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老人
估摸着下午開工的時間差不多要到了,紀元将東西收拾好,就聽見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他循聲看去,果然又發現那位奇怪的大叔。
大概五十來歲的模樣,頭發花白,身上的大衣看着質量不錯,可惜皺皺巴巴,沾着灰塵草屑,衣襟處還殘留着深色的痕跡,是個普通人的打扮。
但是他總是拎着個公文包,還背了個長筒單反和三腳架,紀元前幾天第一次見到他時,老人就正架着相機往遠處望。
大概是個愛好攝影采風的獨立職業人?
紀元順着老人拍照的方向望去,是自己待的工地,不過人工湖位置偏僻,又處在低窪,中間隔了半峰矮山,只能看見單獨開地的板房宿舍區和零散的幾棟待封頂的大樓。
這有什麽好拍的?紀元實在不懂,沒有去打攪老人,兩個人各占一方幹着自己手頭上的事,互不打擾。
直到有一次,天飄着濛濛細雨,泥土地濕滑難行,紀元看見老人提着大包小包的東西一步一探地小心翼翼往坡上走,猶豫片刻,便主動走上前去問道:“老人家,我幫您把東西提上去吧。”
不料他還沒伸出手,老人便立馬警惕的回頭,護着東西蹭蹭後退兩步,紀元只好尴尬地立在遠處,放緩聲音道:“我只是想問一下您要不要幫忙,不需要的話就算了。”
老人皺着眉頭上下打量着他,目光犀利,讓紀元覺得渾身不自在。
他有些後悔自己的多管閑事,撓撓頭皮,正準備當做無事發生般地回到亭子裏,就聽見老人突然開口,聲音嘶啞,如同鏽鐵摩擦:“你是從工地上來的?”
“呃,是的。”紀元不明白老人為什麽問到這件事,一時摸不着頭腦,但還是老老實實地作答。
“那就是你們的宿舍?”老人顫顫巍巍地擡起手,指向那叢矮房。
這個問題實在古怪,但是又算不上什麽不可言說的機密,但凡有些了解的明眼人都能識別的出來,紀元便點點頭,腿腳磨蹭着轉了個方向,一副随時準備離開的樣子。
然而老人沒再多說話,抖了抖肩膀,縮着脖子轉身離開,嘴裏似乎念叨着什麽,紀元隔得遠也沒有聽清,只是覺得這人的精神可能不太正常。
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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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今天再次碰見老人,紀元立刻加快手上收拾東西的速度,識相地錯身給他讓出位置。
老人慢騰騰地扶着柱子坐在一塊磚頭上,旁若無人地掏出長槍短炮的設備架起,又從懷裏摸出一個手抓餅,剝開裹得嚴嚴實實的塑料袋,就着手邊的涼茶小口吞咽。
破舊的亭子完全擋不住刺骨的寒風,連紀元這種身強力壯的小夥子待久了,也覺得手腳冰涼,更別說抵抗力較差的老年人。
老人就這麽弓着腰背蜷成一團,衣領高高豎起,擋住大半邊臉頰,雙手也藏進衣袖裏,從背後看着實在是有些凄涼。
這大冷天的,何必非要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受罪,就為了拍個照至于嗎?
紀元搖搖頭,實在不明白這種執着追求的意義,将箱子塞回原處,便擡腳離開。剛走出去幾步,他嘆口氣,又折回來從口袋裏拿出兩個暖寶寶,放在老人旁邊的石頭上:“這個可以暖暖手,您不嫌棄可以撕開用。”
老人半阖着眼睛,如同石塊般一動不動,也不知聽沒聽到這句話。紀元放下東西就走開,他也不奢望這種性格的人會有什麽回應,本來也只是一時心軟罷了,犯不着熱臉去貼冷屁股。
眼見着紀元的身影逐漸消失在羊腸小道上,老人才緩慢地伸出手,将攝像頭對準紀元,逐漸放大,清晰地看見青年小跑進板房宿舍一樓右手邊第一個房間。
他就這麽死死盯着那處,摩挲着掌中陳舊掉色的手機,屏幕沒有摁滅,上面顯示着一條沒有備注姓名的未知短信。
“葉凡,葉均銘……”老人神經質地重複着這兩個名字,調子喑啞難聽。他看向身邊的兩袋暖寶寶,如同驅趕病毒一般地将它們掃進草叢裏,又踢到更遠的地方。
原本幹淨的包裝袋就這麽在泥土地裏翻滾幾圈,最後停在枯萎的灌木叢邊上,沾滿塵土。
打地基最艱難的時刻已經過去,餘下的大多是循規蹈矩的基本操作,紀元的工作量也減輕不少。
他巡視完一圈,沒有什麽異常情況,便回到小棚子取暖。
