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大寒
長安城天寒地凍,盤腿坐在刑場中央的兩人肩湊肩,燕麟晗倒還好,他自小在雁門關長大,耐得住寒,而出身于江南長歌門的穆知然縱然武學高超,可內力終有用盡之時,此刻穆知然瑟瑟發抖,依然咬牙堅持下去。
燕麟晗見穆知然面色發白,顧不得許多,忙将人攬在懷裏。兩人相貼倒能存些溫暖,不過比起刑場下的諸多學子來說,他們倒也好些許多。穆知然緩了緩神,他看了燕麟晗一眼,颔首點頭向燕麟晗道謝。可長安城的雪夜凍得人耐不住,穆知然與燕麟晗有內力相護,在寒風中吹了半日已是恹恹,遑論那些終日浸淫在書本裏的國子監生和太學生。
眼見刑場之下的學子中已凍暈了幾人,穆知然心系學子,勉力站起身,向諸位學子長揖而拜:“多謝諸位出手相幫,入夜寒冷,諸位不必陪我二人靜坐在此,快些回去歇息。”
不久前挺身而出的太學生雖被凍得直打冷顫,仍舊不卑不亢向穆知然拱手回禮:“我等非為二位大人,而是為國祚蒼生,守在此處為求一個答案無愧于心。”言罷,太學生席地而坐,閉目以待。
穆知然看向這些凜然的大唐學子,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他拱手各朝四面學子長揖一拜,向學子們道謝,四面學子亦一齊回禮,每一人眼中皆升起不畏神采。
穆知然坐回燕麟晗身邊:“‘天子’這一招等,其實是以退為進,意在讓這些學子耐不住寒知難而退,可惜他又算錯了人心。”
燕麟晗将人護在身前,他着實敬佩這些讀書人的風骨,雖說文人手無縛雞之力,可也正是這些文人才撐起了大唐的半邊天來。“若他遲遲不肯給出答案,這些監生和太學生豈不是要枉送性命?”
如今将至大寒時節,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時日,這些學子衣衫單薄,又長年養尊處優,在寒風之中吹上一日都是勉強,若是三日,只怕不妙。穆知然亦是知曉此理,但他知曉,有些人是不會讓這些學子白白送命。
果不其然,刑場盡頭,忽有長長火光亮起,諸人望向那方,就見長安百姓或手持火把,或手捧棉衣棉被,或手拎食盒,紛紛向刑場這方湧來。穆知然終是松了一口氣,露出微微笑意。燕麟晗望着刑場下給學子們送吃食的長安百姓,心中亦湧起一番熱血來。他們蒼雲軍所要守護的,并非李唐皇室,而是這些百姓們。
“得人心者得天下,李倓民心盡失,他輸了。”穆知然将頭靠在燕麟晗懷中,欣然道。
此時燕麟晗分外同情躲在大明宮中,簇着暖裘的“天子”。
聽得長安城百姓與守在刑場外的學子送吃食和被褥,“天子”面上鉛雲密布,他手握生殺予奪之權,身邊又有神策軍守護,那些在朝堂之上的逆臣也皆被他下獄,看似全贏的局面,卻偏偏被穆知然攪得滿盤皆輸!
“将大明宮內所有神策軍調出!全數前往刑場,将那些搗亂的學子以及百姓全都給朕圍起來!”“天子”心緒已亂,亦不想再投鼠忌器,既然天下人皆要“反”他,他何必再顧惜天下人之性命。
“天子”令還未出,忽有一神策軍官沖入殿中,焦急向“天子”禀告:“二十萬蒼雲軍直逼長安城外,領兵之人自稱——天子李豫!”
大明宮內,“天子”頹然苦笑,他最擔心的事情終究發生了。
“穆知然,你走得一步好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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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李豫領二十萬蒼雲軍出現在長安城外的消息不過片刻就傳遍了長安城。刑場外,衆學子聽得消息紛紛起身,縱然假天子“謠言”已傳的滿城皆知,可當這“謠言”被證實乃是真的,這些飽讀詩書的學子們無不驚愕不已。
穆知然站起身來,這幾日,他度日如年。終于,所有散出的棋子聚攏在了一起,圍住了棋盤上唯一屬于李倓的棋子。
大局已定!
然而,就在諸學子歡呼之時,隆隆腳步聲響徹刑場四方。穆知然緊緊捏住燕麟晗手腕,暗道一聲“不好”,未幾,刑場已被數千神策軍團團圍住,諸學子、長安城百姓、燕麟晗和穆知然被困在其中。
“李倓莫不是要拼得魚死網破?”燕麟晗倒吸冷氣。
穆知然斂眉,這非是李倓一貫作風,他難道不懼後人唾罵,硬要殺了這些太學生?穆知然此刻思緒電轉,李倓自負,不會這般糊塗拿長安城百姓及學子的性命成就他的王者之路,何況他若真讓皇城彌漫血腥,城外二十萬蒼雲軍師出有名,立時攻城。城內只有不到三萬神策守軍,縱然李倓謀略再高,他已失民心,長安城只能守得一時。
“不對,他要以我們為質!”穆知然搖頭,斷然道,“燕麟晗,兵法你比我熟,若遇此等情形,當如何做?”
