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
黃昏的時候,雪,下得更大了。
僅僅一忽兒的工夫,整個四平城已經處于茫茫白色中。
如荻花。
虎踞烽朝着手掌心哈了哈氣,左右看了看。
見無人注意,便使勁跺了跺靴子上的積雪,轉身走進那條充滿晦暗色調的石巷。
巷子很長,以灰色的石頭堆積而成。
帶着異國的格調。
兩年前,在那場充滿血與火的“國殇”中,一個過路的富賈在這裏買了一塊地,蓋了一棟房子。
兩年之後,這裏的房子越來越多。
逐漸形成一條巷子。
屋子雖然越蓋越多,可是,來這裏的人越來越少。
巷子,也越來越安靜。
猶如被人遺忘的角落。
偶爾,有陌生的人在這裏落腳。
如今,積雪已經将巷子鋪滿。
灰色的石頭偶或從積雪中露出,顯得猙獰而桀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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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踞烽背着厚背的長刀,踩得積雪嘎吱嘎吱作響,徑直走向巷子最深處的那棟房子。
在門前停下來。
擡手,扣動門上的銅環,砰砰,砰砰砰!
兩長,三短。
門,嘎吱一下,被打開一條縫隙。
裏面有人道:“虎哥,你回來了。”
虎踞烽信步走了進來,道:“老大呢?”
開門的人道:“大頭領還沒回來,二頭領正在前廳跟幾位頭人議事。”
虎踞烽撲了撲身上的積雪,走進了進去。
開門人在門口左右看了看,見無人在後面跟蹤,這才轉身跟着進來,将門緊閉。
前廳很是寬敞,沒有擺放中州尋常富貴人家那種常見的靠背椅、屏風和其他一個用來裝點門面的古董。
只是随随便便放了幾只矮幾,微微圍着一只生起的爐子。
爐子裏的火正旺,鐵架上夾着酒壇和烤肉。
幾個身着漢服的蠻人一邊吃酒肉一邊低聲議論着什麽。
見虎踞烽進來,坐在正中那位年約三十的漢子用同樣生硬的官話道:“阿虎,你那邊的情形怎麽樣?”
虎踞烽将後背刀解下來,随手丢在一邊,朝着爐子走過去,雙手籠在火焰上,呲呲哈哈地靠着取暖。
聽到那漢子有此一問,便咕哝了幾句,罵道:“他媽的,這見鬼的天氣。”
然後,重重一拳擂在矮幾上,沉聲道:“咳,別提了。我按照大哥的吩咐,前去槍與花山莊向中州武林的最強者——仇萬千挑戰,誰知道仇萬千沒出來,卻跑出來個小混蛋,說什麽要挑戰仇萬千,必須先背誦什麽見過的‘一百榮一百恥’,我這腦袋哪能記得住呀,結果一條也沒背下來,只好回來了……”
說到這裏,他像是也覺得自己這事幹得很不光彩似的,立刻又補充了一句,道:“不過呢,我這次雖然沒有辦法将仇萬千和他的武林盟纏住,可是,卻有人替我這麽做了。我估摸着呀,仇萬千和那些江湖人這一時半會兒的也就顧不上我們了,侬指行,怎麽就你回來了,我大哥呢?”
侬指行就是剛剛發問的漢子。
侬指行将放在鐵架子上溫着的酒壇随手提起來,先是仰脖痛飲了一番,随即扔向虎踞烽,用手一抹下巴上的酒漬,道:“阿離嗤化裝成中州人,趁亂在四平城的各個街角大肆搶劫、放火、殺人,将本就人心惶惶的四平城弄得更是一片慌亂,全都乖乖地呆在家裏,不敢出門一步。天一堂裏也只剩下幾個神職人員在看守。虎踞嵋和我輕而易舉地就闖了進去。但最後,還是被教堂裏留守的神職人員給發現了,虎踞嵋便故意上去與他們攀談,分散他們的注意力,而我則趁機靠近那個地方,可是……”
說到這裏,他的心跳仍然還在加速,嘭嘭嘭……跳個不停。
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緒,讓自己平靜下來。
虎踞烽仿佛看出了他的不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将酒壇給他。
侬指行給自己灌了好幾口烈酒,才道:“可是,我一靠近那個地方,就感覺自己像是進入了一座迷宮。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那裏,早已被人布下了‘戾’——世間最強大的、能夠控制人的思維的一種結界。”
虎踞烽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失聲道:“這麽說……沾染有聖域殘餘結界的教皇寶藏的藏寶圖,真的在裏面?”
