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2)

只好搬到母親采藥時在山腳下發現的一處廢棄棚屋暫住。

她深深記得,父親對她說過珍妮古道爾說的那句話:這個世界不是我們從上一代繼承來的,而是從下一代“偷”來的。

終生致力于野生動物保護是父親的信仰。她決不信父親會作出賣信仰和人格的事。

她站在棚屋的門外,對每一個指指點點辱罵的人憤怒地哭喊:“我爸不是那樣的人,我不容許你們污蔑他,我不許——”

“我也不信你爸爸會那麽做,但現在我們只能選擇沉默。女兒,沒有人會相信我們的,你別再哭喊了,嗓子哭啞了,你爸爸會心疼的。”母親絕望地說,将她拉回去。

再怎麽解

釋也無用,因為父親去世了,帶着真相永遠地離開了。

那天下午,天空驟然變黑,大雨即将來臨,母親去辦理父親去世以後的手續,她緊握住弟弟的手,強忍着淚,安慰弟弟不要害怕。

“有姐姐在,我會保護你的。你現在坐在這裏,我去把衣服收回來。”她叮囑弟弟,剛走到門外幾米的距離。

轟然間,天地震晃,巨大的颠簸力出現,她試圖沖回棚屋,高聲喊弟弟快趴到櫃子底下裏,也是在那一刻,她看到他的臉,沖進來抱起了弟弟。緊接着,她被一塊落石集中頭部,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能夠看清他的臉,現在想想,是因為他是她受傷前看到的最後一張臉。

再次醒來,已是白晃晃的醫院病房。

她悲痛地得知,弟弟失蹤了。從此再無音訊。泥石流爆發時,現場救援混亂,有人說是死了,但并沒有找到屍體,她也聽說弟弟可能被人販子趁亂拐賣了。她堅信弟弟沒有死,也堅信父親不是那種違背信仰牟利的人,她的信念就是要尋找到失散的弟弟,也絕不會放棄維護父親的清譽,她要查找當年父親事件的真相。

棚屋已被泥石流沖垮,連那張最珍貴的全家福,也沒有了。

她和父親,弟弟的照片,一張都沒有,好像一切的記憶,都被無情地抹去了。世上這樣兩個至親的人,便再也不見了。

她總是在夢裏,夢到又回到過去的好日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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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總有個愛哭又愛告狀的小跟班弟弟,把家裏弄得雞飛狗跳,母親大嗓門在後面追着罵他們,而父親溫和笑着将他們護在身後。

只能是在夢中,見到了。

“這些,都是你所不知道的。”她說完這些,眼淚已撲簌簌落下了,慌忙用手心擦拭,陳年往事,她從未向人啓齒。

十三年後再度見他,輕易就說了出來。

岳仲桉并沒有告訴她,這些他都已經知道了,當年他去找過她,但她一家早已不住在那裏了,也從鄰居那裏得知了一些她家的變故,所以找到了那座山腳下的茅屋,恰好遇上發生泥石流。但他所打聽到的,遠遠不及她親自說出來的詳細,所以他要聽她說。

“沒想到後來你經歷了這麽多事,你媽媽還好嗎,我至今還記得她做的飯菜,味道很好。”

“我媽現在一邊幹活一邊找我弟弟。她很辛苦,做的都是體力活,等我盡快工作穩定下來,我就想讓她歇一歇了。我突然想起以前我問我爸,當初是對我媽是哪一點動了心。你猜我爸怎麽回答的?”她說起這段話時,眼裏淚花閃動着光。

他說:“我猜不到。”

“因為我媽有勁。是不是很有意思?當年我爸年輕的時候,在山上觀察狼群的數量時,不小心跌下了山,崴傷了腳。我媽一口氣将我爸背下山,送去醫治。之後他們就相愛了。”她想說點不那麽沉重的話。

“你有很偉大的父

母。我想,你父親一直都在天上看着你,你并不是孤獨的。“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緊緊地握着,有那麽幾秒鐘,他稍用了力,然後再松開。

“你現在在哪兒工作?”他想知道,有關她的更多事。

“還在找工作。”

“是做醫生嗎,你說過,你想當一名醫生的。”那一天的點點滴滴,他悉數記得。

“差不多吧,本來是想當醫生的,後來因為一些原因,所以我沒法學醫救人。但我選擇了動物醫生這個專業,也就是俗稱獸醫。不能給人看病,那就給動物看病,也算是繼承父親的遺願了。”

“那也很好。”他想說些安慰她的話,卻很快被她臉上的笑容給打消了念頭。

和他說了好多的話,她感覺心中如釋重負。岳仲桉擡起手腕,看看時間,距離發布會開始還有半小時。

這時,他手機鈴聲大作。

岳仲桉掃過屏幕,眼神裏掠現一絲焦慮。

“我還有事,要先走了,再聯絡。”他和她道別。

她目送着他離開,這時,秋昙跑了過來,遞給她一件綠色T恤。

“好不容易又找到一件,快穿上,那邊情況有些複雜,我們趕緊過去!哎對,你剛才在和誰說話啊?”

