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1)

那些熱愛,最終像漂泊在水面上的星星。她看見的是水,只有他看見的是星星。沒有看見星星的她,怎會被打動。

對林嘤其而言,那個救她于危難之中的他,像是舉着火把打破了她多年黑暗的人。

兒時她在南方小鎮上生活,夏夜裏捕捉螢火蟲,關在奶奶的蚊帳裏,天真地想要把螢火蟲養起來,讓它一直在她的黑暗中發光。

後來她才清楚,世上所有的天然發光體,都不會只屬于某個人。

飛機離地而起。

她摘下口罩,望着窗外漸漸遙遠的萬千燈火。玻璃上倒映着一張在她看來,像是蒙上層霧氣的臉,只見臉型,應該是……鵝蛋臉。

十四歲以前,她還是個伶俐敏捷的女孩,暑期在青海湖區牽着一匹馬兒,給游客騎馬拍照,也會賣些母親做的老酸奶,以及冬蟲夏草。她常給馬兒洗澡梳頭,她的馬兒總是最幹淨漂亮的。

游客們都湧過來驚喜地說你們快看,這匹馬還紮了五彩小辮子呢。

所以她的生意格外好。

她還像同齡女孩子一樣偷偷臭美,抹母親梳妝盒裏的口紅,對着鏡子修眉,一不小心把半邊眉毛刮禿了,只好用劉海蓋着。誰知弟弟捉弄她,趁她不注意,繞到她背後,猛地用手把她劉海一下子全部拂上去,故意在母親面前大笑:“我姐是個大禿眉!”

某天她發現自己左臉頰上長了一顆痣,弟弟故意扯着嗓子在她身後喊:“姐姐 ,蒼蠅在你臉上拉了屎!“她追着弟弟跑要揪他耳朵,不許他說。

那顆痣讓她耿耿于懷。當年臭美的她,如今卻連自己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很滑稽吧。臉盲讓她的生活,陷入遲鈍和盲目。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

母親尚未休息,一言不發地坐在椅子上,手掌死死扣着桌面,手背青筋凸起。雖無法看清母親的表情,她也察覺出母親的惱怒。

她并沒有把這次尋找弟弟遇險的事情告訴母親,免得母親多餘擔心,只是在電話裏說白跑一趟,遇到了騙子。

“媽,怎麽還不睡?”明知這句話是讨罵,還是說了。她将行李箱推放在一邊,走到母親身旁。

Advertisement

“大晚上戴個口罩做什麽,你如實告訴我,到底有沒有去北京找你弟弟?”

“去了,不是和你說過了,對方是個騙子,還想趁機搶我的包。”她無可奈何。十三年來,母親在日複一日的尋子煎熬中已經變得偏執,極容易崩潰。盡管很多次林嘤其清楚所謂的線索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可她還是會去。

因為她若不去,母親就會自己去。以前就發生過,母親獨自去另一個城市找弟弟,結果迷失方向,又身無分文,最後一路流浪以至于被收容所收容,差點沒把林嘤其急瘋了。從此只要母親說哪兒有線索了,她就一定去。

“你又被辭退了?”

“嗯,正好我也想換一份工作。”

“所以你這些天,并不

在奶牛場上班,你背着我跑去玩了?!你的人生多潇灑快活,上班那點積蓄都揮霍一空了吧,夠不夠用,不夠我拿給你?“母親冰冷的語氣,諷刺着她。

“媽,是我錯了,你別生氣了。”她垂下手,低頭站在一側,像年幼時犯錯那樣。

“你永遠都是你錯了,你錯在哪裏?還是你根本不認為你錯了,不過是你在應付我。就像每次你應付我,你會找你弟弟,可你居然還有心思跑出去玩?以前你說你永遠不會放棄找你弟弟,現在我還沒死呢,你就把這些話全忘了嗎!”母親說到此處,激憤地重重拍了三下桌子。