侬指行點了點頭。
大廳裏,突然安靜了下來。
只剩下爐子裏的木柴噼裏啪啦的燃燒聲。
以及,雪落下來,與地面的,摩挲聲。
沙沙……沙沙……沙沙……
這些人,是偷偷潛入四平城的南越蠻人。
中州與南越以韶沖山為邊界。
中州,占據了北方最肥沃的平原地帶,物産富饒,傳承了數千年的文明,歷代帝皇以文治國。
而南越,則地處潮濕多雨的山南地帶,到處是丘陵、高山、以及還未完全開墾出來的雨林和荒原。
那裏的人與猛獸雜居,處于還未完全開化的蠻荒時期,故被稱作蠻人。
雖然他們經常侵入中州搶奪食鹽、茶葉、布料、瓷器等日常用品,但中州的歷代帝王為了顯示自己“王天下”的胸懷,不僅沒有出兵遠征,甚至還開放了數個城池,允許他們進入交換日用品。
四平城,就是向南越開放的城市之一。
南越雖然崇尚武力,對民風纖弱的中州虎視眈眈,但一場戰場也将花費他們多年的積累,無非就是在災荒之年得到生活的補給。既然通過交換貿易就能得到生活必需品,所以,雖然沖突不斷,但大型的戰争卻一直沒有發生。
谷羽帝在位時,就已經看清了這一點,所以,在發布新法的時候,又向南越開放了數個城市供給南越的交易,即使在之後經歷了那場“金黃稻穗黃金血”的國殇元氣大傷,新繼位的景平帝仍然将先皇的對外政策繼續堅持了下去,而并沒有将本國的危機而将這些不安分的南越蠻人完全驅除出去。
這樣一來,南越逐漸接受了中州的文明,接受了中州的生活方式。
兩個民族的人開始雜居。
在四平城,如果你不查他們的族譜,根本就分不清究竟誰是蠻人,誰是中州人。
但每個地方總有那麽一些不安分的熱。
南越的某些頭人在接受了中州人的文明和生活方式的同時,也接受了源自他們骨子裏的那種貪婪的習性。
在那場“金黃稻穗黃金血”的國殇之後,他們那種貪婪的習性開始完全爆發。
他們開始想着如何将中州的萬裏肥沃紅塵據為己有。
他們一方面通過正常手段與中州進行貿易,另一方面,則是通過敲詐、勒索、幫派的方式累積財富。
這一年的十月,景平帝秋狩南陵獵場,他們甚至偷偷混進了南陵城,想綁架這位整個中州最大的金主,以達到獲得最大利益的目的。
可是,他們太過于高估了自己的實力,抑或說他們太過于低估了景平帝的排場和防衛能力。除了兩萬羽林天軍将整個韶沖山方圓五裏之內防守得水潑不進之外,更有上百個骁勇善戰的權兵衛貼身守衛。
他們,根本就沒有近身的機會。
這一年的秋天,他們所能做的,就是站在南陵城外,望着景平帝,在韶沖山舉行一場聲勢浩大的秋狩,然後,再浩浩蕩蕩地返回帝都天中。
他們不甘心。
他們真的不甘心。
可是,卻又沒有辦法。
他們所能做的,就是在這座位于四平城裏的宅子,怨天尤人。
作為綁票團的首領,南越最負盛名的勇士,虎踞嵋無法放下自己的驕傲和自尊。
他已經向南越的世子誇下海口,要用自己的刀為嗷嗷待哺的南越子民帶來醇茶和金銀。
如果自己就這樣空手而回,以後将無法面見自己的子民。
所以,他們便在這與南陵城一河之隔的四平城潛伏了下來,一邊做些其他賺錢的小買賣,一邊等待着發大財的機會。
功夫不負有心人。
機會,終于來了。
一次偶然的機會,虎踞嵋聽到這樣一個消息:兩年前,紅衣首相滿薩裏由西方聖域前往帝都的時候,帶着一只箱子。
後來,滿薩裏入主帝都,成為帝師,既而創立天一道,成為名滿中州的紅衣爵爺。
可是,在帝都卻無人再看見那只箱子。
據說,那只箱子被他留在了四平城。
因為當初他由水路從聖域來到中州的時候,停留的第一站,就是四平城。