“偶遇個老朋友,話說得多了些,咖啡都冷了,你照片都拍到了嗎?”她有些難為情,為什麽一見到他,就忘記自己來這裏是做什麽的了。

“這不是來找你嗎?久寧粉絲和志願兩撥人好像

起了沖突,別事情鬧大了可就糟糕!“秋昙抓住相機,随時準備拍下大場面。

林嘤其套上綠色T恤,奔向商場,只見人群攢頭,接下來,不知是誰在嘶吼一句什麽話,場面迅速失控,穿着粉色後援服的久寧粉絲,和穿綠色T恤的動物保護組織志願者發生了身體沖撞,人流開始瘋狂擁擠起來。

“你們憑什麽推倒我們家久寧的廣告牌!”

“誰讓她去年還公然穿皮草走紅毯!”

“穿你家皮草了關你屁事!”

兩群人互相推擠,周圍看熱鬧的人也不嫌事大似的,都往這邊湊。

秋昙敏捷地尋找最佳取景站位,對這場混亂進行抓拍。原本是要進內場去參加發布會的幾家媒體,也聞風而來,做現場直播報道。

林嘤其第一反應是,她必須馬上找到齊隊長,只要齊隊長能夠讓志願者們冷靜下來,如果沒有記錯,齊隊長在四樓。她迅速從側門擠進商場,只見岳仲桉身姿筆挺,站在RARE專櫃門口,看似分寸不亂。

杵在一旁的員工彙報着:“岳總,今天的發布會只能取消,久寧也不能到場,由保安護送撤離。久寧粉絲和動物保護組織起了沖突,外面保安正在控制,我們已經報警處理了。”

“我再三重申,要增加一倍的安保人數,你們做到了嗎?”岳仲桉冷言,眼尾餘光瞟過方致。

方致如臨深淵般,垂首不語。

林嘤其往電梯跑去,看着電梯的指

示燈緩慢下降,她面對着電梯門,聽到身後傳來穩重節律的步伐聲。

她低下頭,眼光從自己腿側向後看去,他颀長的腿,黑色西褲,锃亮的皮鞋,一步一步距離他越來越近。

好像能感受到他目光如炬盯在自己的背脊上,她心中不安,等電梯門打開,她立刻沖進去,眼睛也不敢看前方,快速按下關門鍵,四樓,祈禱他不要走進來,不要看到她。

然而,電梯門合上後,沒有上行,卻再度打開了。

他仍是雙手交疊放在身體前方的姿态,一絲不茍,和她并肩站在一起。她悄悄打量,她的頭頂剛到他的肩部位置。

她默不吭聲,見他沒有按樓層鍵,這意味着,她去幾樓,他就去幾樓。

“我很意外。”他看向她身上的衣服,沒想到她竟然也是今天破壞RARE發布會的人員之一,他有些震驚,也有些失望。

“在此之前,我不知道你就是岳仲桉。”

“現在知道了,你打算怎麽做?”他繼續問,聲音幹澀。

“我去找齊隊長,讓他召集志願者走……”

“出了事情就走?你當獸醫的業餘活動就是做這個?”他表情漸漸凝重。

“在你看來,我們是無理取鬧?”她十分認真地問。

“至少你們很盲目,不計後果。”他看着她,答道。

“那恕我直言,你們的品牌理念也有問題,雖然我不懂時尚,但時尚并不代表奢侈以及使用珍稀的動物皮毛,否則,那 不是時尚,是殺戮。“她一鼓作氣地說。

“所以你就來抵制我的品牌?”

