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世人多重金,(1)

你緊張遲鈍的模樣就很美,但相比這份美,我更愛你那顆幹淨透明的赤子之心,所以我正在大步直面走向你的路上。

她看向桌上的那張名片。

目光彙聚在黑色楷體的名字:岳仲桉。

“路燈一直都存在,你要你想見,就存在。”她腦中回想起他不久前說過的話,按下他的號碼。

“所以你來抵制的我品牌?”又想起他冷聲質問的神情。

可她必須求他。

母親的病情如同進入倒計時,她不要坐以待斃地悲傷,要盡快找弟弟,媽媽等不了了。

她清楚自己作為一個臉盲症,想要尋人,尋找沒有照片,甚至連樣貌都記不得也看不清的弟弟,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臉盲症尋人,像不像個笑話,命運真會捉弄人。

說難聽點,哪怕年幼的弟弟現在站在她面前,她都辨認不出來,更何況是過去了十三年,當年淘氣調皮的小男孩,現在已是十八歲的少年。

她想,自己畢生的最大使命,就是尋找弟弟。即使母親将來不在了,她也還是會找下去,直到她這一生結束的那天,永不止息。

而岳仲桉,被外界傳為國際公認的記憶大師。

意味着十三年前的點點滴滴畫面,都一幀幀刻畫在他的記憶裏。所以他才能在飛機上輕易憑借着回憶裏的臭鼬氣息都能尋找到她。

如果他願意幫助她尋找弟弟林友聲,那麽希望就大多了。

當年,他還教她弟弟玩樂高,還是最後一

個接觸到弟弟,救出弟弟的人,他對林友聲的記憶片段一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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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踟蹰着,索性閉上眼睛,按下了撥號鍵。

“嘟……嘟……”的接線聲傳來,她緊張地握住電話,腦子裏想着怎樣開口,她應該先向他道歉,或者他會劈頭蓋臉将她痛斥一頓。

結果,電話被快速挂斷了。

她心涼地想,他大概是再也不想聽見她的聲音,見到她這個人了。她打開電腦,搜索相關的肖像複原信息,但大多都和罪案有關,用于刑偵。

當她發現,岳仲桉的微信號關聯的是手機號,她想着,不能電話裏說,能不能加他的微信試試,她小心地發出添加好友的請求。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在她快根本對聯系上他不抱希望的時候,手機響起。她看見手機屏幕上顯示他的名字。

“喂,岳……總。”她吞吞吐吐喊出一個禮貌的稱呼,如履薄冰的。

“你好林小姐。我是岳先生助理,岳先生正在開會,稍晚會議結束,我會彙報他您來過電話。”對方是發音标準如主持人的女聲,十分客氣,如沐春風。

“那麻煩您了。”她有些意外。

“林小姐不用客氣。岳總吩咐過,重要的來電,備注名後都會有星标,您是五顆星呢,我當然不能怠慢。”

五顆星?她有點好奇上限是幾顆。看不出來正經老派的他,還會做出這樣的備注。

或許他還沒給她降級。

在等待他電話的過程中,十分

煎熬,她擔心自己表述不好,用筆在紙上認真地寫下要和他說的內容,非常書面化。大致如下:

岳先生,對不起,向你道歉。

原本只是一次正常宣揚保護動物理念的活動,沒想到會造成肢體沖突事件,而牽累你的公司承擔這負面結果。我并不知這家公司是你所創的品牌,但不管怎麽說,聽起來都像借口,本是想等當面和你解釋的,臨時又有急事,沒有能現場當面向你致歉。

我會想辦法去挽回你公司的形象,彌補我造成的後果,前提是在客觀公正的原則下。

然後,還有一件事有求于你。我想麻煩你給我弟弟畫一張畫像,這個忙,只有你能幫我了,拜托了。”

她是這樣寫的。

手邊還有在北京時他給她買的藥膏,塗嘴唇消腫散瘀的,藥效倒挺好,塗上去清清涼涼的,也消腫不少了,可以不戴口罩出門。

她拿着藥膏,想到是他買的,像做夢一般。又抹了遍藥膏,抹得厚厚的。她對着鏡子也是白搭,反正都看不清嘴唇,塗得嘴四周都是藥。

直到黃昏,他的電話才打了進來。

她正喪氣地坐在逼仄的陽臺上,修改簡歷,新增一項在奶牛場工作的履歷,仔仔細細看完之後,再一家家公司投遞出去。動物醫學這個專業,就業方向一般都是寵物醫院或者大型養殖場這類。