不知道是紅衣首相滿薩裏對這第一次的中州之行記憶深刻,還是覺得這裏的民心可用,在他成為帝師的當天,他就派人在這四平城的中心,當初他寄宿過的驿站,建立了一座教堂——天一堂。
名義上,是為了傳達他天一道的教義,可實際上,卻是為了存放他從聖域帶來的那只箱子。
有人說,箱子裏裝着的,是他天一道的典籍。
有人說,箱子裏裝着的,是教皇賜予他的具有強大防禦結界的盔甲。
也有人說,箱子裏裝着的只是他換洗的衣服。
可是,被傳得最為廣泛的,則是說箱子裏裝着前任教皇留下來的藏寶圖。
——八年前,聖域裏,教皇突然橫死,乃弟繼任教皇之位。
——雖然新任教皇繼位之後得到教民的擁戴,可依然惹得聖域部分護殿将軍的懷疑。
——聖域十二宮的數位宮主甚至反叛,企圖利用前任教皇遺留下來的巨大財富招兵逼宮。
但是,當他們利用前任教皇賦予他們監教的權利進入教皇宮的書房打算開啓教皇司庫的時候,卻發現,記載教皇財庫的典籍居然不翼而飛。
後來,他們才知道,當時還只是聖域雙子宮下小主教的滿薩裏居然私下裏偷了秘典逃出了聖域。
于是,這場還未進行的叛亂便被扼殺在搖籃中。
那些被偷的秘典,不僅記載着前任教皇積累的數以億萬計的巨大財富,更是記載着歷代歷代教皇遺留下來的強大秘術。
憑着這部秘典,滿薩裏才能甫到中州,就幫助景平帝收拾了兩位親王叛亂後留下來的亂攤子,讓中州在最短的時間內恢複昔日的寧靜,同時創立“天一道”,建立與權兵衛比肩的神兵衛。
據說,滿薩裏将記錄歷代教皇秘術的典籍帶入了帝都天中,而記錄着前任教皇巨大財富的典籍,則被他留在了他曾經暫歇過的四平城。為了掩人耳目,滿薩裏把它僞裝成天一道經卷的樣子,遺留在了他後來修建的天一堂裏。
為了防止別人染指它,滿薩裏甚至遠在帝都,在它的周圍布下了來自聖域最強大、防守力最猛烈的結界——戾。
作為南越大祭司最得意的弟子,侬指行在進入天一堂的剎那,能夠清晰地感覺到“戾”結界的存在。
藏寶典籍一定在結界中。
如果憑着自己對結界的感知闖進去,盜出寶典,對于世子也算有所交代。
這是虎踞嵋和侬指行的打算。
所以,由南陵潛入四平城之後,他一邊住進這座由自己人購買下來的宅院,一邊尋找下手的機會。
機會不易得呀。
一來,天一堂作為四平城唯一的一處傳教堂,平日裏人來人往,不易下手。
二來,這裏的知縣許知遠也是天一道信徒及滿薩裏門生,早就得到了滿薩裏的指示,對于天一堂的保護非常嚴密。
他們急得亂跳,成把成把往下薅頭發。
就在他們抓耳撓腮即将失去耐心要硬闖天一堂的時候,機會,終于來了。
聞停遠和百曉生不知道發了什麽神經,冒充權兵衛大鬧四平城。
整個四平城幾乎沸騰。
雷千嘯和王國祯假冒神兵衛,明目張膽地搶劫掠奪。
整個四平城立刻冷清,所有人戰戰兢兢。
在這人心惶惶之際,虎踞嵋、侬指行和虎踞烽兵分三路,各自形式。
虎踞嵋和侬指行帶人也開始冒用神兵衛的身份,在各個角落大肆搶劫、放火,将四平城陷入萬劫不複的狀态中。
他們搶當鋪,搶酒樓,搶妓院和賭場……
一方面,借此卻是積累了不少的財物。
另一方面,讓四平城的捕快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抓捕“向不負”的行動上,再也沒有精力顧及天一堂。
虎踞嵋作為此次行動的首領,在考慮事情上還是顧全大局。
他深入中州多年,深知中州武林人物的脾性。
他知道那些江湖中所謂的豪俠們胸中懷着一腔南越蠻人無法了解的愛國情懷。
如果自己這個時候貿貿然出手的話,中州武林人一定會出手阻止的。
更何況,中州武林的中樞——武林盟就在這四平城。
