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I Am You (1)

常常不知我是誰,我在哪裏,要去哪裏,要做什麽。直到遇見你,我理解了答案。我在你心裏。我要去你身邊,我要愛你。

岳仲桉将風頭都留給了設計師向篤,坐在臺下,聽向篤慷慨激昂的致詞。他專注地聽着,時而極有風度地拍手鼓掌。

直到他被主持人邀請上臺發言。

他着重提出感謝今日到場的動物保護組織志願者,就上一次的事件致以歉意。他言辭不多,寥寥數句,沒有這種場合下程式化的措辭,卻字字透着令人信服的誠意。

當他目光掃視向林嘤其時,他略略向她點了點頭,幅度極小。

在場所有人也許都沒有察覺到,或者以為是不經意的動作,但她領悟到,如同有某種默契。

她的心砰砰直跳,那種與他目光對視的感覺,讓她錯亂,他闖入了她封閉的世界。

進展到最後提問的環節,他坦然站在臺上接受媒體記者現場發問。

“岳先生,身為國內新生時尚品牌創立人,請問您如何看待時尚品牌與奢侈品牌的區別和聯系?”一名女記者提出一個中學政治課題般的問題。

“在我看來,時尚品牌和奢侈品牌區別在于設計者的初心,時尚并不等于奢侈,奢侈不意味着時尚。時尚是一種态度,而奢侈是一種消費觀念。所以我将RARE定義為時尚品牌,而非奢侈品。我所理解的奢侈品也不是一味通過價格昂貴而體現,奢侈品體現 在精益求精的手工打磨,設計師獨一無二的設計理念。設計者即品牌靈魂,在此,我們RARE的設計師向篤先生,比我更有發言權。“他說着,将問題自然地傳遞給向篤,向篤站起身打了個招呼,簡略談了兩句。

坐席上響起掌聲。

在進行第三個問題時,一位記者手裏攥着一份傳單,正是上一次林嘤其派送的那張傳單。

“岳先生,前兩個我同行提出的問題,我都不感興趣,因為不在點上。時下網絡上熱議的話題,關于RARE新系列包包用鴕鳥皮引發志願者衆怒,遭遇抵制,想聽聽您的态度。”

這個問題是能預料到的,只不過有的媒體可能是給RARE公司幾分薄面規避這個難堪的提問。碰到耿直的記者,也是正常。

岳仲桉連思索都沒有,談吐自如。

“首先,鴕鳥皮做材質,RARE不是首家更不是獨家。其次在這裏,我向在場各位鄭重表态,我支持野生動物保護。單純站在品牌立場上來看,RARE公司的所有動物皮草,均是合法合理國外進口,不存在任何破壞和傷害野生動物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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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RE在合理合法的同時是否合乎保護動物的原則,有沒有考慮過用更好的材質來代替鴕鳥皮?”

“我希望大家不要放大材質,更多關注它的設計。未來RARE會繼續推出其他材質的包包,也會有皮革,帆布材質等。”他認真 耐心地回答。

“那您創立RARE的初心,又是什麽呢?”記者追問。

他頓了頓,這是他整場發布會上,第一次表情遲疑。

“今天既然提到這個問題,那我簡單說說,但大家就當聽聽,我沒有任何拔高自己品牌的意思。”

他講述起,三年前,他在法國參加一場國際時尚品牌交流晚宴時,發生的故事。席間,一位某品牌創立人借着酒勁,笑中國人并不懂時尚奢侈品牌的定義,中國人背在身上引以為榮的名牌包,卻沒有一個是中國品牌。

“我聽了對方的話,我告訴他,在我們中國,不乏傳承百年歷史的傳統老字號品牌,五千年文化積累的文化底蘊博大精深,手工藝更是精湛,如我們中國的刺繡工藝和絲綢,以及金箔技術等。那晚,我與這位品牌創立人打賭,五年之後,會讓他看到一個品牌,一個讓國人背在身上引以為榮的時尚品牌,這就是我當年賭氣而來的初心,讓我走到了現在。”他說完,深深鞠躬致謝。