她凝視着母親的那一雙手,粗糙布滿老繭。

自從父親過世後,母親再也沒有抹過護手霜了。她看不清母親的面目,但從母親的手,她能想象母親飽經滄桑的臉。那雙手,讓她眼裏湧起淚,不知該說什麽是好。

沉默更激怒了母親。

“你身上臭烘烘的,是不是又背着我在和那些野牲畜打交道!你爸是怎麽死的,你全忘了嗎?你到底跑去了哪裏!”母親兩行淚水滑落,怒聲裏夾着悲戚的質問,伸手拉開林嘤其的口罩,卻看到她腫起的嘴唇,驚問:“你嘴怎麽傷成這樣?”

“不小心摔的,不要緊。媽,你還記得嗎,我爸在世時,最想去看的,是天國之渡。我答應過他,等我長大了,要存錢帶他去看一看,這次,我替他看到了。雖 然爸已經離開我們十三年了,可我沒有一天不想念他。我怎會忘了他,怎會忘了要找弟弟……”

她朝母親伸出手,掌心裏握着一個泛黃的布兜。

那個小布兜,是父親生前衣服上的肩墊,是父親的“肩膀”,是她的依托。她帶在身邊去看天國之渡,就好像帶着父親。

母親顫抖着手,拿起小布兜,将臉貼靠在上面,許久許久,才悲痛地哭出聲來,喃喃地喊“貢之……”貢之是父親的名字,好多年沒聽到這個名字了。

她走上前,輕輕地擁住母親。

“是我讓你受委屈了,是啊,我不能再拖累你了,你弟弟就由我來找,等我不在人世了,你只要記得你還有個弟弟就好。”母親擦拭幹眼淚,說完這番話就起身回了房間。

林嘤其跟在母親身後,她倚靠門旁,看着母親的後背,說:“媽,找到弟弟,一家團聚,這也是爸爸的心願,他不在了,他想我們好好地在一起。”

母親頓了頓,點頭,彎身在枕頭裏面找出一疊錢。從林嘤其記事起,母親放錢的位置就沒變過,那時父親看到鎮上有販賣野生動物的,便買下來去放生,他悄悄從枕頭裏拿錢。就算母親知道後大發雷霆,卻從不會改變藏錢的位置。

那時她不懂事,還總取笑母親笨,哪有被賊惦記上了還不挪窩的。長大後才恍悟,母親是故意讓父親能找到錢的。

她知道母親在她面前,寧願發火

都不會哭,怕女兒心裏難受,可是啊,人要忍住悲傷會比忍住憤怒辛苦很多。

別人的女兒還能夠看到父母的喜怒哀樂,分享和安撫情緒,而她都做不到。

“身上沒錢了吧,找工作也需要花錢,這些錢先拿着,等你以後發工資了再還我,不許不要!這幾天不能吃辣的,盡量在家吃,等我收工就給你做清淡的。” 母親将皺巴巴的錢一把塞進她手裏。

她只好握着,心頭沉甸甸的。

“媽,你一直顧慮我。以後,你想弟弟了,就和我說說話,別堵在心裏。”

“我知道你背着我在找弟弟,還被騙了許多錢,怪我自私,我也不想連累你受苦,嘤兒啊,你該開心工作,開心談戀愛,結婚生子,過你的人生,而不是活在痛苦尋找弟弟的命運裏……”

“媽,你怎麽能狠心讓我過我自己的人生呢?我的人生就是你和弟弟啊!”她幾乎是哽咽着嘶喊。

“媽,我看你這麽痛苦,我寧願當年,失蹤的是我,陪在你身邊的是弟弟,這樣你也不必這麽難過……哪怕我死了,只要弟弟活在你身邊也好……”

“傻孩子……你和弟弟都是我的命,少了哪一個,我都是這樣活不了,活不下去了……”母親眼淚直往下掉,幹瘦的手顫抖着。

她一邊給母親擦眼淚一邊安慰。

“媽你不要哭……有我在……媽你不要哭……”