為了給他們找點兒事做,無暇顧及自己的計劃,所以,虎踞嵋便派出了自己的親弟弟,擁有“南越第一勇士”之稱的虎踞烽出面,前往被他們看做是武林聖地的“槍與花”山莊,挑戰他們的武林領袖,仇萬千。
如果打敗了仇萬千,那麽,這些所謂的江湖人就會被鎮住,再也不敢随便跳出來管他們的現實。
即使不幸挑戰失敗,虎踞烽也可以将這些江湖人的注意力吸引到那裏,沒有精力跑出來管他們的現實。
官府和江湖都被纏住了,他們就可以趁機闖入天一堂,盜走教皇寶典。
——就憑天一堂裏留守的那幾個神職人員,根本就阻擋不了。
即使他們自知不敵從許知遠或者武林盟裏請來了幫手,可是,虎踞嵋相信,等他幫手趕來的時候,自己早就已經搶了寶典逃回南越了。
果然是完美的計劃。
而這個完美計劃,也照着他們想象中的那樣,順利地被執行。
虎踞烽前去挑戰武林盟。
虎踞嵋假扮神兵衛到處搶劫。
侬指行帶人潛入天一堂。
在虎踞嵋和虎踞烽兄弟的配合下,同時,又作為南越大祭司最得意的弟子之一,侬指行施展蠻族幻術迷惑了天一堂留守的神職人員的眼睛,無驚無險地那處被他們看做是放置教皇寶典的地下城。
說是地下城,其實,只是一處幾百年前被陷落的地面掩埋的城池而已。
四平城臨着南水,百年前,曾經被處于汛期的南水淹沒過。
城池中的部分地面陷入地下。
天一堂,就是在曾經陷入的建築上建造起來的。
地下城雖然破舊,但依然保持着百年前陷落時的完整模樣。
此時,已經成為蛇鼠及野兔的栖身地。
院中的雪地上,到處是“梅花”、“竹葉”形狀的足跡。
天一道的教義為天人合一,所以,天一堂建成之後,并沒有對其驅趕,而是任其繁衍。
侬指行帶人撥開一人多高、覆蓋着厚厚白雪的雜草,尋個入口進去。
裏面很陰冷,雖然有雪光從頭頂的窟窿投射進來,卻不僅沒有讓人感覺到光明,甚至有種晦暗的陰冷。
他們舉着火把,在地下城中穿行。
穿過一段黑暗,是光明……
然後,又陷入無盡的黑暗中……
如是循環着……
無窮無盡。
像是怎麽也走不到頭。
他們本以為是對天一堂裏留守的神職人員施下了迷咒,卻不知,自己在進入天一堂的一剎那間,也被人施下更強大的迷咒。
他們已經陷入一個足以讓他們萬劫不複的結界裏。
據侬指行所知,能夠壓制他們南越大祭司秘術的,唯有遠在西方的聖域。
想到這裏,他一方面驚恐,另一方面則是興奮。
驚恐,是因為那隐藏于未知處的危險。
興奮,是因為既然這裏布下聖域獨有的結界——戾,說明這裏就是教皇寶典的放置處,自己沒有找錯地方。
侬指行和屬下背靠背,舉着火把,緩緩前行。
蛇、鼠、兔,在他們的腳下,頭頂倏然而過。
而他們,則仍然在光與影的幻覺中穿行。
就在他們覺得馬上就要在這無盡的循環中虛脫的時候,走在最前面的一個屬下被絆了一下。
那人低頭,将火把舉過去照了一下,立刻尖叫起來。
手!
地下,居然伸出了一只手,緊緊抓着他的腳。
不停地往下拽!
他的腳已經陷入地面下,沒到了腳踝!
他尖叫,驚恐,拔刀,砍!
使勁地砍!
砍得鮮血淋漓!
被砍斷的手仍然留在他的腳上。
他擡腳,将遺留在上面的頭踢開。
踢到了前方的光明處。
他又尖叫了一聲。
在那光明處,那只被他踢出去的斷手又開始揮舞着,哦,不,有無數雙手,從地面中伸出來,迎空揮舞着。
像是在阻止他們,又像是在向他們招手。
密密麻麻的……
更加恐怖的是,剛剛被他砍斷的那只手,居然又從地下長了出來,重新抓住了他的腳。
不僅抓住了他的腳,侬指行和其他兄弟的腳也被抓住。
此刻,他們陷入一片被無盡的手包圍着的迷陣中。
其他人也像他剛才那樣,驚慌,拔刀,砍!