臉盲是她每次被開除的唯一原因。

“在忙什麽?”他問道,聲音聽起來

很近,還很疲憊。

他的提問,打亂了她在紙上原本寫下的內容。

“在投簡歷找工作。”她如實回複,似乎能想象到他那張陰郁着的臉龐。

“林戰士還需要找工作?我建議你,去玩具店買把兒童水槍,站在RARE專櫃門口,向顧客宣揚你的動物保護理念,如有不遵,就用你手中的水槍,把對方的衣服嗞濕,這份工作,是我專門為你量身定制的。”

她再蠢也聽出他的言外諷刺之意。

諷刺她所作的動物保護之事,不僅幼稚,而且低級,就像小孩子玩游戲,扛着一把水槍虛張聲勢。

他說她是“林戰士”。對哦,他還說她遲鈍盲目。

翻臉無情的男人,果然不能觸犯到他的利益,會公報私仇。現在這副面目,和在北京來救她的那個“路燈”差之千裏。

當然,在他看來,義憤填膺出現在志願者當中的她也一改楚楚可憐的印象。

“沒看出來,岳總口才了得,既能柔情款款,也能刻薄巧舌。”她回敬他,話脫口而出之後,又後悔了,有求于他的是她啊。

“巧舌,這個得吻過才知道吧?”他重複這一詞,迷惑地反問。

“你……”她被他氣得在內心跺腳。

“找我何事?”他語氣轉變,冷靜地問。話鋒從調侃戲谑轉變成一本正經,他還真是收放自如,也将她的思緒拉回正題,不過也不想再開口向他道歉了。

“看過你的媒體采訪介紹,你是記憶

大師?”

“那種為了塑造人物光環而制造的标簽光環,你也信?”從他的回應,似乎否認了這點。

“可是你确實記得我們以前回憶的細節?”

“嗯,有點兒後悔記得了。”

“你還記得我弟弟的長相嗎?”

“你是說你弟弟林友聲?”

“是的。”

“你的用意是?”

“為什麽這麽問?”她不解。

“你的用意決定了我的答案。”

“我需要一張弟弟的肖像複原畫像,憑借這個,去找他。而你知道,當年泥石流,所有的照片都沒有了,而你有過目不忘的記憶力,我想懇求你幫我畫一幅弟弟的肖像畫。可以嗎?”

“這屬于刑偵技術,你應該向警方求助,建議你撥打110。”

“可你是見過我弟弟的人,你親眼見過,又有記憶,我只能麻煩你。”

“也許在以前,我可以嘗試一下。但由于你和你的同伴們玩水槍,造成的負面事件,讓我整個公司現在處于危機狀态,我還有一堆的事要去處理。所以愛莫能助,或者你等我有空再說。”他嘴硬心軟,腦子裏都在轉動要如何從百忙之中抽時間把畫畫好。

“……路燈還在嗎?”她嘟囔問。

“你走在另一條道路上,路燈在,也照不亮你了。”他說完,借口說有事要忙,挂了電話。

他的拒絕,就像是她在黑暗中看到一扇漸漸打開的門,門縫裏照射出光芒,她欣喜走上去,卻被冷冷地關在門外。

她明白,

即便是念在舊時友情,他也沒義務為她提供什麽幫助。

何況她和志願者們捅出這麽大婁子,他還能回她電話,沒有追究她過錯,已算寬容。

她繼續投簡歷,卻心不在焉的。難道就這麽放棄了嗎?放棄岳仲桉所能提供的線索,就等于掐滅了尋找弟弟的一份希望。別說低聲下氣求岳仲桉了,就算是被他再諷刺一頓,她也承受。

他說得很清楚,這次負面事件給他的品牌造成極大影響,他和她不是在一條道路上的人。

意思是我們三觀理念截然不同,無法溝通。

微信響起,她好緊張,想着會不會是岳仲桉通過了自己的好友添加。然而,并不是,只是一個老同學問她需不需要買房子。

有些失落。

也是異想天開,他怎會添加她好友。

她想,他作為RARE品牌創立人,他是商人,當然維護包裝品牌是第一,什麽有市場就設計什麽,銷售什麽。他怎會管用哪些材質會不會傷害野生動物,只要他公司的包使用的每張皮質都來源合法,有進口手續就無可厚非了。