“不是抵制,我們只是一個正常的宣傳野生動物保護的活動,我們的目的是……”

沒等她說完,他抓過她的手臂,将她翻過身,臉貼着觀光電梯的玻璃,随着電梯的上升,幾乎可以看清整個商場一樓的局面。

人群在不停推撞對方,有人倒下,有人被踩到,一時間哭聲,慘叫聲,哄鬧聲四起。

“這就是你們所謂的目的嗎?”岳仲桉臉上有憤怒,有心痛,也有無法遏制的激動。

“我以為你明白……”他漸漸松開手。

這是她認識他以來,第一次見他面有怒色,看來他是很生氣了。

她讓他失望。

林嘤其瞪大眼睛,透過玻璃,眼睜睜看着受傷事件發生。那一刻,她才清醒,事态已經嚴重到無法控制了。

電梯門打開,齊隊長見如驚弓之鳥的林嘤其,情急喊道:“小林,你們到底在搞什麽事情,不是讓你們發發宣傳冊就好了,怎麽打起來了嘛,出了事你們擔得起嗎!”

岳仲桉邁出一步,站在林嘤其的面前,擋住齊隊長的斥責。

“齊隊長,你是這次志願者活動的組織人,就算有責任,也應該由你承擔,而不是推到一個頭腦遲鈍盲目跟風的志願者身上。”他言語間,雖然聽似在嘲諷她,卻明明體現出來的是袒護。

頭腦遲鈍,盲目跟風?這就是他對她的評價……

“岳總

……我們志願者可不是針對你們,我們各做各的活動,互不幹擾,你你們那個代言人的粉絲太瘋狂。”

“這話你留着和警方解釋。”岳仲桉擡手做打住的手勢,冷聲說。

恰在此時,一衆警察迅速趕來,局面終于穩定,各人都冷靜下來,只剩下坐在地上的傷者呻吟着,直到120救護人員處理。

岳仲桉作為這場發布會的品牌負責人,被帶到了警局接受調查,而林嘤其是動物保護組織的一員,參與了這場抵制活動,也一同進了警局。

經過調查,是因為久寧粉絲不滿動物保護組織的宣傳行為,先挑起的事端。造成幾名動物保護組織志願者的輕度受傷。

但比較嚴重的是,一名商場顧客,而且是孕婦,在這種踩踏事件中,導致了胎兒沒保住。

得知這消息,作為發布會舉辦方,岳仲桉承諾自己将對此次踩踏事件造成的一切損失負責。

盡管岳仲桉之前說要齊隊長和動物保護組織的志願者承擔責任,但似乎最終他并沒有追究。林嘤其有些不懂,因為如果岳仲桉咬定責任劃分,那麽警方一定會公平認定。

就事實來看,RARE的員工沒有直接參與這次沖突。他原本可以推卸責任,可他沒有。

直到下午,她才走出警局。

當她回頭望去,岳仲桉剛走出來就被記者包圍住了。RARE新品發布會,因為她參與的這場活動引發鬧劇,就這麽出師未 捷,她為他擔憂,生怕他誤解。

不久前的幾小時,他還在咖啡館靜靜聆聽她的心事。僅僅幾小時之後,他将她抵在電梯上,痛心地質問她。

林嘤其對此心懷愧疚,本想向他解釋清楚,恰在這時,手機忽然響起,是周良池打來的。

她一味地望着他,隔着不停遮擋住視線的人群,她看到那張依舊處事不驚的臉龐,正目視前方,言簡意赅地表态。

“來我醫院急診室一趟,阿姨受傷了,不過別擔心,受傷部位問題不大,只是另外有件事要和你說。”電話那頭是周良池沉着冷靜的聲音。

她匆匆趕到醫院,擔心受怕的。母親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她經不起有任何不好的事。

岳仲桉看着她的背影在飛快跑開,心沉了一下,她難道沒有想要說的話嗎,或者解釋幾句,她沒有,她并不在乎他。

在急診室,林嘤其見母親穿的那件熟悉的格子襯衣,瘦弱無力地坐在椅子上。

母親的頭部用紗布包裹着,她趕忙問母親怎麽受傷的,嚴不嚴重。

“真沒多大事,你別急了,本來腦子就不好使,一急又怕急出什麽毛病。我就是幹活的時候,不小心踩空了,從樓梯上滾下來,受了點皮外傷,我覺得包紮一下就好了,周良池大驚小怪地堅持要我縫針,天底下也就他最關心我們母女。”母親嘴上抱怨,臉上難掩對周良池的贊許。

