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決定

葉凡總覺得紀元這幾天在躲着他。

紀元倒是該吃該睡,工作時板着一張小臉,閑暇時吆三喝五地喝汽水,睡前照例跟葉凡叨叨白天的糗事或者從工友那兒聽來的冷笑話葷段子,總是話沒說完一半自己就笑倒在床上打滾。

所以是哪裏不對勁呢?

嚴格來說,不是躲,只是沒有那麽黏着他了。

畢竟紀元總是跟前跟後,正事之外恨不得挂在葉凡的褲腰帶上,現在突然缺了個不停喊着“哥”的小尾巴,着實有些不習慣。

這樣的想法是不對的。

葉凡一邊沖洗着手中的碗筷,一邊自我拷問。

他親口拒絕紀元,便沒有資格和立場将紀元歸于自己的占有欲中,那天和吳明飛一起吃飯時也不過仗着自己是兩人的交集點。

事實上,保持安全的距離本該就是葉凡最初的想法,哪怕後來的發展不受他的控制。

道理他都明白,只是心裏如同揉進了一粒沙子,摸撓不得,硌得澀疼。

“哥!”紀元老早就解決午飯洗完碗,不知道溜到哪裏去消食,這會兒又突然冒了出來:“我大老遠看見你立在這裏發呆,怎麽了?”

葉凡這時才注意到自己走神了許久,連手都被自來水沖得有些發白。

他将水龍頭扭上,随意甩了甩碗筷上的水珠,面色平和:“沒事,你怎麽來了?”

“啊!小賣部的大爺塞了一把刺梨幹給我,酸酸甜甜的,我猜你肯定愛吃!”紀元獻寶似的從兜裏掏出一捧單獨包裝的刺梨幹,二話不說直接塞進葉凡的口袋裏:“你快收着,待會兒胡哥他們看見了,肯定要搜刮一大半。”

“你也留點吃。”葉凡在衣角擦幹淨手上的水漬,想挑出幾顆,卻被紀元按住:“不用了哥,我過來的路上吃了好幾顆,牙齒都有點倒。”

說罷,紀元還癟着嘴戳了戳自己的腮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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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記得漱漱口。”葉凡無意識地捏着口袋裏的包裝袋,塑料摩擦發出有些刺耳的聲響。

紀元隐約覺得葉凡的情緒不太對,但是又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好歪着腦袋試探地問道:“哥,工地的進展還算正常吧?”

“正常的,怎麽想着問這個?”葉凡低頭剝開一顆刺梨幹,放進嘴裏。确實是他喜歡的口味,表面略微粗糙,曬幹的果肉韌性十足。

“沒什麽,就問問而已。”紀元撓撓鼻尖,眼神偷偷往葉凡臉上飄,實在沒有發現什麽異常,于是說道:“那什麽,哥你吃着,我那邊有些事兒,先走咯。”

“嗯。”葉凡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拿起餐具和洗潔精徑直走回屋內。

他本來想問,去哪裏,不回宿舍午睡嗎,可是這些話堵在喉頭,終究沒有說出口。

距離下午開工還有半個小時,抓緊時間還可以小憩一番,但是葉凡毫無困意,坐在桌前單手來回倒騰着手機。

他盯着屏幕裏的倒影愣神,劃開鎖屏,又摁滅,過了一會兒又打開點進微信,刷拉着只有幾行的聯系人列表,深深吸了口氣,點開那個狗頭套着塑料袋的頭像。

葉凡飛快地打下一行字,點擊發送,回味兩秒,又立刻點擊撤回,重新組織語言,删删減減半天都沒發出去一句話。

反倒是對面的吳明飛耐不住了:“老哥,我看你撤回之後都正在輸入五分鐘了,到底讓不讓我中午補覺呀!”

葉凡抿下嘴唇,又把對話框裏的內容删幹淨,回了句:“算了,沒事。”

“你大爺的,吊人胃口是要被倒挂在電風扇上抽屁股的知道嗎!”吳明飛一句我靠脫口而出,把屏幕摁得啪啪作響:“快說,要不然我跑到工地去掐死你!”

“……”

然後吳明飛又看見“對方正在輸入中”,持續到他幾乎要以為葉凡是點開對話框之後睡着了,終于收到了消息:“你那天和紀元說過什麽嗎?”

吳明飛的臉唰地就拉了下來,他秒回道:“喂,老葉,我在你心裏是那種長舌的人嗎?”

葉凡發出後也覺得這種問法不妥,斟酌半天,回複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對不起。”

“沒有懷疑你的意思”

“哎行了行了,你什麽德性我還不知道,有事說事。”吳明飛實在看不得一句一句往外蹦,半天都切不到正題,索性打斷道。

葉凡又悉悉索索地輸入了半天,才發送一句:“那紀元有跟你問過什麽嗎?”

喲,不對勁,有情況,這翻來覆去都在探紀元的口風,肯定是這兩人之間出現了什麽大事。

吳明飛心裏咯噔一下,連忙問道:“不會是老瘋子找到你了吧?紀元是不是知道什麽了?”