電腦屏幕的右下方,幾家門戶網站彈出的熱搜,都是關于RARE奢侈品牌使用鴕鳥皮材質的話題争議,以及動物保護志願者和久寧粉絲發生沖突,造成沖突事件的跟蹤報道。

有條視頻新聞,是記者在醫院采訪了流産孕婦趙太太。

趙太太的臉被打上了厚厚的馬賽克,憔悴痛苦溢于言表 。

“我和丈夫好不容易通過試管才懷孕,現在寶寶沒了……我已經三十五歲了,我沒有多少機會可以當媽媽了……是我沒保護好寶寶,我對不起我老公……”趙太太心死如灰地說。

“現在RARE公司公開對此次事件負責,他們有沒有找你協調過賠償的問題呢?”記者問。

“賠償有什麽用,賠我再多錢也還不了我的寶寶,我的家庭幸福……早知道連我和我的孩子,一起踩死好了,我就不會獨活了……”鏡頭裏,是一個失去孩子,撕心裂肺的準媽媽。

聞者落淚。

林嘤其心情沉重地看完了視頻,作為參與者之一,她也是間接導致這個後果的人,盡管RARE承擔下了責任,但不代表她可以問心無愧,推得一幹二淨。

如果當初她能控制下推搡的局面,能夠看到現場有孕婦,那個小生命或許就保住了。

從周良池那裏得知流産孕婦恰好在他醫院住院,她買了些營養品,去往醫院。

在病房門口,她被擋在外面。

趙太太的丈夫趙先生,詢問後,得知她是活動參與者之一,氣得對她大吼并推搡。

“你們每一個參與者,都是害了我孩子的人,你們還有臉來,是不是那個公司花錢讓你來博同情,想私了!我告訴你,沒門!我孩子的生命,是無價!”

營養品被砸落了一地。

她垂着頭,愧疚難安地離開醫院。

忽然,她腦裏閃過看踩踏事發時的視

頻時,留意到的一個細節。那就是趙太太身上,背着白底藍色圖案的帆布包。

那個圖案,是愛寶寵物店的logo。以前她在那家寵物店上過班,雖然很短暫,但和同事相處的還挺愉快,她決定去一趟愛寶寵物店。

她一走進店裏,向來熱心的吳阿姨就迎了上來,怕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主動介紹:“林小姐來啦,我是吳阿姨。”

吳阿姨負責店裏寵物用品的銷售。

“吳阿姨,我再臉盲,也認得出來你,因為看你擺放的狗糧貓糧是最整齊劃一的。”

其實就算吳阿姨不先一步說,林嘤其也能從體型上辨認出吳阿姨,略胖,肩膀圓厚,不過不能讓吳阿姨知道她是用胖胖的體态這麽辨認的。

她還是有那麽一點點小聰明的。

老板娘盛香還是老姿勢坐在辦公桌前核算收支賬目,擡頭見林嘤其來了,就招呼着說:“哎,林小姐,你來得正好,一個客人寄養在我們這裏的狗狗,好像有點不打舒服,你快幫我看看,老趙去客人家出診接生了,是只吉娃娃難産,耽誤不得。”

林嘤其趕緊放下包,跟着盛香去看生病的狗狗。

一只白色的馬爾濟斯犬,伏在籠子裏,精神萎靡不振,旁邊還有一攤吐的泡沫狀黏液。

盛香拿來水和狗糧,喚狗狗起來吃。

起初林嘤其判斷,這只貴賓犬可能是感染了細小病毒,但她并沒有急于下定論。

“先不能喂食,我再仔細

檢查一遍。”

她戴上手套,伸手按撫狗狗全身,發現狗狗眼睛似乎看不太清,脖子兩邊各有一大一小兩個球狀腫物。她緊張起來,這個位置,很可能是淋巴瘤。

“建議做一個腫塊的內容物的塗片,不排除淋巴瘤。”

盛香手中裝狗糧的碗,差點沒翻了。

“那完了完了,準備好賠一大筆錢吧……”盛香臉色灰暗,如臨大敵般。

“怎麽這樣說呢?”林嘤其好奇地問。

“你是不知道這只狗的主人是有多難溝通,從一開始這只狗就是在我們愛寶買的,狗的主人結婚多年懷不上孩子,後來也就對懷孕不抱希望了,也許買這只狗回去,就是一種情感上的陪伴,估計她是将這只狗當做自己的孩子,甚至有些神經質。”盛香說。

“既然她那麽喜歡這只狗,怎麽又會寄養在這裏呢?”