砍得鮮血淋淋。
砍得一片狼藉。
猶如收割的甘蔗地。
可是,被砍斷的手,立刻又長了出來。
這些新長出來的手,又拼命地去拉扯他們的腳,甚至從地下鑽出來,抱住他們的身體。
他們恐懼,驚慌……
所以,砍得更加用力!
他們就那麽砍啊,砍啊,砍得昏天暗地,砍得筋疲力盡,砍得渾身虛脫……
當他們的肉體再也無法承受他們極致的精神的時候,終于癱倒下來。
昏昏沉沉地睡去。
終于,又漸次安靜下來。
蛇游走,鼠兔蹿。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侬指行悠悠醒來,赫然發現,他剛才揮刀奮力砍斷的,并不是從地下伸出來的手,而是殘壁,是廊柱,是跟在自己身後的同伴。
而他,也并沒有在什麽地下城裏。
他所躺着的地方,只是天一堂的後院。
幾個留守的神職人員圍着他,輕聲地呼喚着他:“喂,你醒醒,你怎麽了?”
侬指行一下子就跳了起來。
天一堂,被他砍得一片狼藉。
而他手下的兄弟,被他砍得遍體鱗傷。
此時,侬指行才明白,自己在踏進天一堂的那一刻起,就已經進入了布在周圍的強大結界“戾”中。
他只好帶着手下的兄弟,灰溜溜地逃出天一堂,退守別院。
而在他們返回這座安身立命的巷子裏不久,虎踞烽也無功而返。
兩個人相對無言,只有暗暗嘆氣,盼着仍未歸來的虎踞嵋能夠帶來一些讓人振奮的好消息。
外面的雪,好像更大了。
可是,整個四平城,卻像是更靜了。
虎踞烽朝着旁邊的一個兄弟揮了揮手,道:“喂,阿裏亥,去門口看看,我大哥怎麽還沒回來。”
阿裏亥抱着兵器,去了門口打探消息。
虎踞烽圍着火爐,抱着酒壇,咕咕咕灌悶酒。
從嘴角溢出來的酒漬化作一道順暢的流線,滴在火爐中,噼噼啪啪地濺起一團團青色的火焰。
火焰跳動,門外突然出來一陣咚咚咚沉重的敲門聲。
屋子裏所有的人神經猛然繃緊。
起立!關門!拔刀!
這絕不是剛剛出門打探消息的阿裏亥敲門的聲音。
——他們自己人有一套自己的敲門節奏。
不是自己人,當然是敵人。
暴露了?!
而外面正如如他們想象的那樣,突然傳來一個俏皮的喊叫聲:“喂,裏面的人聽着,你們已經被包圍了,快快出來投降。”
(這句又出現了?請恕我的懶惰。)
侬指行聽不出來這是誰,可是,虎踞烽卻對這個聲音再也熟悉不過。
這不是那個“百榮百恥”的臭小子嘛。
沒錯,這确實是聞停遠的聲音。
在槍與花山莊的門外,聞停遠以三寸不爛之舌随口編造的“百榮百恥”,将一心挑戰仇萬千的虎踞烽吓得落荒而逃之後,剛想去後院跟仇萬千的那幾個貼身的美貌丫頭喝酒賞雪暢談人生以及《大話西游》的時候,雷千嘯帶着三班衙役及衆多被搶的苦主找上門來,要跟窩藏在這裏的向不負讨個說法。
聞停遠跟雷千嘯雖然照過面,甚至還救過他的命,可畢竟自己也冒充雷千嘯的身份在四平城裏堂而皇之地行過騙,如果此時相見,不知道會演變成什麽樣的全武行。所以想避而不見。
可是,向不負一向心高氣傲,早就看不慣聞停遠的種種行為,不願與之同在屋檐下。
二來,他也知道,這些所謂的“苦主”的店鋪,究竟是被誰給禍禍的,現在,真正的兇手不僅沒有伏法,居然賊喊捉賊要緝拿他歸案。
想他向不負不管怎麽說,也是朝廷欽封的五品總捕頭,當今名滿天下的紅衣首相的寵将,身世清白的世家子弟,哪裏受過這種窩囊氣呀,所以,一見雷千嘯欺負到了自己的頭上來,那可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二話不說,拔刀就要與雷千嘯拼個你死我活。