臺下,掌聲四起。

林嘤其感覺自己眼眶裏有熱淚,他的那份家國情懷,打動了她。

就在此時,她感覺腳下觸碰到一個柔軟且毛茸茸的小東西,而且在動。她低頭一看,竟然是一只……小鴕鳥。

發布會現場怎麽會有一只小鴕鳥?可能是掌聲驚吓到了它,它慌亂地在從她腳邊蹿出去,穿過第二排座位,往會場後面跑去。

她擔

心燈光昏暗下,有人不小心腳踩到了小鴕鳥,于是離開座位,緊跟着座椅的最左方往前追小鴕鳥。

不管這只小鴕鳥來歷是哪,她現在都要抓住它看管起來,不驚動任何人,以免造成難看的場面。

掌聲停止後,她順着座椅的空隙,看到小鴕鳥的腳停駐在後排座椅下。她伸出手,想要捉住它。

但撲了空。

這只機靈的小鴕鳥鑽到了相對空曠的會場門口,站在一面張貼着巨幅新款包海報牆下。

它一雙亮晶晶的眼睛,仰頭看着這張海報牆。

那麽巧,它的目光落在了鴕鳥皮包包上,或者是被包上閃光的五金所吸引。

林嘤其輕手輕腳走上去,蹲在小鴕鳥旁,靜悄悄看它。再慢慢地,伸手抱住握鴕鳥。

她沒有留意到身後的鏡頭,更沒想到很快這将給RARE公司再度招來輿論災難。

發布會已經結束。

她想問齊隊長是誰帶來的小鴕鳥,于是站在門口等齊隊長出來。

岳仲桉先走出來,和她擦身而過時,他目視前方,眼尾的餘光看到她手中抱着一只小鴕鳥,羽翼未齊,伸着小腦袋在她臂彎裏打量着這個世界,稍有動靜,就縮下腦袋,躲在她懷裏。

他震驚,她居然帶着一只小鴕鳥來發布會現場?

她後來才知道,這只最後惹禍的小鴕鳥,是和齊隊長一起來的一名志願者私自帶來,從郊區鴕鳥養殖場借的,本來是想惹事攪局,結果被岳仲桉的發言所 打動,于是放棄,哪知頑皮的小鴕鳥跑了出來。

林嘤其将小鴕鳥還給齊隊長,囑咐一定要馬上送回養殖場,她松了口氣,以為事情能就這麽相安無事過去。

發布會結束後的第三天,她的嘴唇已經差不多徹底好了。那天,手機微信忽然響了,在她都已經忘記自己申請添加岳仲桉為好友時,他居然通過了她的好友請求。

她雀躍了起來,又多了一個聯系他的方式。

點進他的朋友圈,感覺特別像官媒…..為數不多的那幾條動态,除了與公司有關,其餘都是非常老派規矩的正能量。

比如……國慶閱兵儀式,他自豪地發了條朋友圈。

大致能看出這幾年他在哪裏,做了什麽。

有張照片,是他在工廠車間查看打樣的照片,身後跟着一群身形發福的中年男人,顯得他佼佼不群。

也沒有戀愛的痕跡。

晚上,帶着這點愉快的心情,她去紀幻幻家吃飯談談心。

她其實心裏快撐不住了,根本不能一個人待着,只要一個人靜下來,就會想媽媽的病況,想弟弟。她只要工作一确定,就用這個去說服母親不幹活了。

她也不想把消極的情緒感染給紀幻幻,裝作什麽事都沒有。

紀幻幻陶醉在RARE新款包包的光環裏,憧憬地說:“我要是能去RARE專櫃上班,該多好呀,祈禱我面試通過,這樣就算我買不起這些包包,我天天能看着他們,也很滿足啊。 ”

林嘤其搖搖頭,實在無法理解這些包和普通的包究竟區別在哪,不一樣都是裝東西嗎,貴這麽多,真讓人瞠目結舌的價格。

“我覺得我背的帆布包,循環使用的牛皮紙袋,也挺好看的。”

“因為你的氣質就是那樣啊,我不像你,我惡俗,我虛榮,我市儈,我就喜歡RARE的包包,哈哈,背在身上,渾身寫着三個字。”

“哪三個字?”