“也是巧,兩個月前,她懷孕了,畢竟高齡孕婦,全家擔驚受怕的,就把狗送到我們這裏寄養,等到她寶寶出生再接走。雖然懷孕和養狗并不沖突,但這我們也能理解,畢竟她懷孕不容易。昨天,她突然來了我們店裏,無端地發了一通脾氣,還說今天來把狗接回去。結果到現在也沒來,要是這狗在我們這兒被發現得了淋巴癌,以她的性格,肯定要不依不饒。”盛香說完,自認倒黴。

“不是還沒有做腫物穿刺嗎,我也只是推斷。”林嘤其轉頭望一眼這只馬爾濟斯犬 ,忽然想起自己來的目的,翻出手機,指着屏幕裏流産孕婦的視頻截圖,問盛香這個客人是不是昨天來過這裏。

“就是她!這只馬爾濟斯就是她的!”

“那她最近可能都沒法來接她的狗了,她昨天在商場發生意外,胎兒沒保住,現在還在住院,情緒也非常不穩定。”林嘤其感覺哪裏有些不對勁。

“我更得打電話給她啊,萬一這狗真得了淋巴癌,要是她出院後,狗狗死在我們這裏,那我們店可算是碰上麻煩了,她來的時候還反複問我,孕早期接觸狗,會不會導致胎停。”盛香拿出手機,查找客人的號碼。

“早期接觸狗狗……胎停?”林嘤其想,莫非在去商場之前,趙太太就知道胎停?

“她剛失去寶寶,再說也還未确診,告訴她心愛的狗狗可能患絕症,這打擊太大了。交給我吧,我來找她說。”林嘤其心生一計,她用手機錄了一些狗狗的視頻,囑咐老板娘盛香記得在腫物塗片報告出來後告訴她,才離開了愛寶寵物店。

只要手機微信響,就會想,會不會是他?

不過連續落空了很多次後,每次微信再響,她就想,嗯,肯定不是他,肯定不是他,以免失望。

果真不是他。

她要去醫院等候。

騎着輛單車在路上,來往的行人裏,一張張模糊的面孔與她錯過,她腦子裏不斷竄出他的臉龐,他笑的模樣,動怒的模樣,沉默的模樣。

想靠近

他,想要抓住他的手臂,不撒手。如同迷路的孩子,她只認識他,想跟着他走。

她知道這念頭,幼稚可笑。

夜深人靜。

書房的柔和燈光下,岳仲桉的面龐襯得更加白淨,極少有男性皮膚像這樣透着光亮,那是因為他長期保持良好的飲食和睡眠習慣,任何酒類都不沾,又常年健身。

永遠随身帶一只保溫杯,喝水的溫度是25攝氏度。無論四季,晚上十一點睡,早上六點起開始處理一小時工作,七點運動,八點去公司。

沒有人知道,他十五歲之後,跟随爺爺生活,除了已故的母親,陪伴他最多的人,是年過七旬的爺爺。所以他才會建立這樣的一個作息規律。

他确實少年老成,是業界公認的“老幹部”。

當然,他并不喜歡這個稱呼。

而今晚,牆上的時鐘已經指向淩晨兩點,顯然他無法控制地失眠了。毫無困意,令他焦頭爛額的不是眼前公司處境,而是——林嘤其。

那樣一個自律謹慎的人,在遇到她之後,一次次亂了分寸。比如中途離開招标會,比如對她無法控制地說出溫柔關切或憤怒失望或捉弄挑逗的話語。

她令他變得有情緒。

他又想起商場裏,與她對峙的畫面。

不知為什麽,總覺得她有些遲鈍,和十三年前那個機靈狡黠的小女孩相比,已經是完全不同了。

她居然還湊熱鬧跑來商場參加什麽抵制活動,将他置于與她相悖的局 面,闖完禍她就一聲不吭地消失了。之後又打電話來,要求他幫她畫肖像,找弟弟。在她心裏,到底有沒有過一點點考慮他的處境。

