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甘之如饴

“這個刺青,就是張明餘出事那天的日期。”葉凡摩挲着耳下凹凸不平的觸感,它每時每刻都在提醒着他一個鮮活生命的逝去。

他不知道人的靈魂究竟有多重,只知道壓在心頭如同萬重高山,讓他每次午夜夢回時都難以呼吸。

紀元安靜地聽完這個令人哀婉嘆息的故事,走上前去,伸手附在葉凡摸着刺青的手背上,問道:“疼嗎?”

葉凡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他是問紋身的時候痛不痛,搖頭道:“只是有點麻。”

紀元又撫上他的臉頰,一想到那個毫不收力的耳光,指尖就忍不住顫抖:“被打的時候,疼嗎?”

“不記得了。”

“肯定很疼的。”紀元又将手向下移,摁在葉凡寬闊的胸膛上,感受着皮膚下有力的跳動:“肺……疼嗎?所以你不喜歡聞煙味,是這個原因?”

“肺部的創面很小,現在已經沒有影響了。”葉凡回握住他冰涼的手指,放在嘴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只是心理上有一些陰影。”

葉凡其實十分忐忑,因為紀元的表情太過平靜,沒有想象中的追問或者指責他長久以來的隐瞞,首先想到的是問他疼不疼,而臉上流露出的全然是心疼與擔憂。

他何德何能,才能遇見這樣美好的一個人,滿心滿意都是他的人。

“紀元,這就是我的過去,如果你無法接受,就……”

紀元一把捂住葉凡的嘴,拉住他的衣領踮起腳尖,兩人的臉幾乎貼在一起。

“如果我無法接受,你就會躲得遠遠的,改個身份和名字跑到別的城市,和我老死不相往來,對嗎?”

葉凡無言,垂下眼簾點了點頭。

“說真的,我被吓到了。不管是張凱保的行為,還是……還是這般刻骨銘心的一段往事。”紀元看見葉凡眼中的光芒逐漸黯淡,嘆了口氣,過了片刻才繼續說道:“但是我舍不得你,哥。”

葉凡驀然擡起頭,他看見紀元眸中一如既往的清亮,映照出身後的浩瀚夜空和萬千煙火,光點之下,盡是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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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元的眼裏,一直都只有他一人。

可是我也舍不得呀,舍不得将你從暖日天光裏拉進泥沼,舍不得你與我共同背負着黑暗的過往。

葉凡顫抖地呼出一口氣,撫上紀元染着緋色的眼角,輕聲道:“你曾經說過,我是你的光。但是你錯了,紀元,其實你才是我的光。”

“我沒有你想象得那麽好,只不過是一個自私的懦夫,一直……一直在貪戀你的溫暖,明明不敢回應這份感情,卻又忍不住靠近你,嘴上說着拒絕,行動上卻背道而馳。”

“我真的很廢物。”葉凡埋下頭,神色晦暗不明,嘴角帶着一絲苦澀的自嘲。

紀元卻是捧着他的臉頰,逼迫他與自己的目光交.合:“哥,我只有一個問題,你對我好,是因為在我身上看到張明餘的影子嗎?”

“不是!”葉凡聞言大驚失色,立刻否認,爾後又緊皺眉頭加重語氣道:“絕對不是這樣的!你是你,他是他,不能混為一談。”

猶豫片刻,他又補充道:“我與明餘之間的感情早就結束了,對他,只剩下愧疚。”

“那對我呢?”紀元眉梢都帶着笑意:“對我,是喜歡嗎?”

“……是。”慣常将情緒封存的人,在外放地表達愛意時,總會忍不住羞赧,葉凡也是如此。他難得地避開紀元的視線,神情帶着一絲不自然,臉上有些發燙:“很喜歡。”

“這就夠了。”紀元釋然地松了口氣,仰着腦袋,提高音量喊道:“我也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

“所以,你願意,我是說,你不介意……”葉凡有些語無倫次。

“哥,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正被城管在屁股後面攆着跑。”紀元眯起眼睛回憶兩人初見的場景,忍不住笑出聲:“你也去過我家,知道我是在什麽環境下長大的人,那你有嫌棄過我嗎?”

葉凡抿起嘴,用力地搖了搖頭:“不會。”

紀元輕笑一聲:“你都跟我講了過去的事情,禮尚往來,我也跟你說說我的過去。”

那些被他一直想隐藏的、自以為低人一等的過去,居然就這麽被自己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

說到他的身份,沒戶口的黑仔,警察都忍不住多盤問兩句;說到他的母親,那個不告而別的女人,甚至已記不清她的面孔;說到他的父親,父親沉默的愛,疏離和去世;說到他的性向,他的一見鐘情,他的自卑與掙紮。

“用算命的話來講,我這是天煞孤星的命,二十幾年了都沒敢喜歡過一個人,”紀元用拇指搓揉着葉凡的耳朵,又順着耳廓滑到那片刺青上:“哥,你是第一個。”

“這些事情,不是你能夠選擇的。”葉凡沉聲道。

“所以,哥,你也沒有錯,不是嗎?”紀元又忍不住湊上去親了一下葉凡的嘴角:“我們都只是普通人,很多事情不是我們能夠選擇、掌控的。”

“你看看,我倆這算不算得上天生一對?”見葉凡不語,紀元又調皮地伸手扯了扯他的臉頰笑道。

“紀元。”

“嗯?”

“我給過你離開的機會,也給過你後悔的機會,但是你都拒絕了。”葉凡驀地将紀元摟進懷中,雙臂箍緊,似乎要将他永遠鎖在自己的血肉中:“所以從現在開始,我到死也不會放手了,一輩子都會拽着你,纏着你。”

紀元被勒得有些喘不過氣,卻也擡起手回抱住他,吸了吸鼻子:“哥,我想起一個詞。”

“什麽?”

“甘之如饴。”

作者有話要說:

(正在把民政局搬來的老母親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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