眼淚越擦越多,她擦着擦着自己也掉眼淚。

我已經很久沒哭過了……不是不哭……是哭不出來了,眼淚流幹了……“母親喃喃道,掀開被子,無聲地卧在床上,好像被抽空最後的一絲氣力。。

給母親關上燈,她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間,再度失眠。

窗外沒有星星和月亮。

只有無盡的長夜。

緩步走向你的,可能你沒看到,他已經遙遙奔跑很久,最後那程用盡氣力沖刺。卻在恰到你眼前時,放下速度,平靜得如同他只是清晨走出門,剛拐了個彎。

岳仲桉走向她,便是如此。

那晚她做着惡夢,夢見自己怎麽也跑不出那棟陰暗的房子,直到他的出現了。他站在光亮處,出口就在他身後,他急切地向她跑來,每前邁一步,她頭頂的陰暗就消散些。

他的手掌觸碰到她的肩,她的世界燈火通明。

夢裏她看向他的臉,想把這張臉永遠刻在自己記憶裏。以供往後害怕時,孤獨時,甚至是驚魂未定時,只要想到他的臉,就能安心。

清晨,母親敲門聲将她從夢裏喚醒。

“嘤兒,秋昙來找你了。”

秋昙推門而入,肩上背着相機。在林嘤其印象裏,不論秋昙走到哪兒,都是相機不離人。

“我的天,這房間什麽味,你不會是被人潑氨水了吧,這味也太令人作……嘔……”最後那個嘔字,秋昙真的嘔出聲來。

“我可能是臭鼬的克星。”林嘤其無奈道。

“又被臭鼬給欺負了?我聽阿姨說你嘴唇也受傷

了,讓我瞧瞧?“秋昙側着臉,眼神想要搜索到她的嘴。

“那你先保證,你看到了不許笑。”她捂住嘴對秋昙說。

“好!我保證。”

她拿開手,露出厚厚高腫的嘴唇。

“哈哈哈……”秋昙笑得前仰後合,已經伏倒在床上。

“你這嘴怕是被馬蜂蟄過吧?”

“好,你敢笑話我,我現在就要用我厚厚的嘴唇,夾帶着臭鼬的味道,親你的臉。”她作勢要抱住秋昙。

秋昙立刻止住笑容,只是眼睛不敢看林嘤其的嘴,憋着笑說:“看你的嘴唇我想到之前我做過的一期雜志欄目,叫走進摩爾西族。摩爾西族是一個非洲的原始部落,正好你剛從非洲回來。”

“我知道摩爾西族的部落文化,這個部落的少女用圓盤作為配飾戴在下唇上,吸引男子,誰戴的圓盤大,誰就是最美。”

“對,所以你是今日最美的唇盤少女。”秋昙擡起右手,用拇指和食指丈量比劃着圓盤的尺寸。

“哼,友盡。”她別過頭,故作生氣的模樣,使腫起的嘴唇撅得更高。

随着咔嚓聲,這一畫面就被秋昙留念到相機裏。

“我要把這張相片發給你喜歡的男人。”

“不準發給周良池!”

“你喜歡他?”

“才不是。”

“那我把照片發給你,你存着,也算是特別的你,很久以後再回想,說不定還能會心一笑。”秋昙傳好照片。

“嗯,等哪天,我的臉盲症能治好了,我一定要看看這 張照片,到底有多招笑。“她眯着彎彎的眼睛說,卻想到那個”路燈“般的他,給她嘴唇上藥的情景。

初次和他見面,她就出盡了人生最大的洋相,這注定是給他留下極臭極醜的印象。

“瞅你這樣,那等會兒的動物保護志願者的宣傳活動,就別參加了,好好在家休息。”