“啊?”燕麟晗一時未反應過來,但見穆知然灼灼望向自己,燕麟晗沉下心來,想了一想回,恍然大悟道,“擒賊先擒王!”
“左路,最盡頭的那個宦官,看見沒?”穆知然話音剛落,當先躍出刑場,向左路而去。
燕麟晗緊随其後,論輕功他不及穆知然,但論在陣中擒王,他不輸任何人!指揮神策軍的那名宦官正躲在衆人之後厲聲下令,并未留心刑場之上的兩人已向自己襲來。
“犯人逃脫!”
當燕麟晗與穆知然快接近宦官之時,臺上負責行刑的劊子手這才反應過來,可為時已晚。穆知然與燕麟晗分左右扣住宦官咽喉,剛還頤指氣使的宦官此刻吓得噤若寒蟬。
“公公,借你命一用。”燕麟晗在軍中數年,氣勢威赫,他一開口,那宦官立時白了臉色,什麽也不敢說,只敢點頭。
“讓他們退下!”穆知然喝道。
宦官此時才緩過神來,顫抖着說道:“聖人下令,我等怎敢違抗。”
“聖人?聖人在長安城外領二十萬大軍而來,何曾下令要你們将諸位學子和長安百姓團團圍住?若你立即下令,讓神策軍于春明門迎接聖人入皇都,或許你等還能被封為勤王功臣。”穆知然冷然道。
聽得穆知然如此說,宦官心下略作思量,不論領二十萬蒼雲軍而來的天子是真是假,長安城亦岌岌可危,宦官又見諸學子及長安百姓怒目而視,心道若他此刻不點頭答應,只怕會立時斃命當場。橫豎是死,不如搏上一搏,或許還有救。
宦官閉眼咬牙:“神策軍聽令,于春明門迎天子入城!”
二十萬蒼雲軍浩浩蕩蕩,領頭騎在馬上一人氣韻高華,他身後跟随一飄渺淡遠的青衫白衣之人,再之後趙從龍打馬跟上。
趙從龍一眼便望見了人群之中的燕麟晗和穆知然,當即躍下馬來,一手指着燕麟晗對天子李豫道:“聖人,那位便是燕老侯爺的兒子,燕麟晗。”
而後趙從龍又指着站在燕麟晗身邊之人,欲要替李豫介紹,聽得天子身邊那雲淡風輕的人忽然開口說道:“那位就是穆知然。”
天子李豫望向燕麟晗與穆知然兩人,點頭道:“他們是勤王功臣。”
趙從龍咧嘴大笑,替燕麟晗與穆知然向天子道謝。青衫白衣的中年男人則笑微微地向李豫颔首,之後又朝穆知然點了點頭。
穆知然向着天子及那中年人長揖而拜,而後直起身來。已向李豫行完禮的燕麟晗見穆知然對那青衫白衣的中年人畢恭畢敬,忙問道:“那是何人?”
“長歌門主楊逸飛。”穆知然回道。
李倓昂首望着坐在皇座上的天子李豫,并不行君臣之禮。當即有人喝斥李倓,李豫擺手止住。
左右屏退,李豫只留下楊逸飛一人。李倓視線一直不落向楊逸飛那方,只與當今天子,被自己“囚禁”了五年的大哥對視。
楊逸飛淡淡視線落于李倓那方,不發一言。
“倓弟,朕不會治你的罪。”李豫斟酌半晌,徐徐道。
李倓愣怔,不解望向李豫,見李豫看了一眼楊逸飛,李倓冷笑道:“婦人之仁只會再養出一個安祿山來!”
李豫自嘲一笑:“你說得無錯,五年前若是我坐上這個皇位,只怕安祿山仍活在世上,安慶緒不會弑父,狼牙軍不會分崩,史思明與史朝義父子也不會反目,史朝義更不會被逼困守範陽城內。這一切,皆是你的手腕。”
“那又如何,我終究是篡位逆臣。”李倓忿忿道。
“五年前,李輔國進讒言,左右先帝誅殺建寧王李倓,建寧王殁于太原。”李豫緩步走下高臺,伸手搭在李倓肩頭,溫言道,“五年前就死的人,何來篡位之說?”