“阿姨,以後可不能再這樣拼

了,萬一摔傷了大腦,那就不是縫幾針這麽簡單。年紀也大了,該少做點體力活了。“周良池的聲音,林嘤其一聽就能辨認出來。

她雖然記不得周良池的臉,但他和紀幻幻一樣,為了方便她辨認,上班穿白大褂時,裏面會系着的是同一款藍色印花領帶,他從來都不換別款領帶。

“我知道了,聽你的,遵醫囑。”脾氣向來蠻硬的母親,笑着答應。

周良池不厭其煩地提醒:“一定要多休息,按時用藥,千萬不能再做重體力的活。”

“好了,我都說了聽你的,我還有點活,你們倆慢慢聊。”母親拿起包,想脫身走,給女兒和周良池制造單獨談話的時間。

“媽,我們陪你一起走。”她忙想緊跟着母親走。

“嘤其,正好你等下,來我辦公室,我有話要對你說。”周良池說着,轉身往電梯口走。

母親朝着周良池的方向對林嘤其戳戳手,暗示着。

她怎會不明白母親在想什麽,在她眼裏,周良池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人,更視如兄長,摯友。自從她患上臉盲症之後,她便将對他所有的暗戀,都放下了。明知是不可能的了。她連他的臉都看不清,試問,誰能接受自己的另一半連自己臉都不認識。

也曾想過,如果沒有那些變故,也許她現在也是一名醫生了,和他并肩,成為同事,共同救治病人,對抗病魔,她會離他很近了。

然而,事實上他離她

已經很遙遠了。

十三年之前,她也是這樣跟在他身後,望其項背。他比她年長幾歲,她仰慕他,他們曾經有過共同的理想,成為一名優秀的醫生。

他身上的白色大褂,是她幻想過的。

“阿姨最近在做什麽工作?”

“她和我說的是在做家政,住在雇主家中,周末回來,只是做些家務,燒飯做菜打掃衛生,并沒有重體力工作。”這段時間,她正忙找工作,加上時而還要根據線索去外地尋找弟弟的下落,已經好久沒有注意母親的身體了。

她跟在周良池身後走進辦公室。

她坐在他面前,回憶着,确實覺得母親有些不對勁,神神秘秘的,每次提出去看望母親,都被拒絕。

“阿姨的工作應該沒有自己說的那麽輕松。以我的推測,她極可能是在做另一種工作,你抽時間多關心下。有件事,我必須和你說,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周良池講話的語氣變得壓抑低沉。

“怎麽了,你一這樣說話,我就害怕,真的。”林嘤其隐約察覺到很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你還記得十五年前你媽媽腰部的主動脈瘤手術嗎?當時采取的治療方案是人工血管置換術。”周良池提醒着說。

“我是記得我媽動過手術,但那時我也就十二歲,沒什麽醫學常識,只知道手術很兇險,但也很成功。後來出院後,她也一直相安無事,我們都沒再把這件事放心上。難道……現 在有什麽問題嗎?“她十指絞在一起,忐忑不安。

“其實,醫生應該把出院後的結果只告訴了你父親,所以你們都不知道,連阿姨自己可能都不知道,所以也就自然忽略了。加上阿姨這些年操勞過度,對身體已經是一種透支了,當年的人工血管,是有使用壽命的……”周良池說着,停頓了下來,想着如何組織語言,才能不至于讓她太受刺激。

“使用壽命……什麽意思?”

“人工血管是一次性的,使用壽命到期後,意味着……”

“使用壽命是多少年?”她的心如同被一只手緊緊攥着,生痛生痛。

“十二到十五年。”

“也就是,我媽媽的那根血管,已經快到最後期限了……”

“應該不會超過半年。”

她說不出話來了,睜大的眼睛,緩緩兩行淚滑落下來。上天再一次将她推進了深淵,再一次面臨最害怕面臨的事情。

“你也別太絕望了,畢竟還有半年時間,我這邊會争取出一個應對方案。而且,你也要這樣想,既然注定只有十二到十五年,阿姨已經安穩渡過了十五年,已經是非常寶貴了。也別表現出來哀傷,只是你要注意,該讓阿姨停止做事了,還有,你弟弟的事,也是她的心結,能夠放下的,都要放下了,珍惜眼前。”

她點點頭,強忍着心中的痛楚,努力讓自己情緒平息。

再難過都無法解決問題,無論如何,在這生命倒計時 般的半年裏,她要照顧好母親,要讓母親盡量快樂點兒,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弟弟。

周良池不忍心再繼續這個話題,他打開電腦,查看林嘤其的上一次腦部CT片子。

“最近頭還痛嗎,除了臉盲,還有沒有別的症狀?”周良池像問病人一樣詢問她。

她說:“又把我當病人了,你別擔心,我一切都好。頭不痛眼不花,還是老樣子,除了看不清人臉,和正常人一樣。”