“沒事,我可以參加,沒有問題,戴口罩就好了。”林嘤其摸起床邊的一個口罩,戴在臉上,沖秋昙晃晃頭。

口罩是“路燈”他買的,有點兒莫名的暖意。不知他的名字,她就用“路燈”來暗指。

“你剛回來還不太了解情況,我跟你簡單說下。今天是RARE品牌新款包首發,要在商場舉行發布會,這款包的材質用的是鴕鳥皮。所以動物保護志願者們想借這次發布會的機會,在商場裏同步進行宣傳野生動物保護的活動,算是旁敲側擊,抵制皮草。”

“可他們使用的是人工飼養的鴕鳥皮,不是野生動物。”林嘤其皺起眉,看着搜索到的RARE品牌相關介紹。

她瞟見一條新聞稿,将RARE的創立人岳仲桉描述為時尚男魔頭,他曾經是法國某著名時尚品牌的中國區經理人,後辭去職位,回國接手一家面臨轉型的皮草集團,創立品牌RARE。

“對,我保持中立态度。我們雜志,下期欄目做的是動物保護主題,所以我去找找素材,其他都是你們動物保護志願 者的事。“秋昙快速說着,作為一家旅游雜志的記者,專業性毋庸置疑。

林嘤其以最快的速度洗漱換衣服,擦完嘴上的藥,對秋昙說:“我們走吧,去遠觀遠觀這個RARE公司的時尚男魔頭。”

“我聽說做時尚雜志的記者說,采訪完他,發現自己緊張得背上都汗濕了。岳仲桉這個人記憶力超群,國際公認的記憶大師,過目不忘,行事無懈可擊,不管對自己還是對別人都要求苛刻完美,在他手底下人做事都戰戰兢兢的。”

“我不信他自己就從不出錯,做人還是嚴以律己,寬以待人才能走的長久。”她那時哪裏會知道,這個被她斷定為走不長久的時尚男魔頭岳仲桉,竟然就是她心中的那盞“路燈”。

恰好上班高峰期,車子堵在路上。

等紅燈時,坐在副駕駛的她不經意間看向窗外,一旁并排的白色車子,駕駛位上坐着的男人,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另一只手撐着額頭。紅燈跳過,在她将要轉過臉時,男人撐住額頭的手,落回方向盤上。

她看見了他,确定是他。

哪怕隔着兩道車窗玻璃,但她知道是他,那張她唯一能看清的臉龐。她伸手拍車窗,回頭朝秋昙喊:“快開車窗!”

車窗緩緩落下。

僅僅三秒的時間,白色車子早已遙遙領先駛遠。

“人家那高級轎車的排量,一腳油門下去就夠甩我多遠。你認識人家嗎?”秋昙好奇問。

“不……認識。”

她失落下來,眼神暗淡,充滿疑惑:“秋昙,你見多識廣。我只能跟你說,這次在北京,我遇到了危險,最緊要的關頭,出現一個人,他救了我,很奇怪我竟然一直能看清他的臉。”

“世上竟然還有你能看清的臉?那真是醫學都無法解釋,也許是因為你們前世有緣呢。”秋昙笑言。

前世有緣?

“莫非就是剛才開白色車子的男人?”

“有點像他。”

“林嘤其,我開始懷疑你的臉盲症是看人的身價來取決的。”

“比爾蓋茨的臉我也看不清。”她無奈地笑。

“或許你見本人就能看清了。”

她不再接話,陷入思索。解釋不清的背後,到底有沒有因果關系……她想不明白。她不知他的姓名,電話,只記得他的那張臉龐。

除非他主動聯系她,可他有她的手機號碼嗎?她手中攥緊着手機,在等待着什麽。

秋昙見她思緒不知飄向何處,伸手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冊,遞給她。她翻看着相冊,一張張生動的照片,每一張背後都有個故事,畫面令她向往。

