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十一

如果，那時的我沒有聽錯。

也許，結局會有所不同。

她喜歡楓。

楓樹的楓，楓葉的楓。

這讓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以為，她喜歡的就是我。

因為我的名字是，穆楓。

她應該是一個開心的女孩，因為她總是在笑，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總像月牙一般美麗動人，讓人生憐。

可她的笑容，卻是憂傷的，那一種努力隐藏不易察覺但卻那麽清晰明顯的□□裸的防備。

所以，那一天她問我，楓，你喜歡什麽。

我說，我喜歡你開心的笑。

是開心的笑，而不是笑。

因為我想要看見的，是她笑起來的時候，心和眼睛一樣的擁有弧度。

所以我問她，十一，你呢，你喜歡什麽？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眼中的光，向往，期盼。

遠方。她說。

那裏必然是湖水清澈，鮮花遍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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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定然是一個沒有煩惱的地方。她說。

所以，那一天她離開了，沒有任何語言的留下。

留給我的，一個空缺，一份思念，還有，風。

是風。

原來，她喜歡的不是楓，不是穆楓，不是我。

風可以到達很多地方，也許其中有個就叫“遠方”。

我突然想起來，她曾經說過，風是被禁锢的自由。

她渴望自由。

她說過，如果有機會，她一定會逃離，逃離這個城市。

我問她，為什麽？

她說，這個城市，沒有答案。

她離開後，我的天空只有一半。

夜依舊是夜，而白天再也不是以前的白天。

沒有人，會在我的左手邊，跟我說那些天真白癡的夢。

上放學的路上，也不會再有兩個嬉鬧的身影。

不會再有人，陪我去那個山坡，站在山頂，伸出手，感受着風吹過指間的感覺。

這是我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刻，在她的背後，看着她的秀發和裙擺在風中飛舞。

就像個精靈一般，空靈，靜美。

我想，如果生命可以靜止，我想永遠停在這一刻。

不是因為，我可以這樣靜靜的看着她，而是只有這一刻，她眼睛裏的憂傷才會消褪，取而代之的是光。

如果，她告訴我她會離開。

我不會留她，不是不想，而是我知道有些事是不可能的。

她就像風一樣，應該是自由的。

但是，我想問她，我對于她是怎樣的存在？

楓，還是風。

北國的秋天，是憂傷的。

後來我才知道，十一，是秋天的末。

而十一，就是在十一月出生的。

但她的出生卻不和其他孩子一般幸福，她的生命是用她母親的生命換來的。

所以是這樣一個在十一月份出生的孩子，才會憂傷。

她的父親，不愛她。

竟然在第二年就另娶她人，她一直跟着奶奶長大。

在北國。

直到，奶奶去世。

她才知道，她竟然有一個父親，多麽親切陌生的字眼。

南國。

所以她來到了南國，南方，有她的父親。

她的父親，從來不過問她。

她的母親，看不見她。

所以在這樣一個家，她是被忽略的存在。很多時候，被人當成空氣，比被人殘忍對待更難受。

在這樣一個壓抑，無助的家裏，十一的心是空的。

她也曾努力過，即使成績總是第一，就算寫的文章得以發表，就算是擁有着別人羨慕的外在的所有。

可一切，都是徒勞的，因為她有個弟弟。

弟弟，就是男孩子。

是他和那個女人生的。

當你滿懷的期望，被現實推入黑暗，漸漸絕望之後。

你的心，也就死了。

所以，她慢慢的，堕落，堕落進無盡深淵，一無是處。

可有誰在乎呢？

有誰呢？

風吹，楓葉滿天。

這是我來到北國的第一個秋天的末尾，十一月。

十一，離開我的世界快兩年。

我以為，時間會沖刷記憶裏的一切，直到變得死白。

只是現在我都還無法忘記，那個憂傷的女子。

那個站在風中，伸出手感受着風吹過指尖的十一。

秋天，是個憂傷的季節。十一月的末，總有一些傷感，說不出來的莫名的遺憾。

我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用所有空餘的時間去圖書館，去尋找一個答案。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開始喜歡，站在山頂，感受着風吹過臉頰的刺痛。