獨立撘的棚子接不上暖氣,工人們就搬來一個燒煤的大鐵爐子,在玻璃上鑿了個洞讓煙囪伸出去,滴下來的煙水浸得地面黑乎乎一團。鐵爐制暖效果不比暖氣差,門內門外兩個天地,還能在爐面上燒壺熱水或者烤一把花生瓜子。
紀元剛推門進去,居然看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何楷,你怎麽在這裏?”紀元驚訝地問道。
自從上次ktv事件之後,何楷專程過來道歉賠罪,認為自己做東家的沒有招待好,才讓一堆牛鬼蛇神混進去害了紀元。
紀元倒是不以為然,那家店又不是何楷家開的,更不能限制什麽樣的顧客去消費,再者若不是有這場風波,他不知要憋到何時才敢向葉凡剖白心意。
雖然過程慘烈了些,結果總算是不錯的。
何楷那時候三天兩頭地拎着東西跑過來,總想着做些補償,紀元又拉不下臉拒絕,最後還是葉凡出面才穩住場面,不然宿舍都要堆成倉庫了。
算算日子,起碼有大半個月沒見到何楷了。
他今天一改往日騷包的打扮,劉海軟軟地耷拉在額前,一身利落幹淨的運動裝,曲着大長腿坐在小木凳上顯得十分乖巧。
“我來找葉哥的,轉了一圈,沒看見人,手機也打不通。”何楷搓了搓手,幹咳兩聲,又将椅子移着靠近火爐。
“他估計去下游了,小別墅基本開始封頂,哥得去盯着,那邊信號不太好。”紀元從抽屜裏拿出一次性紙杯,倒了半杯熱水遞給何楷:“感冒了?”
“謝謝啊,前幾天吹了陣冷風,沒頂住。”何楷抿了口熱水,将杯子放在掌心捂手。
“如果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我可以幫你轉達。”紀元給自己也沏了一缸綠茶,又抓出一把花生扔在爐子上烘着:“你最好還是別出去轉悠,小心感冒加重。”
“也沒啥大事,就是我過段時間估計要南下去獨立搞個樓盤項目,想問問葉哥把這邊的收尾工作做完了,願不願意跟我走。”
“你要去南方?怎麽這麽突然,之前都沒聽你提起過。”紀元有些詫異。
“心血來潮想搞點自己的事業,總不能二十好幾有手有腳地還在當家裏蹲吧。”何楷苦笑一聲,将剩下的水一飲而盡,直起身來:“你就幫我問葉哥一聲,他要是願意,可以帶着手底下能幹的兄弟一起過去,酬勞什麽的我一定不會虧待。”
“沒問題,我讓他閑下來給你打電話。”紀元也跟着站起來,指了指烤得噼裏啪啦的花生米:“不吃點再走?”
“不用了,我回去得收拾行李,提前去那邊考察一下情況。”何楷将搭在臂彎上的圍巾層層繞在脖子上,又往上一拉,幾乎只露出一雙眼睛。
“那我送你出去,前面有段路被挖斷了,得繞一段,不然容易踩得滿腳泥。”
“那可不,你看看我這新買的球鞋。”何楷苦着臉擡起腳,果然鞋底印着一大塊半幹的黃泥巴,白邊都染得灰不溜秋:“人家不知情的,怕不是要以為我踩了牛屎。”
“你這麽一說,味兒都要出來了。”紀元忍不住往旁邊躲了躲,灌了一大口熱茶:“走吧,我帶你去大門。”
送何楷離開之後,紀元順路繞回宿舍,想去屋裏拿舊版的測繪本去實地對比,誰知遠遠地竟發現房門半掩着。
葉凡居然這個時間點就回來了,不應該呀?
紀元心裏直犯嘀咕,隔着幾米遠喊了聲哥,也聽不見有人應答,屋內反而傳出哐當的一大聲,似乎是臉盆架子之類的大件物品被掀翻在地上。
不會是摔在屋裏了吧!
紀元連忙小跑過去,猛地一下子拉開房門,卻發現裏面站着一個他不認識,但是很熟悉的人。
人工湖邊上遇見的那位老人。
老人正拉開一個抽屜翻箱倒櫃,沒有想到突然會有人回來,驚訝地扶住桌子擡起頭,往後瑟縮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複常态,就這麽坦然地站在那裏與紀元對視。
紀元這時才發現門把手被扯下半邊,餘下一顆螺絲蕩蕩悠悠地努力支撐着,門鎖上明顯有被撬過的痕跡,腳邊還躺着幾根回形針和鐵絲。
原本整齊幹淨的宿舍裏一片狼藉,書和被子扔滿地,枕芯都被翻了出來,還有一個被打碎的熱水瓶,水沿着高低不平的地面緩緩流開。
“我.操.你大爺的,原來你他.媽是個小偷……”紀元嘭地把門砸上,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準備撥110,順手撿起拖把指着老人:“警察來之前別想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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