其中有張拍的是只青蛙趴在公路上,疾馳而過的車輛間,那只青蛙眼睛專注地看着前方,似乎随時準備一躍而起。

“它最後穿越車流,平安抵達對面了嗎?”她問。

“嗯,穿過了,那一刻,我沒有拍照。我放下相機,為它鼓掌。”秋昙說當時內心被震撼到了,我們人類在命運的 面前,有時何嘗不像這只青蛙。我們別無選擇,盡管明知前方有險,卻不得不跳。

只是為了活下來。

林嘤其想起天國之渡,那些前仆後繼的角馬。

然而,仍有許多傷害野生動物的事件在發生,對于它們而言,生存是唯一的夢想。

她想起為野生動物保護奔走相告,拿身家性命與盜獵者相抗卻背負着冤屈離世的父親。她翻看着RARE新款包的海報畫冊,一個個奢華昂貴的包背後,是一只只鴕鳥付出生命的代價。這些鴕鳥,從還是一枚鴕鳥蛋時,就會貼上了品牌的标簽,它們的一生都無法遵從它們野性地活着,而是被圈養起來。

它們不能奔跑,不能打架,因為皮質損傷上,制成包就會有瑕疵。它們生來就是為了變成一只只包。

值得欣慰的是,在任何國度,都有動物保護組織的志願者,他們來自各行各業,有着堅定的信念,為動物保護而無償付出。

林嘤其除了是一名獸醫,還是動物保護組織的志願者。

能做的很有限,最主要是宣傳保護野生動物的理念,因為很多人其實還沒有這種意識,總覺得離自己的生活很遙遠。

當她走向商場,映入眼簾的巨幅海報,宣傳着RARE的新款包包,不遠處的RARE專櫃,在一樓所有的品牌中,裝修得最獨特一新。

動物保護組織的志願者們統一綠色T恤着裝,背後寫着八個字:沒有買賣,沒 有殺害。他們站在商場入口,正派發着粉色氣球,氣球上映着可愛的小鴕鳥。

她拿過一堆氣球握在手裏,開始發放。

秋昙打開相機包,準備拍攝照片。

她看見幾米之外,RARE的新品發布會在置景,圍觀的商場顧客越來越多,她聽到他們在議論,今天發布會現場久寧會來。

雖然看不清久寧的臉,但用秋昙的原話來評價,久寧那副身材骨相,是老天爺賞飯吃,天生要當明星的。

漸漸地,她身邊不斷湧出舉着手幅的久寧粉絲,聚集商場門外,已經在迫切等待了。正午的強烈太陽光線照射,令她眼睛有些虛幻,本身就看清不人臉,此時更是看人臉一片模糊。

她是盲人世界裏能夠見到光明的人,卻是光明世界裏的盲人。

一個媽媽牽着小男孩,向林嘤其走來。

“媽媽,我要這個氣球,你看上面還有小鴕鳥呢。”小男孩天真無邪的聲音。

她将氣球遞給小男孩,彎下身,問他:“小鴕鳥可愛嗎?”

“好可愛。”

男孩媽媽翻看着手冊,目光停留在關于皮草來源的介紹上。

“太殘忍了,有些動物都是被活活剝皮的啊。”

“是的,所以很多人在看了我們的宣傳冊之後才知道皮草背後的故事,也會不再購買皮草。”

“媽媽,小鴕鳥這麽可愛,我們要保護它們。”小男孩仰起頭,對媽媽說。

“本來我今天特意來看他家的新款鴕鳥皮包包的。”

小男孩媽媽指向RARE的巨幅海報,說:“看到你們的宣傳冊,我決定不去了。”

“謝謝你。不過我們不針對任何品牌。”

她看着志願者正踴躍地分發宣傳冊和氣球,心裏隐隐生出些不安。

岳仲桉端坐在辦公桌前,手裏握着那張林嘤其的拍立得相片,看着相片裏她的笑,他不自覺地也露出笑意。身旁一束新鮮的尤加利葉,整個辦公室裏都是尤加利的氣息。

他翻出她的手機號碼,大拇指停留在綠色撥通鍵的上方,緊蹙着眉,猶豫着要不要撥打,撥通後又該說什麽,總不能真得向她讨要醫藥費吧。

不知為什麽,此時臨近發布會的緊要關頭,卻很想和她說句話。

“在想那個臭鼬味的女人?”向篤走過來,放下一疊設計畫稿。

岳仲桉翻手将相片正面覆在桌子上,站起身,手指拂平襯衫袖口的細微褶紋,一本正經地問:“發布會現場那邊情況如何?”