“姐、有、錢!”紀幻幻一字一頓地說。

“岳仲桉要知道自己苦心經營的品牌顧客群,是你這樣的心态,該多好,重重打擊他一下!”她忍不住笑。

“我認為你應聘有個極大優勢,優勢就是那麽憎惡你的岳仲桉終于有機會,對自主送上門的你進行摧殘報複了。”紀幻幻拍着沙發笑死地說。

林嘤其撇撇眼,負氣地說:“還不知道是誰蹂躏誰。”

說笑歸說笑,她心裏倒沒有多少底,也摸不透他。

“我看秋昙的雜志,文章裏給岳仲桉寫了一段美化文字,是不是你讓的?”

“不是。”她否認。

“秋昙喜歡周良池,你知道嗎?”

“不知道。”

她忽然想到上次秋昙給她拍了一張醜照,揚言要發給她喜歡的人,她也是鬼使神差地說出了周良池的名字。

這會不會讓秋昙誤會。

“完蛋了,你都那麽說,秋昙肯定把你當成情敵了,啧啧,以後你們朋友做不成了。”

“我怎麽聽你還幸災樂禍呢。”她沒好氣地白

了紀幻幻一眼。

“我有個辦法,能彌補,就看你能不能豁的出去做了。”

雖然聽起來是個馊主意,但她還是做了。為了讓秋昙相信,她對周良池沒有非分之想,她發了一條朋友圈。

就是那張秋昙抓拍的醜照,反正林嘤其也看不清有多醜,只是從紀幻幻的反應上來看,應該是極致了。她囑咐紀幻幻要分組發。

圖片配上四個字:醜到銷魂。

“你這嘴唇和眼神,堪比梁朝偉在《東成西就》裏的造型啊,嘤兒,我在這一刻慶幸你是臉盲哈哈……”紀幻幻在笑了足足半小時之後,才止住笑說。

“誇張了啊,我摸着厚度也還好啊。”她無辜地說。

這句話讓紀幻幻繼續捧腹大笑。

不多一會兒,她收到秋昙的點贊,并留言:我拍的你真可愛。

周良池留言:我握手術刀的手癢了。

“你看,這下秋昙知道我讓周良池看到了,她就不會多心了吧。”林嘤其正暗自放心。

此時,岳仲桉打開手機,一刷新,就看到林嘤其赫然醒目的照片,他立刻拿遠手機,不忍直視,真是辣眼睛,這個林豌豆也太能自黑了吧,居然有膽量把這樣的照片發出來。

這和朋友圈那些女人曬P了又P的自拍照一對比,還真是一股清流。

他眯着眼睛,再看遍照片,放大,怎麽給她買的藥,沒擦嗎?

“擦藥。”他在底下評論道。

當她看到岳仲桉的評論,她都要懷疑人生了。

“天

啊……紀幻幻,你把岳仲桉也分組進來了嗎???”

“算了,看到就看到了,無所謂,反正我自己看不見。”林嘤其自我安慰着,卻被他簡潔的一句“擦藥。”弄得心神不寧。他還在生氣嗎?或者,這是在關心她?

“對不起,我搞錯了,請你吃冰激淩謝罪,羨慕你,居然有岳仲桉的朋友圈。”紀幻幻從冰箱裏搬出兩份巨大桶裝的冰激淩,擺在面前。

“主要是以前在青海湖就認識,沒別的。”她沒有将自己能看清岳仲桉臉這件事告訴紀幻幻,誰又能信呢?