這次沖突事件,造成最惡劣影響,是一名懷孕兩個月的孕婦失去了孩子。至于對公司形象造成的損失,在生命面前,又怎能相提并論。

他陷入罪惡感,很痛苦愧疚。

如果自己事先做好預案,也許就不會在沖突發生時毫無應對方法,不會任由局面失控導致嚴重後果的發生。

他屢次強調增加安保人員,顯然手底下的人沒有嚴格執行。可他能往誰身上去推卸,只能是他的責任,他沒有再度确認。

而現在承擔全部後果,不逃避責任,就是唯一的處理方法。

連續緊急召開一晚上會,對方致的處罰等危機過後再行定論。在會議結束時,向篤留下來,和他的那段對話,也讓他反思。

“岳總,距離發布會前半小時,你還和在聽那個女人說話。現在聯系到她是動物保護組織志願者的身份,我都懷疑她是故意接近你,拖延時間在那邊搞事情。你以前從不會這樣失了分寸的。”

“對不起,這件事情,是我大意。”他知道,這樣的話,公司任何人都不會對他說,也只有向篤,不論是職位上作為RARE設計師總監,還是生活中的多年好友,才會這麽說。

“這是你第一次犯錯,全因為她。如果不是她在咖啡館纏住你,

你會提早來發布會現場,你會檢查安保,你會控制局面。她到底和你說什麽話,重要到你連這麽重要的發布會都可以晾在一邊。”

岳仲桉緘默不語。

“作為和你一路打拼過來的兄弟,我希望你遠離她。她和我們是對立面,如果再靠近,遲早會毀了你。”

他想着向篤的話,無心入睡,換上一件襯衫,驅車去醫院。

盡可能得到流産孕婦的原諒,代表公司給予安撫和補償,才是他眼下想要解決的。

淩晨三點的醫院走廊,安靜無聲。

他坐在病房門口的椅子上,仰着頭,閉着眼靠着,襯衫衣領松散地解開着在第三枚扣子處。

一夜之間,下巴處的胡子冒出青色的茬。

他握着手機,拇指在屏幕上無意識地輕輕點觸,這是他思考問題時習慣性的動作。

太陽穴處疼,他從未熬夜過,這時未睡也就在國外讀書倒時差的經歷。

他顧不上別的了,就算明知該走的捷徑是什麽,理性的生意人該用的手腕是什麽,可他不需要。

RARE專櫃應該在天亮之後,會被相關部門暫先營業整頓接受調查,公司的各項安排也會因此停滞,進口手續也會被重點進行核準。

新品剛要上市就發生這些事,無疑是雪上加霜,更牽累了向篤和久寧。

他相信會絕境逢生。

生命永遠都是排在利益之前重要的。

林嘤其站在離他只有不到五米的距離,清晰地望着他的臉。他合着雙 眼,神情疲倦。她還是一貫貪婪地看着他的額頭,眉毛,鼻尖……迷醉得差點忘了不久前和他還在電話裏針鋒相對。

她舉起手機,悄悄拍下這張照片。

身為RARE公司的總經理,能夠親身守在病房門口,她還是很意外的,不禁有些感動。

将照片發給了秋昙,希望秋昙在雜志裏,能夠客觀去寫,而不是衆人表象所揣測的那樣。

她輕腳走到病房的另一端長椅,離他較遠的距離,背對他坐着。也不知自己在何時睡着的,直到她聽見走廊上傳來低聲争論的動靜,才醒來。

她看見一個身高略微比岳仲桉矮的男子,她看不清對方的臉,看穿着也是十分講究時尚的樣子,襯衫的口袋裏疊放着方巾。

“你知不知道等會各部門上班後,公司會出現的狀況?我在你家按門鈴按了半小時,電話也不接,你居然跑到這裏?別說你忘了我們當初創立RARE的初心了!RARE不能垮,你更不能垮!”

“向篤,公司的事你先處理,我必須留在這裏,否則我過不了我心裏這一關。”岳仲桉聲音都啞了。

“這裏有醫生護士,該賠的錢我們一分不少給到位。他們還想怎樣?你跟我走!”向篤拉住岳仲桉的手臂,不由分說地往外推。

向篤制造的聲響有些大,岳仲桉擔心驚擾到病房裏的人休息,才只好離開,也沒有看到遠處背對着他的林嘤其。

岳仲桉走之

後,她也等在病房門口,直到趙先生打開門,林嘤其馬上擠着笑臉迎上去,換來是冷冰冰的瞪眼怒視。

“我知道您太太養了一只可愛的馬爾濟斯,叫卷兒對不對?我想她一定很想念卷兒,我昨天去寵物店看到了卷兒,有些關于卷兒的最新視頻想給您太太看看。”林嘤其殷勤地說,急忙動手點開手機裏的視頻。

“不用你們好心,我太太誰也不想見,那只狗已經被送走了!”