“你……”李倓明白了李豫話中之意,他将李豫關在上陽宮內整整五年,奪了他的江山,可李豫并不追求。李倓往後退了一步,躲開了李豫,他緊緊斂起眉頭,只覺心頭滞悶,卻什麽話也無法說出口來。
“你可願與楊門主回長歌門去?”李豫嘆了口氣,問道。
此時還有得選嗎?李倓終究看向了楊逸飛,在這人面前,他總狠不下心來。
天子下令,長安城內真假天子一事乃是謠言,諸人莫再議論,違者重罪論處,史官亦不得記錄一字。第二日早朝,天子恢複燕麟晗定國侯爵位,穆知然仍為四品左谏議大夫,冉澤清官複禦史中丞,準許穆知然送冉澤清回鄉安葬。起複郭子儀為主帥,即日領朔方軍及蒼雲軍前往範陽,圍困史朝義,命其出城投降。
歲末将至,長安城內一片繁忙景象,數日之前,長安城內驚心動魄,而今街頭巷尾皆是采買年貨準備過年的熱鬧百姓。
燕麟晗百無聊奈地與燕珏在東市晃悠,東市熙攘歡鬧,燕麟晗卻黑着一張臉,令人退避三舍。
“侯爺,聖人已恢複了您的爵位,也準你上朝議事,你怎還悶悶不樂?”燕珏把一挂鞭炮塞進袋中,問道。
燕麟晗伸出五根手指,在燕珏面前晃了一晃:“還有五日就是除夕,穆知然還未回來!”
燕珏終是明白自家侯爺為何悶悶不樂,燕珏勸道:“穆大夫送冉中丞回江南安葬,江南路遠,這一來一回也得費些時日。”
“哼!算你說得有理。”燕麟晗收回手,仍是板着一張臉。
燕珏只得仰天長嘆,自穆知然走後,自家侯爺的臉色是一日比一日沉,頗難伺候,他亦希望穆知然快些回來,再不然,全侯府上下,就連趙從龍老将軍都快勸不住燕麟晗了。
好在第二日,燕珏得以解脫,本帶着一壇好酒登門的趙從龍聽見廳內傳來的聲音,忙抱起酒壇轉身就走。既然穆知然回來了,這勸慰燕麟晗的事也就免了。
燕麟晗興高采烈地将穆知然迎進了大廳,忙不疊地向穆知然道:“除夕穆大夫來我府上過年可好?”
穆知然捧起茶水,思量一番,卻搖了搖頭:“府中還有一二下人無法歸家,主人不在,落得冷清。”
燕麟晗早想到對策,回道:“那又何妨,将他們一并請來,與我府上下人同樂便是。”
見燕麟晗熱情相邀,穆知然也不好推辭,拱手向燕麟晗道:“那就多謝侯爺了。”
“不謝不謝,只要你不在朝堂之上參我就好。”燕麟晗笑着說了一句。
穆知然立時沉下臉色,将茶杯擱在一旁,穆知然籠手冷笑:“燕侯是要以除夕夜宴賄賂本官?”
燕麟晗立時跳起身來,擺手道:“非也非也,我就是那麽一說。”
“随意之言,乃你心中所想,既是如此,恕不奉陪!”穆知然拱手施禮,而後站起身來就要離開。
燕麟晗急得直拍額頭,暗罵自己是個呆子。此時穆知然已然翻臉,燕麟晗哪還顧得上費心思量巧語留住穆知然,大聲喊道:“穆知然,我是什麽人,你還不知嗎?”
穆知然忽然停下步子,轉頭看向燕麟晗,似笑非笑:“燕侯乃是于亂軍之中取敵首級之人,神勇無比,英勇非常,敢作敢為,坦率直言,好大喜功,桀骜不馴,難聽人勸,乃是我朝一等一的大人物!”
前幾句燕麟晗聽得還頗為自在,後幾句卻越聽越別扭,燕麟晗張口想要反駁,卻被滔滔不絕的穆知然堵得無話可說。燕麟晗只覺大半年前朝堂之上情景重現,可如今他卻不敢回駁穆知然,穆知然說一句,燕麟晗點一個頭,如此完全被穆知然牽着鼻子走了下去。
“燕侯,告辭!”穆知然再次推手,拂袖就走。
燕麟晗蹲在門邊扶額長嘆,眼見穆知然就要走遠,燕麟晗忽站起身來,對前方人大喊道:“穆知然,本侯看上你了!”
快要走出游廊的人腳步趔趄,險些撞在廊柱之上,穆知然背對燕麟晗,問道:“這也是侯爺随意之言?”
“是啊。”燕麟晗點頭。
躲在一旁的燕珏急得跺腳,自家侯爺果如穆知然所說的一樣——坦率直言。
穆知然轉過身來,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燕麟晗,你個呆子!”
“随意之言即是心中所想,此話可是你說的。”燕麟晗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腆着臉走向穆知然,“穆大夫當真舍得再在朝堂之上日日參我?”
穆知然淡淡一笑:“如何舍不得?”
院內梅香悠遠綿長,雪落花開,新年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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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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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