她們倆像兒時那樣,坐在一起,抱着冰激淩大口吃。心情再不好,一桶冰激淩下去,就清爽了。

等到第二天的面試時,才醒悟頭天晚上吃一桶冰激淩是多大錯誤。

林嘤其在RARE公司并沒有見到岳仲桉,她看向那面總經理辦公室的玻璃窗戶,裏面空無一人。她并不知道他原本計劃是等她來,然後将肖像畫給她的,結果他臨時有事要飛北京,離開公司去了機場。

面試她的是人事部的經理。

她遞交上自己的簡歷,看一眼等候在外面的紀幻幻朝她做鬼臉打氣。她尴尬笑笑,忽然,隐隐感到腹部絞痛,聯想到在紀幻幻家吃的那一整桶冰激淩。

她捂着肚子,很難為情地問經理衛生間在哪。

經理告知她,很遺憾,一個腸胃不穩定,生理需求無法自控的人,并不适合總經理生活助理這 份工作。請她用完洗手間可以自行離開。

她居然就這麽被PASS掉了……

萬般後悔那桶冰激淩不該吃的,她沮喪地在洗手臺前洗手。

只聽到高跟鞋敲在地面的聲音,聽節奏,林嘤其都能判定走進來是個氣場強大,昂首挺胸的女人。反正自己也看不清人臉,管她是誰呢。她都沒擡頭看,只顧洗手。

對方走進來後,握着一支口紅,對着鏡子補妝,狐疑瞟一眼林嘤其,再從鏡子裏看着她。

林嘤其哪裏知道,這個人就是RARE的代言人久寧,也是那次岳仲桉送她去機場時通電話的人。

“你就是那天踩踏事件時,在電梯裏把岳仲桉氣得不行的志願者吧,你來這兒做什麽?

“應聘。”她如實回答。

“什麽職位?”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她反駁。

久寧冷冷地搖頭,覺得眼前這個女人,真是敢想敢做,無知無畏。忽然想一句話: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久寧在心中籌劃着,一旦林嘤其被RARE聘用,就必定會引起動物保護組織對林嘤其的質疑,也能改變之前沖突事件的影響,甚至可以洗清RARE,反轉輿論,指責志願者們并非是單純保護動物,很可能是受雇于其他品牌來抹黑RARE。

這本來就是久寧懷疑的,只不過沒有得到證實。

“你……不認識我?”久寧有點無語。這丫頭從哪個鄉下來的,難道村裏沒通電嗎,居然都不認識 她久寧?

“不認識。”林嘤其冷淡地說,毫無興趣,徑直準備出去。

“你真想要這份工作?想就跟我來。”久寧居高臨下的口氣。

其實在林嘤其在進RARE公司前,已經給齊隊長打過電話。

她主動告訴齊隊長自己要去RARE公司面試,是為了接近岳仲桉以便于找弟弟,她也怕志願者們誤會。

久寧将長發撩到耳後,側靠在沙發上,問道:“如果想讓一個模特,自動離岳仲桉遠點兒,有沒有什麽辦法?”

林嘤其拿過桌上的一張紙,寫下岳仲桉和向篤的名字,在中間畫了一個愛心。

久寧恍然大悟,捧腹笑了。

是啊還有什麽能比歪曲岳仲桉的性取向更能擋住那些女人的呢。

“好了,你被錄用了。”久寧滿意地打量着林嘤其,嗯,這種發育不良的身材和遲鈍死板的腦筋,衣着樸素,還不化妝,簡直稀有。也太構不成誘惑和威脅了,總比岳仲桉手底下的人選一些只顧打扮争豔的生活助理,讓人放心。

人事部經理試探着問久寧:“您看,要不要等岳先生從北京回來,再決定?”