“老公……你讓她進來吧。”病房內,一個柔弱的聲音傳來。

林嘤其欣喜萬分,走進病房,只見病床上躺着的年輕女性,頭發整潔,林嘤其看不清對方的臉,單看面部輪廓,能看出皮膚白淨面容姣好。

“你好,趙太太,其實昨天我就來過了,被你先生擋在了門口,我今天來,是因為我知道你的狗狗卷兒寄養在愛寶寵物店,我之前在那家寵物店工作過,我的職業是一名寵物醫生,我也很喜歡狗狗。”

“我對你是誰并不感興趣。你在病房外等了一夜,不會就是想和我說這些話吧。”趙太太說起這番話時,完全沒有和老公說話時的那種溫柔。

“卷兒生病了,你知道嗎?”林嘤其将手機裏的視頻遞過去。

她注意看趙太太搭在腿上的手,并沒有流露出絲毫的不安和緊張。看來她對卷兒長淋巴瘤的事确實一無所知。

“不可能,卷兒在寵物店被照顧得很好,我昨天還去 ……。“趙太太話音未落,目光落在視頻上,看到狗狗病恹恹的樣子。

“卷兒生什麽病了,嚴重嗎,你們有沒有給它治病?如果卷兒有什麽事,我就讓這家寵物店關門!”趙太太情緒點燃,憤而怒斥。

“先別激動,還需要進一步檢查,本來不想告訴你的,怕影響你身體休息,但我有切身體會,覺得你應該知道。以前我也養過一只狗,當然不是你養的馬爾濟斯這種狗狗,是一只小土狗,黑乎乎的一小坨。”

“土狗有什麽好養的,又難看又蠢,養了也是浪費狗糧,人窮就別學人養狗。”趙太太言語刻薄,帶着不屑,難怪愛寶寵物店老板娘都怕她。

這句話可能在誰聽了都不舒服,但是林嘤其想把這個故事說完。

“對,它就是一只又難看又蠢的小土狗,它叫坨坨,養它的我也很窮。那時我住在郊區,在農場上班,窮嘛,圖房租便宜。它是我在狗販子手裏買來的小奶狗,它的媽媽,被毒死送到餐館。我帶它回家,仍想在能力範圍內,給它最好的一切。給它買上好的狗糧,我可能自己平時中午就吃個素菜盒飯,但給它買狗糧,我舍得。”林嘤其說着,眼前仿佛出現坨坨在她面前撒歡的那一幕。

“我給卷兒也是買最好的狗糧和牛排。”趙太太似乎找到了點兒共同話題。

“坨坨生病過,我給它選進口藥,哪怕貴。你知道嗎,我自己胃不 舒服,買藥,醫生推薦進口藥,我都不舍得。“林嘤其忍不住笑了。

“卷兒也是,它每個月美容的錢,都不少呢。現在它病了,頭發的色澤也差了很多,等我出院了,好好護理它。”趙太太反複看着視頻裏的卷兒。

“我給你找坨坨的視頻。”林嘤其翻出一段名為《與坨坨的美好時光》的視頻。

那是在郊外農場門口,大雨過後,地面上都是泥濘。她臨時被派出差參加動物外科手術的學習調研會幾天,從外地回來就直接去農場上班。

坨坨原本是托她好朋友紀幻幻照顧的,結果她一出現在農場門口,就聽見遠處山坡上的,坨坨的叫聲。緊接着,那個黑乎乎的身影,就如同風馳電掣般,腦袋猛紮地向她奔跑來。她蹲下身,喚着坨坨的名字,它一口氣跑到她懷裏,小腦袋不停地在她胳膊下鑽來鑽去。

坨坨身上有被野狗養傷的痕跡,還淋了大雨,渾身泥濘,瑟瑟發抖,還不停地在她身邊搖尾巴。

“怎麽那麽笨呢坨坨,下雨不知道躲雨啊,別的狗咬你,不知道跑嗎?”她心疼地将坨坨摟在懷裏。

“沒想到,土狗也挺可愛的,等下次你把坨坨帶來和我家卷兒一起玩吧。”趙太太主動地說。

“這是我與坨坨最後一次見面。它每天偷偷送我,要走一小時的路程,而我是坐公交車上班的。它将我送到農場後,自己再走回去。傍晚再來接我。可 是那天,我沒有等到它接我。”