“有條不紊,我讓方致在那邊守着。”向篤看眼手表時間,說:“我們兩小時後準時到場就行。”

“方致彙報說有動保團體在現場做活動?”他問。

“是的,不過我們不做理會就行。”向篤并不當回事。

岳仲桉警惕道:“增加安保人數。”說完,他不經意地将相片放進錢包裏。

“你不覺得臭鼬味挺好聞的嗎?”他徑直往辦公室外走,忽然就冒出這樣一句話。

“有點重口味,奇怪,

你不是最怕臭的嗎,好像聽你說是有少年時期被臭鼬攻擊的陰影?“向篤跟在身後,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經過辦公區,助理路蜓正低着頭,濃烈的臭豆腐味道散出來。

“路蜓,上班時間,你在幹什麽?”向篤語氣略重。

“我早上沒來得及吃東西,所以……”路蜓慌忙站起來,擡頭見岳仲桉也在,吓得臉色灰白。

岳仲桉眼神掃向桌子上,那是盒剛打開還未開動的臭豆腐外賣。他一副嚴厲的架勢,端起臭豆腐,湊近聞了聞。接着,他做出令向篤和路蜓都大驚失色的舉動,他夾起一塊臭豆腐,旁若無人地吃下去,再放回路蜓桌上。

“味道還可以。”他點點頭,走到公司茶水區,用漱口水漱口,倒一杯白開水喝。

向篤低聲對路蜓說:“岳總現在性情大變,對臭的東西感興趣,臭豆腐這個事,下不為例。”

路蜓聳聳肩,弄不清狀況,只顧慶幸自己免遭處罰。

公司上下人皆知岳仲桉對氣味敏感,平時是禁止在公司內吃榴蓮臭豆腐炸雞排等味道重的食物。

“莫非是今天新品發布,岳總心情比較愉悅?”路蜓小心翼翼說。

“唉……我們岳總,他心裏正開盛出一朵臭味的花。”向篤意味深長地嘆息道。

“莫非是大王花?”路蜓說完,縮縮頭,趕緊把嘴閉上。

岳仲桉抿一口白開水,站在落地窗旁,望向對面的商場,視線恰好對着RARE的 專櫃櫥窗。他朝向篤招手,示意其過來。

“給方致打電話,增加一倍安保人員,維持好現場秩序,久寧得從安全通道進,不能走正門。”他勝券在握,不容出差錯。

遠遠的,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拐進了商場的咖啡館。

林嘤其站在前臺等待打包的咖啡,她是來給志願者買咖啡,卻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路燈”。

起初是她聽到有人在喊岳總,便回頭望去,只見他坐在那裏,頭頂上照射進來的光線灑落了他一身,他正嚴肅地在和身旁的人低聲說話,連餘光都沒有瞟到她。

他穿着白色襯衫,灰色領帶,中規中矩的樣子,盡管他身邊的男人搭配得更奪目出風頭,可他穩坐的氣場,遠遠壓過對方。

她一直定睛望着他的臉,說話的神态,恨不得要把他五官的每個細節都刻在心中,他額前的發絲,眉梢,眼眸,高直挺拔的鼻子,上嘴唇微薄,弧度好看的下巴。

他姓岳?她難免生疑,那天她包裏名片上的那個人,也姓岳,難道他就是……?