路蜓趕來,朝人事部經理連連使眼色。

久寧大手一揮,霸氣地說:“這種小事就不必了,再說他都開除了十幾個生活助理了,如果每個都要他親自面試,每天還有時間做別的事嗎?更何況,我在公司也是位居重要位置,我有股份,這麽小一件事,我都不能決 定嗎?”

林嘤其這才确定,眼前的女人是久寧。

岳仲桉居然開除十幾個生活助理,這讓她的心“咯噔”一下,看來這份工作,恐怕也不是人幹的啊。

她自行腦補了岳仲桉兇神惡煞的畫面,不禁打了個寒顫。

“你和經理把勞務合同簽了,盡快正式上班吧。”久寧直接下達命令。

林嘤其看完合同,慎重地簽下名字,領到一把岳仲桉家的鑰匙,她可以直接去岳仲桉家上班。

她就這麽稀裏糊塗地成了他的生活助理,連他的面都沒見上,她想要不是碰上了久寧,歪打正着,她怎能會被聘用。她并不知道,原本岳仲桉是要親自面試她的。

紀幻幻倒是真把RARE公司的方方面面研究透了,加上自身對時尚品牌有點讀到見解,憑着本事也應聘成功,成為RARE專櫃的實習櫃員。

兩個人歡喜地站在廣場上抱成一團,開心地直跳。

“沒想到啊,我們倆都應聘上了!我對自己還是很有信心的,就是沒想到你……”紀幻幻表情很意外。

“哎,你心裏這麽不看好我,那之前還鼓舞我去,我這算是交友不慎?”她打趣道。

“我不是想有個伴嗎,以後咱們就是同事啦!”紀幻幻振臂一揮,壯志淩雲地喊:“RARE,我來了,包包們,我來了——”

紀幻幻眼睛都在冒光。

林嘤其默默在心裏喊:“嘿嘿,岳仲桉,我來了——”她想,怎麽感覺自己有 點兒不懷好意呢,這樣不太好。

想想媽媽,她更要認真對待這份工作,可不能和之前那些生活助理一樣很快被開除。

沒辦法了,哪怕死皮賴臉,也要纏住他。

找弟弟,要找弟弟,她堅定地想。在那根人工血管到期前,這僅剩的半年,是她的最後期限。

岳仲桉,我明知這對你不公平,我找弟弟不是你的義務,可是我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走投無路,只有找你,我沒有別的指望。

常常不知我是誰,我在哪裏,要去哪裏,要做什麽。直到遇見你,我理解了答案。我想在你心裏。我要去你身邊,我要愛你。

I Am You.

她被自己腦子裏冒出的這些話,給吓到了,醒醒林嘤其,在癡想什麽呢。

喜歡,但是不能喜歡。

一段和之前飼養奶牛截然不同的生活,開始了。

林嘤其左手懷抱着一袋用牛皮紙包的菜,右手拖着她還是中學時買的粉色行李箱,恍惚地站在岳仲桉家門口,第一次走進這麽好的房子裏,她有點無所适從。

真是……沒見過世面。她都有些自卑,所以趁他不在,先好好目瞪口呆一下,省得在他面前出醜。

再往客廳裏走,頓時被一抹氣息給包裹住,是種具有侵略性的氣息,你聞到了,便會忽略其餘的氣味,能蓋過一切,将你團團入侵。她感到熟悉,好像在他身上也聞到過。

她探查着氣味的來源,發現茶幾和餐桌上的花瓶

裏,都養着一束束尤加利葉。原來他喜歡這個,倒是很符合他清冷高傲,生人勿近的氣質。

如果臭鼬味有反義詞的話,那便是尤加利。

四下環顧,她腦子裏浮起兩幅畫面,一幅畫面上,一行行金錢數字在不停地被橫線劃掉。每月房租4000劃掉,水電費500劃掉,夥食費800劃掉。另一幅畫面上,也許能找到弟弟,打勾,銀行卡餘額增加,打勾,安全感,打勾。

這安全感,來自于她在他身邊,能看清他的臉。

路蜓發來岳仲桉最近一周行程,行程顯示,岳仲桉正結束在北京的工作,此時應該在機場回家的路上。

聽路蜓的語氣,岳仲桉好像只知道新來了生活助理,但還不知道是林嘤其。

“我相信岳先生還是有點期待是你的,只是他沒想到你能靠自己應聘上……”

她究竟在他心裏是有多蠢笨和差勁?