北國的風，和南國是不同的。

北國的風，是強烈的，兇猛的。

我想，如果十一沒有去南國，她還會喜歡風麽？

我去尋找，尋找一個叫遠方的地方。

我去了很多地方，我的眼睛掃過每一個身影。

我的遠方就是有你的地方，我的答案就是你。

十一。

她叫紫菱，一個美麗動人的愛笑女子。

她和十一的笑是不同的，她的笑裏面沒有憂傷，沒有防備。

但是她的笑，和十一一樣，都像月牙一般。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我和她在一起，是因為她，還是因為十一的笑，或者是因為我的孤獨。

我孤獨太久了，我可以很清晰的感覺到十一給我的空缺日漸擴大，慢慢的吞噬我曾經猛烈跳動的心，磨滅我對于生活僅剩的激情。

直到那一天，我偶然看見鏡子裏的自己，我才猛的發現，好陌生。

我想我不能這樣了，十一去尋找她的生活，我也不能在十一的陰影裏永遠。

所有新的開始，都需要一個新的故事。

那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夢見十一在風中哭泣，她用手指在地上寫下，楓。

醒來後，哪一種莫名的恐懼感深深的将我包圍，無法逃脫。

那一刻，我想，是不是十一離開之後，就一直很孤獨。

或者是說，十一一直都是那麽的孤獨，因為她沒有家。

沒有家的人，注定是流浪的。

而十一，注定流浪一生。

紫菱曾經問過我，為什麽我看向她時，眼睛裏是空的？

我說，因為她不在我的眼裏，在我的心裏。

她低下了頭，沒有說話。

手心裏她的手，總是暖和的。

據說可以幸福的人的手心，都是溫暖的。

即使是這樣，我還是喜歡去很多地方，只是現在，我的身邊有了她。

她問我，為什麽這麽冷，卻不帶手套。

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我只知道，風吹過指間的感覺，很痛，很熟悉。

我也不再那麽刻意的去忙碌。

我認為，一切，似乎就這樣，平淡無奇，安穩快樂。

應該是快樂的。

畢業兩年有餘。

那一天紫菱對我說，她想要一份安定。

我說，一年後我們就結婚。

紫菱笑了，笑的像個孩子一般，天真浪漫，可愛到我的心裏，化成了蜜。

我是幸福的，因為在外人眼裏我是幸福的。

所以，在我自己的心裏，我也是幸福的。

可是所有的故事都有開始，有開始，必然有結局。

我無論怎樣都是無法相信的，眼前的這個人，就是十一。

可是，她們的眼睛一模一樣，鼻子，耳朵，嘴唇，所有刻在我腦海的，都一樣。

只是不一樣的是，她的黑粉底，紅口紅，大耳墜，還有那一身的黑革

衣，嘴裏的煙慢慢吐出，熏着那曾經嬌嫩的容顏。

以前的十一，心是空的。

現在的十一，心是死的。

歲月在她身上刻下了怎樣的傷疤，讓她在夜的黑中絕望。

我問她，你去到遠方了麽？

她丢掉煙頭，右手伸進皮兜，拿出一包煙，左手拿出一只煙含在嘴裏，點燃，深吸一口，吐出煙圈。

她緩緩的說道，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我了。

那現在的你，是怎樣的呢？我問道。

她說，我再也不需要，用別人來肯定我。

她說話的語氣很堅定，但堅定之中卻透露出一種無奈。

那答案呢？你找到有你答案的那個城市了麽？

沒有，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是暗淡的，但卻很純粹。

那一瞬間，我仿佛看見了，那一個在山頂上，伸出手感受風的女孩子。

那個時候的她，對于生活是有期待的。

因為，她的眼裏有光。

現在的她，抛棄了遠方，放棄了尋找答案。

她就放棄了自己，也就絕望了。

她又離開了。

即使沒有了遠方，她也只能流浪。

她似浮萍，反抗是徒勞，漂泊是宿命。

她似風，是被禁锢的自由。

我想，她最後終究學會了保護自己，曾經眼裏的防備，變成了全身的刺。

近她十步，遍體鱗傷。

刺猬的刺，不是用來傷害他人的，而是用來保護自己。

我多想繼續努力往下寫，可我已經記不清她的樣子。

而我生命的末尾，也再無她的半分消息。

她就像北國秋天十一月末的風，帶給我刺心的痛，最後卻也歸于平靜。

只是她是我一不小心愛上，卻要用一輩子去遺忘的人。

靜待時光變老，年歲安然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