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縷光

女鬼裏惠的眼前是放大的刀刃，還有少年的臉龐。

他很好看，是裏惠還作為人的時候很是羨慕的美貌，但是裏惠也知道，美貌會給人帶來災禍。

在小時候因為容貌被賣了的也有不少。而裏惠的家境一般，也不是很好，但還能養得起裏惠，于是，裏惠還算平安的長大了。可是當時她有一個朋友，被她的父母賣進了花.街。

她是害怕的。

不過好在，有她的丈夫陪着她，那時候她的丈夫只有十二歲也就比她大兩歲，他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然後沒有兩年，他就娶到了裏惠。

于是裏惠改姓氏為下田。

裏惠很開心，但是因為她還很年輕，下田柊真沒有着急要孩子，反而是一直想辦法給她調理身體。

這在這個年代，已經是很美好的事情，是很體貼的舉動。

裏惠在一年多之後，終于懷上了孩子。

可是這個孩子，她與他都不知道，然後這個孩子，就因為她的不小心而死去了。

人真的是太脆弱了。

看着面前獵鬼人還在流着鮮血的傷口，她真切的認識到了這一點。

可是因為人類的脆弱，他們才會抓緊一切的時間。

＊

裏惠在當時後悔不已，失去孩子的下田柊真看起來卻比她還要自責。

意外流.産是他們沒有想到的事情，因為他們是那麽期待這個孩子的到來……他們是那麽的想要一個孩子。

在短暫的疼痛過後，下田柊真作為一個體貼溫和的丈夫，為她調理身體，藥物要比上一次有用，當然價錢的方面也就更加的貴重了。

他們逐漸要負擔不起這樣昂貴的藥費。

就在他們要去向親朋好友借錢的時候，裏惠再一次懷孕了。

他們興高采烈，給診斷的醫生包了個紅包，然後希望他能好好的幫裏惠調理，好保住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

裏惠當時就哭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又回來了！她沒有怪我！”

下田柊真安慰她，“是啊……”

裏惠甚至沒聽到下田柊真到底說了什麽，最終只聽見了一個‘是啊’。

她生下了這個孩子。

可是她大出血，身體虛弱，到了沒能撐過幾天。

于是在喜事之後，又有了喪事。

孩子沒有了母親，下田柊真哭得像一個孩子。

然而那天，裏惠的屍體不翼而飛，到處都找不到，下田柊真找了兩天無果，竟然又在家裏看到了妻子。

那個時候的她，是清醒的，但是她的皮膚變得蒼白，看起來十分奇怪，好像有些營養不良的感覺。

下田柊真沒有多想，只是給妻子照了一張相。

他很愛他的妻子，所以并不想去深究自己的妻子到底為什麽會活過來。

裏惠沒有了感情。

而她感受到有人在召喚她，于是裏惠離開了他，沒有說一句話，只是一言不發的離開了。

然後，她成為了下弦五，然後，她又失去了資格。

前前後後不過是幾年的功夫而已，她就失去了自己得到的一切。她的心态早就不像最開始變為鬼的時候，她開始恢複了記憶，突然想起了之前的日子。

裏惠又回到了這個小鎮，又回到了下田柊真的身邊。

然後鎮子裏就有人死去，是下田柊真的孩子死了。

別人都不知道是死亡，他們只是知道，這個孩子突然有一天就沒有了。實際上，是裏惠吃掉了自己的孩子。

她愛着自己的孩子，這是她的認知裏的消息。

但是她并不能感受到什麽是愛，于是她吃掉了自己的孩子，當面對下田柊真的質問的時候，她的心裏居然一點兒殺意都沒有，“愛着他，不就是要和他永遠在一起嗎？”

“……”下田柊真愣住了，然後他沉默了許久，煙也一直在抽，他最後終于說到，“是的。”

他原諒她了。

因為他愛她。

獵鬼人的刀已經砍上了脖子，那些藤條一點兒攔截到的感覺也沒有。就像是他的日輪刀有什麽奇怪的地方一樣。

藤鬼裏惠沉默了。

她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能生長，但是很慢。這把日輪刀上，是抹了什麽東西嗎？此刻是不是發出了奇異的光芒？

鬼舞辻無慘的細胞殘存的記憶沒有告訴她這些。

她之前的那些藤蔓，也都是重新催生的。

斷掉的，就是斷掉了。

就連那藤蔓編織的翅膀，和與腿部連着的那些藤蔓，都是自己斷掉後重新催生的。

不過奇異的，裏惠心中并沒有什麽怨恨，她甚至覺得有些開心。

這具沒有情感的身體，終于擺脫了。

＊

在最後，她居然對身前這位奪取了她性命的獵鬼人一點兒怨恨都沒有，可能是她本來就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在臨死之前，忽然能理解為什麽他的丈夫看着她哭泣了吧？