也是,他都說了她遲鈍。

他肯定瞧不上她。

林嘤其看牆上的時鐘,來不及了,她趕緊鑽進廚房準備晚飯,想給岳仲桉一個“驚吓”。

從裝菜的袋子裏拿出一把菜刀掂了掂,感嘆還是自己的刀用着順手。

岳仲桉握着一本植物雜志站在公寓樓下等電梯,電梯門開,他走進電梯。

想着家裏可能和之前一樣,坐着一位精心打扮,準備好燭光晚餐在等他的生活助理。他覺得索然無味。

人事部是不是歪曲了生活助理的定義,他胃不好,單 純只想找一個家政阿姨就可以了,公司找來的卻是年輕貌美,色藝俱佳的年輕女孩。

他開除了一個又一個。

哪料到此時林嘤其正在他家大展刀工。

當他打開門,只見一個女人揮動着刀,站在門口比劃,他第一反應就是有精神病闖入了家裏。

她揮着刀試圖解釋。

他敏捷的身手迅速将她握刀的手反扣住,拿下刀,定睛一看,才知是她。他語氣冷沉在她耳邊問:“林豌豆,你知不知道持刀私闖民宅法律後果?”

“痛……”她叫嚷着,伸手指着鞋櫃上的合同。

他松開手。

“你自己看!”

她拿起勞務合同重重塞進岳仲桉手裏,氣鼓鼓地走進客廳。

岳仲桉目光瞟向她,本想戲弄她一下,竟然生氣了,真是人小氣性大。

他看完合同後,有意試探道:“我并不知這份合同的存在,看你舉止異常,我考慮你做我的生活助理是不适合的,我提出單方面解約。”

“你要解約?那我給你分析分析你解約的後果,根據《勞動合同法》你需要賠償我一筆違約金。”她快速盤算起來。

“照賠不誤。”他沉着地望着她,想看她如何反擊。

明明看到她,心裏開心不得了,還在那裏裝一本正經,不過适當捉弄她,挺有意思的。

她當真了,只好抛出殺手锏,硬起心,說狠話:“我必須和你說清楚,第一,我現在失業需要工作,如果沒有工作,那麽我将會把全部 的精力投入在RARE新品鴕鳥皮包包的抵制宣傳上面,站在你的立場上,失去一個私人生活助理,卻得到一個全職抵制對手,孰輕孰重?第二,如果你毀約,那就給人公報私仇的嫌疑。堂堂RARE總經理,不至于這麽心胸狹隘吧?”

還是很兇,虛張聲勢的勁挺足的,看來就算遲鈍點,在外面也不會吃虧被欺負,嗯,放心了,他想。

岳仲桉思考數秒,看着合同上的試用期一個月,說:“謝謝你提醒。沒關系,反正一個月的試用期,夠我開除你一百次了。”

“說不定是我開除你。”她小聲說。

“一碼歸一碼,趙太太的事,是你去化解的,就這件事,我得謝謝你。”

“不客氣,我也是替自己弄明白,畢竟我有參與,不是為了你。”她又在說反話了。

“就我在商場電梯裏對你的态度,也得向你道歉。”

“當時的情境下,你生氣很正常,我并不介意。”

兩個人都忽然都客客氣氣,相敬如賓起來,氣氛顯得有些僵硬。

他轉而問:“你打算将我當做哪種動物飼養?”