直到服務員提醒她咖啡已經打包好了,她才回過神,拎着兩大袋咖啡,她朝他走去。

他知道她向他走來了,不管心裏有何動容,表面上一副毫不知情認真談工作的樣子。

“真的好巧,你也在這裏。那今天你總能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了吧,你要是不說,我就問他。”她轉而看向向篤。

向篤別過頭,裝作

有種自己老板在外面哄了小姑娘的感情不承認的羞恥感,忍不住又想笑。

“臭鼬味還沒散啊,是你喜歡的味道。”向篤低聲說,作勢深呼吸,食指在鼻子旁煽了煽。

“向總監,你先去會場那邊安排一下,今天以你發言為主。”他對向篤說畢,再看向她,一字一字地介紹自己。

“岳仲桉。山岳的岳,仲夏的仲,桉樹的桉。”他遞上名片。

“岳……你就是我包裏名片上的那個人啊,那天你救我,不是偶遇嗎?”她接過名片,忍不住摘下口罩,又想到自己腫起的嘴唇,趕忙重新戴上。

他點點頭說:“飛機上看一位故人的包拉鏈開着,呼呼大睡,不忍吵醒你,就放了一張名片在裏面。”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怕被打。”

“你是RARE公司的總經理?”

“是的。”他清晰地回答。

她在心裏想,這就是傳說中的時尚男魔頭岳仲桉?她莫名想到少年時的他,穿的那雙可愛粉色襪子。

“在飛機上換座位的人也是你?”她再問。

他笑:“主要是被你的謎之氣息所吸引,你明白的,臭鼬的氣味,一生哪怕只聞一次,便終生難以忘懷,更何況,你令我聞到了兩次……”他說着,身體向她傾過來,稍微湊近了她,不動聲色地嗅了嗅。

“味道似乎還很濃郁。”他說。

她心靈一震,面前這個面目讓她清晰可見的男人,這盞“路燈”,竟就是十 三年前那個少年。原來在飛機上他就認出她來了,她卻對此發生的都一無所知,稀裏糊塗的。

因為平時看人臉并不能看清楚,所以她常低頭,也不會刻意去注意一個人的臉。每次出行,她都在閉眼休息,像是将自己當做半個盲人。光明清晰的世界,她無從向往。

難怪臉盲的她偏偏能記得他的臉。

“是你……?”她睜大眼睛,喃喃地凝視着他。往事一幕幕浮起。如果是他,那她能理解自己為什麽偏偏能看清他的臉了。

“是我。”他忍不住腼腆發笑。

“我弟弟呢,你知不知道我弟弟的下落?”她忽然變得緊張,迫切地問他,想要弄清楚當年他救出弟弟之後,發生了什麽。

“你弟弟不是被救出來了嗎?”他似乎對後面的事并不知情。

“泥石流發生那天,我弟弟就丢了,我親眼見到你把他救出去的,之後我就昏迷了。後來他去了哪兒,你不知道嗎,你不是記憶大師?”她聲音急促。

“當時是我把你弟弟抱出來,他受了傷挺重的,但應該沒有生命危險,我把他放在平地上,想再沖進去救你,但我也被砸傷了,之後就随我父親回到了G市,這就是我的全部記憶。”他溫和體恤地開腔,生怕刺激到她。

林嘤其沒想到,得到的只是這樣一個毫無意義的答案,這些年她心心念念想見到他,以為找到他,也許就能夠找到弟弟的線索。

他們曾

經相識,難怪上次相遇,她就産生一種無條件地信任他,說不出緣由的親近感。

“追到你暗戀的周良池了嗎?”

“你居然還記得這個?”她搖搖頭,苦笑道:“你是記性有多好,我都不大記得了。我沒有資格去想那些了,我只想找到弟弟。”她艱澀地說。

“嘴唇好些了嗎?”