“那你也要注意,別太焦慮了,你的腦子是受過重創的,要愛惜。我的手機二十四小時都是開機的,不舒服要立即告訴我。還有,盡量少和秋昙參加志願者活動,你的身體不比她。”周良池叮咛着。

“知道了,周醫生。”她看着那條領帶,那是他給她的印記,就像紀幻幻發間系着的紅絲帶蝴蝶結,提醒着她,她的世界,并不是模糊不清的,她不是一個人。

“你好我就安心。”周良池送她走,深呼吸,說。

她回身,将他口袋上別着的筆,扶正,心事重重地說:“你也要好好的。”

“你的嘴唇怎麽回事?”他透過口罩露出的部分,看出了她腫起的嘴唇。

她連忙捂住嘴,說:“沒事,不小心摔的。”

“讓我看看,我是醫生。”他說。

“不能看。”

“你的狼狽我看得還少嗎,我不稀罕。”

她是個很自卑的人,總想在喜歡的人面前總想把所有的難堪都隐藏起來,只呈現出 最好的一面,可偏偏她總是出醜。

周良池之于她,是這十三年以來,最溫暖的陪伴,無關愛情,無關心動,他在她心裏,是沒有性別的。

但少女時期的她,喜歡過他,也是真的。

放下也是真的。因為清醒地明白,不可得。她心裏牽挂着母親的身體,躲過周良池的檢查,她去了母親常說的那個小區。

她等了會兒,只見母親在接通一個電話後,朝馬路對面跑去。她跟随在後,直到走進另一個舊式小區。

起初她以為是母親悄悄接了鐘點工的私活,在掙外快,正想離開的時候,聽到一個人在對母親說:“請把這些家具搬到六樓去,要小心點,別碰掉了油漆。”

“放心好了,我是專業的搬運工,我知道怎麽避開死角。”母親的話,重重敲擊在林嘤其的耳邊。

“你一個女人能背得動嗎?我看你頭上還纏着紗布,我可事先說明,你要是體力不支摔傷了,我不負責的。”

“看你這話說的,我有勁,以前我丈夫在世的時候,我力氣比他還大好幾倍。”母親還是那麽愛吹牛。

她的眼睛濕潤了。

她靠在一輛車後面,只見母親用一根繩子将沉重的洗衣機綁住,再彎下身子背上洗衣機,一步一步艱難緩慢地朝樓梯裏走去。

她走到那堆家具旁,看到母親随手放在家具上的一個小本子,翻開看。上面寫着母親每天接活的地點,要搬的物件,價格。

“6

月1日,某某小區,五樓,1冰箱,1沙發,1餐桌,共三百元。6月4日,某某小區,六樓,30包水泥……”

她合上本子,輕輕放置原位,蹲在烈日之下,眼淚往不斷下落。想到母親額上的傷口,一定是做搬運工時摔下樓梯的,此刻,她卻連上去幫助母親的勇氣都沒有。

她知道母親一生剛烈,自尊心極強,不願在任何人面前示弱,母親隐瞞着她,便是不想讓她看到。

對于母親善意的謊言,她心疼不忍,當她欲走上樓想要拉回母親,最終又退回來,她聽到母親下樓的腳步聲,她捂着臉跑離了小區。直到跑到很遠,才哭了出來。

其實母親的心裏一直都很想弟弟,怕她傷心所以總是盡量不表現出來。

只有找到弟弟,才能讓母親的心安定。要是當年她沒有把他一個人放在那個屋子裏,弟弟就根本不會失散。

是她讓母親承受這麽多年的失子之痛。

她想起負責弟弟失蹤案件的梁警官說過,現在公安系統有個人臉識別的刑偵技術,只要有接近本人的肖像畫,就可以利用人臉識別系統來尋人。

她嘴裏念着:“畫像,畫像……”她想起她在岳仲桉的資料介紹裏,看到的那四個字介紹:記憶大師。

如果岳仲桉真的過目不忘,那麽他一定還記得十三年前弟弟的長相。

對于一個連弟弟一張照片都沒有的她而言,哪怕是一張十三年前的肖像畫 ,也很重要。

她決定去找岳仲桉一次,請求他幫她畫一幅弟弟的肖像畫。

哪怕已經深深得罪他了,可還是要厚起臉皮去找他。

他會答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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