“老虎。”

“照顧老虎要謹記一句話。”他提醒道。

她目光投向他身後,自言自語問:“莫非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他轉身避開她的目光,板臉糾正:“伴君如伴虎。”

“吓唬我,你還能吃了我不成?”她才不怕。

“當然不會吃你,你在叢林中,充其量是只臭鼬,

老虎吃你都嫌臭。“他挑逗着說,掃一眼牆上的時鐘,吩咐着:”半小時內,僅限于廚房目前的食材,做兩道菜,葷素搭配,如果做不到,林豌豆你可能面臨被開除。”

很顯然在刁難人。

“你為什麽叫我林豌豆?給別人取外號,是很沒素質的行為。”她牙尖嘴利。

“不是外號,是昵稱。”他一句話就讓她無話可說了。

她在心裏竊喜,昵稱……昵稱是什麽意思,她需要一個準确的注釋。

鑽進廚房,她百度搜索昵稱的定義。

昵稱:是指現實生活中通俗的小名,能表示親近和喜愛。

親近?喜愛?

這樣看來,關系親近了,是不是可以讓他幫着找弟弟了?她的那點小心思,藏不住。

置身在這間廚房裏,各種高端廚用電器,琳琅滿目的餐具炊具刀具,她環顧四周,吞了吞口水,做飯竟然是這麽複雜的事。

她買的那袋菜還在餐廳的桌子上,他要求僅限于廚房,也就是不許她用餐廳的那袋菜。她握緊自己帶來的菜刀,防身一般的姿勢,給自己信心。

“鎮靜鎮靜,一定能解決。”

她姿勢誇張地貼在冰箱上,瞪大眼睛,一點點研究冰箱門怎麽打開。好不容易打開了冰箱門,震驚地發現,冰箱裏竟擺滿了一排排礦泉水,除了水以外,什麽都沒有。

“看起來那麽有錢的人,冰箱空空如也,真是生活樸素……”

就這種“艱苦”的條件,他居然讓她

做一葷一素。

林嘤其湊近電飯煲,完全看不懂該按哪個鍵。再這樣下去,別說一葷一素,連米飯都煮不熟。她看向廚房窗戶上的那一盆綠植,想了想,臉上浮起不服輸的壞笑。

他想走進廚房,被她推出來,讓他坐在餐桌前等着。他擡起手腕看手表時間,向她倒計時:“林豌豆,你還有一分鐘。”

她端上來第一道菜,介紹着:“涼拌薄荷,素菜。”

他無奈通融地笑:“這你都能想到,好,這道菜算你混過去了,那麽葷菜呢,你不會割肉做菜吧?”

他假裝的刁難就是很容易露出馬腳,她稍微一表現,他就開心了。

她抵觸道:“你想得美,才不給你吃我肉。”

他攤攤手,示意繼續她上菜。

她走進廚房,端上來一個銀色托盤,用罩子蓋着。

他好奇地揭開。

托盤裏放着兩個雞蛋,雞蛋殼外面,分別畫着兩只小鴕鳥。

“每只被用養來用皮做包的小鴕鳥,在還是蛋時,都會被标注上記號,它們這一生,就像你眼前的這兩枚蛋。它們注定無法像真正鴕鳥那樣地活,它們就像一只肉雞,它們不能打架,不能運動,是活在鴕鳥身軀裏的雞。”

“故事聽完了,很煽情。我更想知道,雞蛋是從哪裏來的,廚房裏并沒有雞蛋。”

她沒好氣地說:“我自己口袋裏裝了四個雞蛋,我習慣每天早上吃兩個雞蛋。我人在廚房,那我口袋裏的東西,也算是廚 房自取。”

他問:“你吃兩個雞蛋,為什麽帶四個?”

