪。”荊牧翻身過來面對着陸有時,“別親了,醒了就起來吧。”

“哥,給個早安吻吧。”陸有時滿眼閃着小星星,一臉期冀地看着他。

荊牧抿着唇看了他一會兒,最後有些無奈地松下了肩膀,在他唇角小啄了一口。笑着說:“我先起了,你也起來吧。”

“好~”

陸有時沒有跟着荊牧去洗漱,他先拿起手機發出了一條信息。

“哥,我們上午就去嗎?”陸有時看到荊牧在客廳裏整理花束。

窗外的春陽正好,荊牧回道:“嗯,就去吧。你看這樣紮怎麽樣?”他把手裏的花束擡起來給陸有時看。

陸有時仔細打量了一會兒,然後給他豎了個大大的拇指:“超級好看!不愧是我哥。”

“你……”荊牧失笑,“我就不該問你。”

“怎麽不該問我呀。”

“你什麽時候給出過建設性的意見了?”荊牧把花束又稍微調整了一下,然後才紮了起來。

大獅子委屈地癟了癟嘴:“好吧。”

墓地被清晨的雨洗刷得纖塵不染,荊牧在墓前放下花束,然後把他父母的墓碑都擦了幹淨。

“爸媽,我和小時來看你們了。”他半跪在碑前說,“這麽多年也不知道你們在那邊過得好不好。”

“如果你們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估計也操心壞了吧。”他說着自嘲地笑了笑。

“把日子過成這個樣子,我也挺沒臉見你們的。”

陸有時在荊牧身旁輕喚了他一聲:“哥。”

荊牧看向他,露出了一個微笑,然後把他一把拉了過來,讓他靠在了自己身上。陸有時差點栽到了他哥身上,還好他平衡能力驚人,才穩穩當當地沒有直接把他哥撲倒。

“今天過來看看你們,也是帶小時過來,嗯……”他思考了一下,随後笑着說,“算是正式見家長。”

陸有時愣了,維持着半蹲半跪的姿勢,呆愣了好幾秒,然後撲通一聲端端正正四平八穩地跪了下去。

“爸……不對不對,”陸有時覺得不夠正式,“父親母親在上,請受小婿一拜。”說完恭恭敬敬地磕了頭。

荊牧真是震驚了,他覺得陸有時這人有時候腦回路也是夠清奇的,只能笑着拍了拍他弟的腦袋,要把人拉起來,結果沒拉動。

陸有時在那兒正兒八經地繼續說:“我以後一定會照顧好我……”他下意識地想說“我哥”,話到嘴邊覺得這麽稱呼似乎不太對,又改了口,“我一定會照顧好牧牧的,不離不棄白首偕老,我發誓一輩子愛荊牧,一輩子對他好,我……”

荊牧把陸有時給撈了起來。

“別發誓了陸小時,你到底是從哪個年代穿越來的。”他嘴上這麽說的,唇角的笑意卻怎麽也壓不下去,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叫他“牧牧”了。“再說了,什麽婿不婿的,你說着不覺得別扭嗎?”

荊牧:“爸媽,這個人也是你們看着長大的。以前我和他算是聚少離多,以後我想和他過一輩子。”他說完側首看着陸有時,眼底俱是溫柔地笑意。

陸有時竟被那清淺的笑晃的一時忘了言語,好半天才喃喃道:“爸媽,我真是太感謝你們了。”

“感謝你們讓我哥這麽好的人來到這個世界,還願意和我過一輩子。”

“這會兒又叫哥了?”荊牧偏偏頭,然後站了起來,把他也拉了起來,“別跪着了,現在地上還涼得很,容易把膝蓋凍壞。”

陸有時還有些暈暈乎乎的,像個傻大個的憨憨。

“哥,我們這算是在爸媽這兒領了證是嗎?”