亦或者是……她在後悔吃掉了自己的孩子，更後悔自己吃掉了其他人家的孩子。

她是那麽的喜歡孩子，最後卻親手葬送了他們。

在這最後，她居然能聽見有人在叫她：“裏惠！裏惠！”

啊，看到了……是柊真……

裏惠閉上了眼睛，感覺到自己的頭顱掉在地上，然後被人用着顫抖的手溫柔的捧了起來。

真好啊，在最後還有人能在意她。

＊

下田柊真捧着鬼的頭顱，落下了淚。

他們的遭遇不值得同情嗎？

值得。可是其他人家，也有被吃掉的孩子，和被殺掉示威的年輕人。

看樣子，鎮長好像也知情……于是，這些人又湊過來，惡語相向。

但這些不是更壞的。

更壞的是，光永和輝所說出的話語。

光永和輝沒有一次性降落，因為腿部的疼痛，他在旁邊的屋檐上卸力，才成功的降落到地上。

但是因為腿部的傷口，下來的時候，甚至有些踉跄。

然而這次，剛才貶低他的那些人，卻把矛頭全部都指向了鎮長，只有剛剛被救下來的婦人，帶着孩子過來道謝，然後攙扶住他。

孩子仰着頭，眼睛裏全然都是好奇，“大哥哥……你還好嗎？你好厲害呀。”

于是光永和輝從內兜裏掏出一個小袋子，倒出了白天給瑞樹的金平糖。他倒出了一些，沒有倒太多，因為在這個年代，糖也屬于稀罕物品，更重要的是，晚上吃，不好好刷牙的話會蛀牙的。

孩子看了眼母親，得到同意之後接過來，高高興興的吃進嘴裏，又留下一半，給了母親，最後軟軟的給光永和輝道了謝，“謝謝你！”

光永和輝露出了笑容。

但是在他轉眼去看跪坐在地上的鎮長的時候，他的嘴角雖然還有着笑意，但是眼神已經冷下來了，“事實上，這位鎮長應該有很多事情沒有說吧？”

他剛才剛斬除了鬼，現在還是處于比較有威望的時候，因為他是強者，他是這些人的希望。

光永和輝的話語，讓人群一下子安靜下來，一瞬間就變得寂靜起來。甚至有細碎的、被裏惠破壞掉的房屋上的碎瓦片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

“下田柊真，我需要問你幾個問題。”光永和輝擡高了些聲調，聽起來沒有生氣的意思。

“你先告訴我，你的照片，是什麽時候照的？你什麽時候知道她還活着的？你知道她是以人為食物的對吧？那麽，那些死去的年輕人，是不是你殺的？”

光永和輝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咄咄逼人。

聽到最後一個問題，周圍圍過來的人都發出驚呼，實在是有些承受不住。

有些人當場就崩潰了：“是你嗎？！是因為你我的孩子才死去的嗎？！”

“我的丈夫……他還沒看見他孩子出生！”

……

他們吵鬧了一陣，但是在下田柊真開口的時候，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是我。”

“我早就知道她變成了鬼，更知道她以人為食，因為我親眼看見她吃掉了我的兒子，也是……她的孩子……但是她沒有吃掉我！”下田柊真激動起來，就是為自己的妻子在辯解。

“可是她還是吃掉了其他的人。”光永和輝冷漠的說。

“……是的，我承認，那些年輕人也都是我殺的。”下田柊真垂着頭，跪坐在地上，在地上給了他們一個土下座，“我很抱歉。”

光永和輝油鹽不進，冷淡的回答：“殺人并不是你說一句‘抱歉’就能抵消的。”

“我知道……我知道……”下田柊真重複了一遍。

光永和輝：“說說你為什麽殺掉他們，是怎麽殺掉的。”

“我的妻子雖然不會吃掉我，但是她會忍不住去吃別的人，她還有其他的能力，能通過蘭草聽到聲音。”下田柊真的話語在人群中引起軒然大.波。

蘭草，是鎮長給的，他們家的兒子、丈夫們，就是這麽被鬼知道了想要出去求助，而也因為這樣，只有一家人逃了出去尋找幫助。

只是因為他們家對的女人對蘭草過敏，沒有辦法養殖蘭草，而他們活了下來。

光永和輝沉默了一下，“我要說的問完了，剩下的你們自己處理吧。”他要去處理傷口了。

天上的鎹鴉不知道從哪裏飛下來，輕輕的落在了光永和輝的肩膀上，發出長長的‘嘎’的一聲，像是在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