本來另外兩個雞蛋,是帶給他吃的。因為這個雞蛋是母親特意從青海老鄉那裏買的。

雖然雞蛋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但你若對一個人有心,你有什麽好吃的,就會想到他,想和他分享。

盡管不過就兩個土雞蛋。

“還有兩個是武器,準備在你對我産生威脅時,用來砸你。”

“雞蛋算葷嗎?”他想,這個傻瓜為什麽要把雞蛋裝在口袋裏。

“雞蛋長大後就是雞,雞是葷,那雞蛋憑什麽不是葷。”

他被她的奇葩歪理折服,點頭算她通過,他将就着,用一道涼拌薄荷葉吃完一碗米飯。

還挺好糊弄,林嘤其暗自想。

“米飯味道怎麽樣?一百來元的電飯鍋和幾萬的電飯煲看來差距不大嘛。你現在吃的飯,就是我平時煮蛋的鍋煮的。”她得意道。

他隐隐産生一種不祥之感,問:“那你每次水煮蛋前,會洗雞蛋嗎?”

她搖搖頭:“不洗啊。”

他放下筷子,轉身上樓。

這不會是想要吐吧。她一邊想,一邊沖着他的背影喊:“大老虎,那這兩個雞蛋留在我們明天早上吃,一起吃!”

岳仲桉沒有作聲。

她竊喜,這算是順利通關了。

夜裏,她睡在客房。

躺在床上,側卧難眠,第一天晚上住在這裏,很不習慣。她索性用被子蒙上臉,朦朦胧胧中睡去。

又做惡夢了。

夢裏,她捂着眼睛,背轉着身站在

院子外,聽到轟隆房屋倒塌的巨響,天地開始震。她聽到弟弟哭着喊:“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她伸手緊緊握住弟弟的手,可是弟弟衣服被挂住了,她用盡力氣也拉不動。急得要命,眨眼間,房子坍塌,一片黑暗。

她從夢境中驚醒,滿臉淚,耳邊仍在回響着弟弟一聲聲“姐姐,姐姐,救我……”

坐在床上,窗外,黎明即将到來。

一牆之隔的岳仲桉,同樣陷入失眠的狀态,他望向床頭的時鐘,已是淩晨四點。曾經他是那種說幾點睡就能幾點睡,說幾點起就能幾點起的人,從與林嘤其重逢後,就打破了這個習慣,滿腦子都是她,揮之不去。

聽她說小鴕鳥的那段話,他內心是有所觸動,卻掩飾着,他并不想向她解釋他的那套設計理念和生意經,只會讓她更添誤解。

她身上,還有兒時那股子倔勁,似乎狡黠的小聰明也有。

既然她不相信,那就讓她待在自己身邊,讓她親眼看看他所做作為是否像她想象的那樣。

表面上一副勉為其難接受她成為自己生活助理的姿态,實際心裏想想,還是偷樂的。

對此安排,岳仲桉是不動聲色的滿意。

勉強睡了三小時,他掀開被子,從抽屜裏拿出那張林友聲的肖像畫,起身下樓。出差時他也随身帶着這幅畫,因為重要,怕丢了,一直想着找機會給她。

林嘤其剛做好早餐,端着碗熱騰騰的食物從廚

房闖進餐廳,她大概是太着急了,沒顧得上用隔熱布包着碗。

“快讓開,好燙好燙。”她嚷着,迅速将瓷碗放在餐桌上,舉起雙手,緊緊捏住自己的耳朵。

“別看着我,小時候我就聽我媽說,要是手指被燙了,捏住耳朵,能馬上降溫。”

他似信非信,并沒有聽過這一套神奇的理論。

她見他不信,便大膽地伸出滾燙的手指,捏住了他的耳朵,涼涼的,頓時覺得降溫了。他一動不動,任由她那樣緊緊捏着他的耳朵,只是眼神都驚住了,耳邊傳來強烈的炙熱感。

他望着她發紅的耳垂。

連林嘤其自己都無法理解,為什麽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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