發完他又發覺不對,補充道:“以前的事情,你完全沒有跟紀元提過嗎?”

葉凡手下一頓,默然片刻,回複道:“我不打算把他牽扯進來。”

“我的葉大聖人,你這種想法就是錯誤的。”吳明飛苦口婆心地勸導:“為了他好,不是把他從你身邊推開,而是應該讓他自己去選擇。”

“而且要我說,那事兒真要論起來,跟你沒半毛錢關系,就是你道德心太強才任由那個老瘋子糾纏。”他看葉凡不再回話,又補充道:“萬一紀元真是你命定中人,因為這種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攪黃了,得不償失。”

什麽命定中人的,葉凡已經活了三十幾個年頭,早已不相信這種只會刻畫在話本中的夢幻故事,但是他不得不承認,當吳明飛提到這一點時,他仍然難以自抑地心頭微悸。

人本身就是貪得無厭的生物,一旦走到日光沐浴下看到了萬裏重山和繁花似錦,哪還願意縮于陰冷黑暗的一隅與污泥相伴。

葉凡一向以為自己是自控能力很強的人,能讓他偏離軌道的事物已然微乎其微,直到紀元出現,他才明白,不是遇不到,而是沒遇到。

紀元的存在感令人難以忽視,如同太陽發出的強光,抓住一絲縫隙,便不由分說地擠進他狹窄的空間。

他擡手摩挲耳下粗糙的疤痕,刺青可以洗去,堆積成疾的往事卻不是封在角落便可以自動消退的。這麽多年來,與其說是負罪感,他處理那件事的态度更多的卻是逃避。

也許現在正是個了結的契機。

吳明飛還在那頭咋呼呼地轟炸,葉凡回複了一條“好,我知道怎麽處理了”,便打開短信,輸入那串爛熟于心的電話號碼,在對話框裏緩慢地打下“我們聊一聊,你定時間地點”,直接點擊發送。

不用署名,因為那人一定知道是他,況且現在還能記住這個號碼的人,估計只有他了。

紀元并不知道這短短的一個中午,他的葉哥在那頭天人交戰後做出怎樣鄭重的決定,而他還在醉心于完成手工玩偶。

他從吳明飛那裏問來葉凡的生日,翻一翻陰歷,大概只餘下十餘天。

“老葉最不愛過生日了,小時候每次吃生日蛋糕都像怕人投毒似的,老了更沒啥儀式感。”吳明飛表示葉凡就是一位收到禮物都不會笑的難伺候大爺。

紀元倒是半點沒有受挫,他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生日蛋糕太甜,哥當然不愛吃,至于禮物嘛,手工玩偶可是葉凡當初親口定下想要的東西,雖然一時半刻不可能當真做出堆滿一屋子,但是手頭的肯定沒問題。

工地上的任務并不輕松,偶爾需要加班加點,紀元只能見縫插針地在空閑時間裏趕進度,還得為了保持驚喜而避開葉凡,他便偷摸地将工具和材料都藏到幾近幹涸的人工湖邊上。

那裏有個廢棄的小亭子,木樁上油漆斑駁,椅子難堪重負,坐上去便會嘎吱作響,撲梭梭地往下掉渣,連腳踩的石板也被冒頭的野草頂出裂痕,觸目所及盡是飽受風吹日曬的痕跡。

紀元把小鐵箱塞在柱子和座椅之間的夾縫裏,也不擔心有人會俯身去掏這種不值錢的玩意兒。

擔心一屁股把這脆弱不堪的亭子坐垮,他還拿了一沓廢紙殼,往地上一鋪,便席地而坐開始幹活。

小牛做起來并不困難,只是為了能夠方便存放,不容易變形,紀元沒有選擇慣用的可樂易拉罐,而是挑出皮兒更厚的啤酒罐,還得翻個面以銀色為外,效率便降低不少。

至于袖珍玩偶,紀元思來想去,選擇了葉凡黑T迷彩褲的那套造型。

白色乒乓球做成腦袋,魔術貼剃掉勾狀織物充當硬發茬,一指長的木板黏合成身子,細亞麻搓成股纏緊火柴棍當四肢,甚至還設計了個可以上下活動的關節。

盒子裏有一包未開封的彩紙,紀元便抽出一張明黃色的紙折成圓帽子的模樣,恰好能卡在小人的圓腦袋上。

他捧着半成品來回端詳片刻,又重新将紙展開,用鉛筆淺淺地在裏面描了兩個火柴。

“元”上一橫畫個圈的小人手舞足蹈,胳膊上立着把弓箭,朝着一旁頭頂“凡”字的冷酷小人發送愛心。

紀元對着圖笑得直冒傻氣,自己都被逗樂了,三下五除二地将圖案折在裏面,穩穩當當地扣在玩偶的頭上。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了!卑微求一點評論或者海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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