墓碑上貼的照片,是父母二人笑意盈盈的模樣,平靜而溫柔,像無言的默許。

“是啊,”荊牧說,“以後咱倆也算有名有份了。”

陸有時一把抱住了荊牧,緊得荊牧都有些透不過氣來了。

“哥,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愛你一輩子,下輩子,永永遠遠。”

荊牧回抱着他:“嗯,我也愛你,比永遠還要多一天。”

“居、居然比我的還要多一天,”大號獅子撒着嬌,“哥,你太狡猾了。”

荊牧笑着說:“因為我愛你啊,陸小時。”

春風料峭,日暖心頭。

“走吧,回去了。”荊牧拍拍陸有時的脊骨。

陸有時松開了他,但雙手仍然放在他的肩膀上,“等等,哥。”

荊牧有些疑惑地望着他,看到他的目光移向了自己的身後,荊牧便跟着他的視線回過了身。

墓碑林立之間,蜿蜒小道盡頭,有位長輩。

荊牧愣在了原地。

那個人是陸成疆。

“哥,咱們倆的證上還差一個戳。”陸有時在荊牧身後說。

荊牧喃喃:“你,你什麽時候和陸叔叔說的。”

“新年之後,我不是和你說我得回杭城一趟嗎?那天其實就是找老陸去了。”

陸成疆走了過來,他本身的長相不屬于十分和藹可親的那一類型,再加上久在商場征伐,自帶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場。

荊牧其實是有些還害怕面對他的。

“……”

陸成疆先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然後才開口:“我都已經有些忘記昕儀長什麽樣子了。”

“當年我們分開以後,”他嘆了口氣,“我把那兩年的照片全都燒了。”

荊牧的眼眸垂了下來。

“不過,”陸成疆露出了笑容,竟然也是符合他年齡的慈和,“你和她長得很像,看到你,讓我有一種再次看到了昕儀的感覺。”

荊牧:“陸叔叔……”

陸成疆聽到他的稱呼笑了一下,朝陸有時說:“你小子不行啊,果然還是得靠你老爸出馬。”

他說着遞了一只紙袋給荊牧,荊牧下意識地接下了。

陸成疆:“許多年沒見了,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正好前段時間在加大出差,記得小時候你挺喜歡這個牌子的水果糖,我就買了。說實話這個牌子現在有些難找了,我想買全是椰奶味兒的那種,實在沒找着,只好還是買了混合裝的。你不喜歡的口味就都給小時吃吧,反正這臭小子也不挑。”

荊牧看清了裏面的東西,是很多很多年前,陸成疆出差回來以後會給他們兄弟倆帶回來的小零食,是陸小時會偷偷往他抽屜裏塞的小糖果。

已經陳舊了的記憶忽然褪去了塵埃,那些色彩順着這些顏色鮮豔的糖果們,緩緩鋪陳而去,記憶的邊緣不再模糊。

“怎麽樣,這個見面禮還算喜歡嗎?”

荊牧點頭。

陸成疆:“喜歡的話就該改口叫爸了。”

眼圈驀地就酸澀了,荊牧覺得自己那前十幾年可能真的壓抑太久,以至于積累了多年的眼淚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出口,就要三不五時地出來秀一波存在感。

“……爸。”

荊牧喃喃出聲,他不敢相信,多年以後自己竟然還能有幸得到長輩的照拂。

陸成疆擡起手,看起來像是想要拍拍荊牧的頭頂,大概意識到這個動作太像對待小孩,于是他的手頓了頓,拍在了荊牧的肩膀上。

“嗯,好孩子。”

陸有時牽起了荊牧的手,對陸成疆說:“爸,我們回去吧。”

“你們先回吧,”陸成疆擺了擺手,“我和你們媽媽再聊一會兒。”

荊牧和陸有時對視了一眼,“那我們先回去了,爸。”

很多人都将痛苦歸咎于命運,那種命運的大潮使他們無法反抗,可他們卻又不肯順流而下。

然而生老病死在本質上并不是命運的不幸,它既不慈悲也不殘酷。只是像季節更替或者新陳代謝一樣,平穩而永恒。

兩代人終于在兜兜轉轉十數年以後,與所謂的命運握手言和了。

陸有時:“哥,你看。”

他們剛剛走進家門,荊牧順着陸有時的話音望去,看見籬笆下冒出了一圈幼嫩的芽。

微風拂過,那些星星綠色正迎風生長。

春天真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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