結果,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還有一幫不知死活老眼昏花的“苦主”,只好且戰且退。
他一直退出了四平城,退到了南水對岸的南陵城裏。
看見向不負急急如喪家之犬落荒而逃,雷千嘯一掃之前被伏擊的陰霾,志得意滿地重回槍與花山莊。
他将向不負敗逃的消息傳達給仍然圍困槍與花山莊的民衆,并向他們保證,自己一定将向不負的罪行禀告聖上,讓紅衣首相滿薩裏代為包賠損失。
衆“苦主”這才怏怏地退去。
雷千嘯還刀入鞘,跳下馬,沖着一旁的聞停遠勾了勾手。
聞停遠老臉一紅,有點兒不好意思。
他知道,雷千嘯肯定早就知道了自己拿着他贈予的令牌冒充他在四平城裏行騙的破事兒了,只好硬着頭皮出來相見,并主動要求将雷千嘯贈予自己的那塊令牌原物奉還,并不停地道歉。
可讓聞停遠感到奇怪的是,雷千嘯不僅沒有責備他冒充自己行騙的荒唐行為,将贈予的令牌收回,甚至還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親熱地拍着他的肩膀“叫他好兄弟我們又見面了考慮的怎麽樣了一起加入我們吧”……
如果不是仇萬千的“武林盟”安插在四平城裏的暗樁進來報告說已經查到了虎踞烽在城裏的落腳點的話,恐怕他們早就溜到後院一人抱着仇萬千的一個美貌丫鬟倚門賞雪圍坐紅泥爐欲飲酒一壺了。
雷千嘯這人,勇武,粗魯,好酒,好色,但還是分得清事情的輕急緩重呢……
更何況,他這次之所以來南陵城,也是有任務的。
在景平帝前來南陵韶沖山進行秋狩之前,他就已經得到信息,南越的蠻人已經悄悄潛入南陵城,企圖綁票景平帝,大肆掠劫一筆。
雷千嘯和他的權兵衛只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片刻不離景平帝左右,不敢有絲毫的疏忽。
秋狩之後,雷千嘯帶領權兵衛護送景平帝出南陵,将近帝都,這才帶領十數個得力的屬下,要将這些不知死活的南蠻緝拿歸案。
——敢在他“雷子”的眼皮子底下打主意,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雖然他和他的屬下在重渡溝被向不負打了伏擊,全軍覆沒,可是,他還是在這四平城裏尋到了這些南蠻奸細的蛛絲馬跡。
而在他和王國帷在四平城裏大肆搶劫往向不負身上潑污水的時候,更印證了自己的想法。
——那些南蠻,就躲在四平城裏。
他和王國祯在四平城裏雖然搶得漫無目的,可是,自己究竟搶了多少人家,他心裏還是有數的。
可是,前往縣衙向許知遠報案的“苦主”,人數卻足足比他知道的多出了五倍之多。
這其中,一定有人渾水摸魚。
他雖然不能肯定這是不是那些以勒索綁票為目的的南蠻幹的,但是……
當那些由仇萬千的“武林盟”布在城裏的暗樁捎回的消息與自己的猜測結合起來的時候,他才堅信,自己的猜測是正确的。
這個虎踞烽的落腳點,就是那些南蠻奸細的栖身處。
作為“南蠻第一勇士”,虎踞烽雖然勇武過人,有萬夫不當之勇,可是,面對中州武林人物高明的輕功提縱術和精湛的易容術,卻還是無可奈何。
他不僅沒有以自己的勇武纏得仇萬千的“武林盟”無法染指虎踞嵋的計劃,甚至還将自己的底細被對方如數探去。
那條巷子……寧可錯過,不可放過。
追過去,殺!