“它怎麽了?”趙太太追問。

“被車撞了,我是動物醫生,我沒能救得了它,它走的時候,眼睛一直看着我,我知道它不放心我。它一定在想,它的主人,看不清人,又很遲鈍,它不放心啊……”林嘤其說着,眼眶泛紅,嗓子哽住了。

“坨坨特別聰明,過馬路都知道要等紅燈,可是坨坨哪知道,車輛會闖紅燈啊。它走了之後,我那天沒有坐公交車,而是走了一條它常來回接送我走的路,走過那條路,才知道,它要淌過一條小河,要穿過卡車超速疾馳的省道,還有野狗成群的小路,它要走上那麽遠,才能來到我面前……它就那樣坐着,四只腳并在一起,乖乖地等着我。在我看來是尋常的一次見面,卻是它冒險走了那麽遠,那麽遠……”

“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局。”趙太太唏噓不已。

“我們這幫動物保護志願者,也許在旁人看來是無法理解的,會覺得我們偏激,我們也會被質問,你們保護貓狗保護野生動物,那你們難道不吃雞鴨魚肉豬嗎?面對這些,我也無力反駁。我會想起坨坨,就算現在看來,這些事是無意義的,也許很多年後,它會是有意義的。”

“可是你們也不該在商場制造騷亂啊!如果不是你們和久寧粉絲發生沖突,我就不會被推倒,就不會……。”趙太太的聲音變得和緩許多。

就不會不得不面對孩子已經胎停的事實。“林嘤其柔和地說着,目光直抵趙太太。

“你怎麽會知道?”趙太太警惕地看向病房外。

林嘤其關上病房的門,壓低聲音說:“本來你去愛寶寵物店,是打算來接卷兒回家。而剛聽趙先生的語氣,他是根本沒有這個打算。其實你在被推倒之前,已經産檢結果知道自己胎停了,所以去看了卷兒,想着回家後向丈夫坦白胎停的事,再把卷兒領回家。但你擔心,本來丈夫就對你養狗很反對,如果他知道你胎停,一定會遷怒于卷兒,你怕卷兒從此被丢棄。恰好,在商場裏,你遇到了突發事件,正常人明知自己有身孕,不會往人堆裏擠的,而趙太太你恰恰相反。”

“前面你給我說了一個很感人的故事,現在來套我的話?這只是你的推測,想替自己和RARE推卸責任?你有什麽證據說我胎停在先?”

“趙太太,你生怕自己的狗狗卷兒蒙冤,背負造成你胎停的罪名,可你就忍心讓無辜的人,來背負這個罪名?”林嘤其質問着,從相冊裏翻出她拍的岳仲桉照片。

“他連公司都顧不上了,在你病房門口等到天亮,被公司人拉走。他不是為了讓你要少點兒賠償取得你原諒,他是真的內心深受懲罰啊趙太太。這怎麽可以呢趙太太?”

病房裏陷入了沉默的僵局。

仿佛過了很久,趙太太嘆息一聲,說:“

你有他的號碼嗎,我想親自向這位先生,道歉的。孩子沒保住,不怪任何人,是我自己身體不争氣。”

“你考慮清楚了?”林嘤其問。

“嗯,總是要面對的。”趙太太點點頭。

林嘤其将岳仲桉的手機號碼,給了趙太太。

她從醫院回來,已是早上八點。雖然一夜未睡,卻收獲很大,帶着如釋重負的輕松,以及對坨坨的思念,她鑽進被子,酣然入睡。

九點時,紀幻幻的電話如約而至。

周末的九點是紀幻幻雷打不動要打電話來的時間段。

“嘤兒,你總算回來啦,去肯尼亞有沒有給我帶禮物!”

“帶了你最愛的咖啡,夠你喝半年了。”林嘤其揉揉頭發,掀開被子邊打電話邊整理床。

“晚上我請你吃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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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韓娛之影帝

韓娛之影帝

一個宅男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在這個讓他迷茫的世界裏,剛剛一歲多的他就遇到了西卡,六歲就遇到了水晶小公主。
從《愛回家》這部文藝片開始,金鐘銘在韓國娛樂圈中慢慢成長,最終成為了韓國娛樂圈中獨一無二的影帝。而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迷茫的男人不僅實現了自己的價值與理想,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與那個注定的人走在了一起。
韓娛文,單女主,女主無誤了。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