“還有點腫。”

“那天離開青海湖之後,也沒有機會再問你,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怎麽你們會搬到山腳下的茅屋住?如果你不想說,可以不說。”他雙手交疊搭在膝蓋上,靜靜望着她。

信任他,因為他是她在世間唯一認識的人。

她娓娓向他講述。

她清晰地記得那一天早上,是個原本晴好的天氣,那樣的天氣裏,本不該發生悲劇的。

她牽着弟弟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途中碰到一名小販在賣湟魚。她将弟弟拉到身後,義正言辭地向小販說明,湟魚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不能夠捕殺和買賣,這是在違法,要停止捕撈和售賣湟魚。

這種市井小販豈會把她這樣一個小女孩的話放在眼裏,橫眉豎眼地叫她滾。她并不畏懼,繼續與小販争論。平時被父親耳濡目染,她見不得這些濫捕濫殺野生動物的行為。

“小姑娘,我再次警告你,不要斷人財路。”

弟弟勇敢地擋在她面前,對小販告誡道:“我爸爸是動物學家,是專門保護動物的,他能聽得懂狼說話,你敢兇我姐 姐,我告訴我爸爸,爸爸帶警察把你抓起來!”

語氣絲毫不像七歲的小孩子。

周圍有人打抱不平了,指責小販連林先生家的孩子也欺負,方圓幾裏的人都知道林先生是個知識分子,有修養,為人善良,平時總看到他将自己那點工資用來救被捕抓的野生動物。他是真正熱愛青海湖的人,是這裏野生動物的守護者。

“你爸是頑固瘋子,生的孩子也是。”小販挑起裝滿湟魚的竹筐,快速逃走了。

她和弟弟都因為這件事而不開心。

“姐,等我長大了,我就當森林警察,把這些偷獵者,全部抓起來,看他們還敢不敢欺負你和爸。”

“好啊,那爸以後就和你統一戰線了。”

她和弟弟回到家中,母親将藥材放置院中晾曬,喊她和弟弟快些吃飯。她擔心父親餓肚子,便提出先送飯,之後再回來吃飯。

突然間,電話鈴響,母親進屋接電話。

她拎着飯盒,拉着弟弟正要往外走,聽到背後傳來母親歇斯底裏的哀嚎痛哭。這個電話,是通知父親死訊的。

父親的死因,竟是溺亡。

更蹊跷的是,在父親放置于湖邊的衣物裏,有一封遺書。這直接就決定了父親的死亡性質,被定為自殺。

父親林貢之身為一名動物學家,在青海湖自然保護區從事黑頸鶴的保護與研究,就憑父親對青海湖的敬畏,他也不可能投湖。父親會覺得死在青海湖,都是污染了青海湖 的水。

母親悲痛欲絕中接納了父親自殺的定論。但身為女兒,她不信,前一天晚上還在和她有說有笑的父親,會走這一步絕路。

原本幸福的四口之家,一下子失去了頂梁柱。

接下來在父親的宿舍裏,竟被發現數張野生動物皮毛,以及銷售清單。這時那位被她阻止販賣湟魚的販子向警方主動供述,舉報她父親也從他手裏購買過野生動物皮毛,目的應該用于二次販賣。

事情遠遠沒有因為父親的死而結束,風波四起,當地人都在唾罵父親,尤其是曾經因非法捕獵而被父親舉報的那群人,更是煽動不明群衆,對她一家進行抵制驅趕,原本租住的幹淨院落,也因為群衆的謾罵和房東驅逐,

同類推薦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韓娛之影帝

韓娛之影帝

一個宅男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在這個讓他迷茫的世界裏,剛剛一歲多的他就遇到了西卡,六歲就遇到了水晶小公主。
從《愛回家》這部文藝片開始,金鐘銘在韓國娛樂圈中慢慢成長,最終成為了韓國娛樂圈中獨一無二的影帝。而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迷茫的男人不僅實現了自己的價值與理想,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與那個注定的人走在了一起。
韓娛文,單女主,女主無誤了。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