所以,他立刻點齊四平城內所有的捕快,奔向那條虎踞嵋栖身的巷子。
為了以防萬一,他甚至要求仇萬千帶領“武林盟”協助自己,将這幫南蠻奸細一網打盡。
仇萬千的“武林盟”雖然打得維護正義的旗號,可是,卻堅持“不染指朝政”的原則,一向不過問朝廷之間的紛争,最後,還是雷千嘯自降身價,脫去權兵衛督衛的官家身份自降為江湖人,要求仇萬千這個武林盟主帶領大家維護中州武林的平靜鏟除蠻人的入侵。
仇萬千這才讓慕如淨葉留守槍與花山莊,自己親自帶領雷千嘯、聞停遠等“武林盟”的人士,圍剿虎踞烽這些南蠻奸細。
這就是虎踞嵋是如何聽到聞停遠聲音的緣由。
聽得外面一陣混亂,侬指行倏然拔刀。
走到門口,隔着門縫向外看了看,見出門打探消息的阿裏亥被人“嗖”的一下扔了進來,隔着高牆,癱倒在地,不能動彈。
但他們卻不敢出去扶。
侬指行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倏然回頭,等着虎踞烽,眼中滿是戒備。
他沖着一直站在身後的阿離嗤做了個手勢。
阿離嗤會意,走過來。
侬指行伏在他耳邊低聲吩咐道:“這裏,恐怕已經暴露,稍後,我在前面吸引這些人的注意力,你則偷偷地從後門溜出去,傳信給在南陵城執行任務的阿離術,讓他帶領兄弟來幫忙。”
阿離嗤答應。
拔出佩刀,趴在門縫前,尋找突圍的機會。
可是,機會不易尋啊。
雷千嘯和王國祯,早就帶着三班衙役,将這座巷子重重包圍。
而聞停遠和慕如淨葉,則帶着武林盟的江湖人,跳到了屋頂上,從空中予衆人進行封鎖。
他們插翅難飛。
雪落。
落在地上,落在那些包圍着這庭院的官兵和中州武林人士的身上。
雪中的庭院,很靜。
靜得有些壓抑。
侬指行像是再也忍不住了,突然一拳擂在門牆上,沖着虎踞烽一瞪眼,大聲道:“喂,這是怎麽回事?!”
虎踞烽一臉無辜。
侬指行:“說!”
虎踞烽苦着臉道:“我哪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呀?”
然後,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侬指行這話中的所指,一下子就跳了起來,道:“喂,侬指行,你不會是懷疑是我虎踞烽将他們這些人帶到這裏來的吧。哼!想我虎踞烽堂堂正正,豈是那種出賣朋友的小人……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來,是那個‘百榮百恥’的臭小子。他故意說那麽一大堆廢話阻撓我去見仇萬千,目的就是想将我氣回來,然後,在後面偷偷地跟蹤我。我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他的拳頭握得嘎巴嘎巴作響。
侬指行半信半疑地看着他,道:“你說的是……”
虎踞烽忿忿地道:“聞停遠……我聽別人這麽叫他的。”
而外面,則适時地傳來了聞停遠的聲音,一如既往的讓人生厭,可偏偏像是錐子,錐進他們的耳膜裏:“現在,我再重申一遍,裏面的人都給我聽着,這裏已經被包圍了,棄械投降是你們唯一的出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們的政策是優待俘虜。只有你們放下手中的武器,我才能夠保證你們的人生安全。如果你們再不出來的話,就休怪我聞某人翻臉武器了。哈……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打此處過,留下買路財。若是不留財,管殺不管埋。埋了再刨開,鞭屍重新埋。埋了又刨開,賣掉器官埋。埋了還刨開,剔肉做骨牌……哦,不要誤會呀,我們此來不是攔路打劫的,我們只是想讓你們在棄械投降的同時,把攔路打劫來的金銀財寶也一并獻出來……我們中州有句古話叫□□情不是你想買,想買就能買……如果你的愛情買不來,那就請抹去你眼角的淚誰。鞠上最後一躬,再把戰刀多磨幾回。死,決不是戰鬥的終止,死,是永遠的豐碑……”
阿離嗤提刀就往外沖,嘟嘟囔囔地道:“再也受不了啦,我要出去砍了他的舌頭。中州人果然牙尖嘴利說得比做得好聽。”
其他幾個人也是同樣的表情。
虎踞烽一把拉住他,道:“喂,阿離,你是不是嫌自己命長啊,現在你出去,下場就跟你表弟阿裏亥一樣,被人從外面扔到院子來。”
阿離嗤道:“那你說怎麽辦?”
虎踞烽還未回答他該怎麽辦,就聽聞停遠在外面繼續喊:“喂,虎踞烽,咱們明明說好的,你進去勸他們投降,一切才好商量。可是,現在你已經進去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啦,你的同伴卻還企圖負隅頑抗,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明确的答複。我們可是事先說好了的,他們投降了,我才能釋放你。如果你這樣跟着他們一起和稀泥,那可別怪我們不客氣。”
聞停遠故意使用混淆視聽的戰術。
雷千嘯首先向屋子裏的衆位南蠻亮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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