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身後無山”“你身後有岳” (1)

愛情在所有物種身上體現出來的,都是相同的眼神。

她惶惶不安地望着他的那雙眼睛,再這樣下去,真要淪陷。

“不要怕被遺忘。”她說。關于臉盲,終未啓齒。

“閉上眼睛,我有兩份中秋禮物要送你。”他蹲下身,打開行李箱,神秘一笑。

她順從地閉上眼睛。

“睜開吧。”他說。

她睜開眼,看到眼前是只穿着朱紅袍的兔兒爺,長長的白耳朵中間描着胭脂紅,坐騎是老虎。竟和當年父親送她的那只兔兒爺一模一樣。她瞬間眼淚就滾落下來,急忙用手遮住臉,接過兔兒爺,抱在懷裏。

“你……還記得它,是在哪買到的?”她強忍住情緒問。

“記得那時在你房間看到兔兒爺,你當作珍寶放在床頭,我想拿起來看,被你狠狠瞪了一眼。”

“你還挺記仇的。”她破涕為笑,說:“要知道,兔兒爺是泥做的,手碰多了,會把上面的彩弄脫的。可是,你到哪裏買來一樣的兔兒爺啊?”

“我找到當年做兔兒爺的老爺子,他都不做這個手藝了,破例為你做了個。”

“你是怎麽找到他的?”

“他做的兔兒爺,坐騎底下有印章。”他篤定自信的笑容,将兔兒爺翻過來,果然,她看到那枚鮮紅的印章。過目不忘的他,連十幾年前眼神瞥過的兔兒爺,都細節如此深刻。

岳仲桉說得極簡單輕松。

她不為所知的是,那天為了說服老爺子重拾手藝,再 做一個兔兒爺,他煞費苦心,還陪老爺子下半天的棋。

而且這棋得輸的自然,哄老爺子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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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時老爺子意興闌珊地說:“年輕人,現在喜歡兔兒爺的年輕人不多,咱北京會做兔兒爺的手藝人,也就十幾個了。我做了一輩子的兔兒爺,你手上這個,怕是最後一個啰。”

他被老人身上的工匠精神,對文化傳承的擔憂所感染,也反思自身,是否做到将品牌與匠心、文化相結合。

“怎麽忽然想着送我兔兒爺?”

“中秋節,我想你一定會想念那個兔兒爺。老北京時,過中秋都會給小朋友買兔兒爺玩具,這是習俗。”

他眼裏她還是小朋友嗎?

“嗯,再給你看第二個禮物。”他緊接着,拿出一張相片,黑白照的全家福。

她看不清臉,卻從熟悉到一生都不會忘的場景裏,俨然“看到”相片上,努力聳起肩膀的父親,龇牙咧嘴做鬼臉的弟弟,拘謹到笑得不自然的母親,以及腼腆的自己。

這輩子都沒想過,有天還能看到這張相片,全家人整整齊齊在一起的畫面。

“是哪裏找到的照片……”

“找肖像素描家畫出來,再讓攝影師還原成相片。”他說着,她感動地不知如何表達,将照片和兔兒爺擁在懷裏,眼淚奪眶而出。

如果是上天刻意拿走她那部分珍貴回憶,那麽岳仲桉此時是幫她追回來了。她閉上雙眼,在心中默默念着:爸爸,終于再次 看到你了,你在天上過得好嗎?請你保佑媽媽和弟弟,讓媽媽平安渡過疾病,弟弟和我們早日團聚。

岳仲桉曾一度厭惡自己過目不忘的記憶力,給他帶來諸多痛苦。直至他看到這份記憶能夠撫平心愛之人的痛楚,或許,是值得的。

他是填補她的那個人。

“謝謝你,為我做的這一切。這是我此生收到過最珍貴的禮物。”

“不要輕言是此生之最,因為以後還會有。”他的話語溫切得不像話。

“這些就足夠了。”她低頭看着兔兒爺和相片,愛不釋手的樣子。

“不夠,我只覺得不夠,能為你做的太少太少。”他輕輕伸過手臂,将她攬住。

“可我什麽也沒為你做過。”

“你做的菜很好吃,我現在胃都養好了不少。不過,我錢包裏缺失的那張相片,你得還我,當是正大光明送我的。”他來讨要了。

“好好好,禮尚往來,送你。”她故作大度的口吻,起身跑回卧室,找到那張拍立得相片。

他正站在陽臺上,背對着她,垂下左手,修長的手指夾着煙,他一口接一口地吸煙。她注視着他背影,煙的霧氣緩緩散開。他變得低落消沉。

怎麽開始抽煙了?這是她第一次見他抽煙。她輕輕走到他身旁,遞給他一杯溫熱水。

“月色很美。賞月的時候,才真的理解兒時背過的那些唐詩宋詞。比如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比如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比如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她輕聲細語念着。

“再比如,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鬓上。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雲妨。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凄然北望。”他跟随她,朗背一首蘇轼的《西江月》。

原來愁眉不展地朗背宋詞的男人,是這麽迷人。他身上總有股捉摸不透的憂郁,好像深埋了許多的心事。

從來沒聽他提起家人,父母,中秋節對他來說,和她同樣難過吧。他不主動說的事,她不會過問。

“你一走,我就想抽煙。雖然你只走了一分鐘。”他看向她,強撐笑意,掩飾不住的心力交瘁。

她猛地心疼。

“小考拉,你想聽故事嗎?”他湊近她的臉問,皮膚飽滿潔淨,是極少有男子皮膚如此透徹吧。眼睛裏好像蒙上了一層湖水,清澈純粹,沒有絲毫紛雜。

她溫順地點點頭。

“本來,我不願回憶往事。”他吸口煙,掐滅,繼續說:“就是很想告訴你,也許你能從中明白我點兒。當年你問過我,為什麽來青海,我沒有回答你。”

“記得,你是蘇州的口音,我爸爸聽出來了。”她順着他的回憶。

“那是我媽去世後的第三個月,我随我爸去青海,散心。我爸作為丈夫,似乎從喪妻之痛已經走出來了,可我作為兒子……我沒能從喪母之痛裏走出來。”岳仲桉的聲音漸漸沉重。

她安靜地聽他

講述身世。

他父親岳平然是江浙一帶聲名顯赫的棉紡織業商人,祖上自明朝起就開始從商。母親雙嘉是在茶館唱蘇州評彈的藝女。

在那個年代,世俗人眼中雙嘉不過是跑江湖賣唱之流,岳平然娶她,算是從塵埃躍上高枝。岳平然沉迷她婉轉靈動的曲調,加上她低眉哀怨,我見尤憐的容顏,唱曲時眼裏常含淚水,令人一顧傾城。

是那種讓男人看了想托起她下巴,細細凝望的美。

“其他都是叫女人,只有你母親才稱得上是女子。”

岳平然連續聽了一百天的蘇州評彈,方抱得美人歸。好景不長的是,那樣哀怨的美,也會看膩。他不再願意聽她唱評彈,尤其工廠經營慘淡時,更是在家中雷霆大作,眼前這個被他贊為只有她能稱得是上女子的雙嘉,變成他口中的喪門妻。

她眼中的淚水,他不再憐惜。

“我一回家,看到你這張苦命臉,這死氣沉沉的家,我就煩得要命!”父親将桌上茶杯拂飛,白瓷碎了一地。幼年的岳仲桉,被母親緊緊摟在懷裏,睜大着眼睛盯着地上那本圓周率。

他掙脫母親的雙手,撿起那本圓周率翻開,沖到父親面前遞上去。別的什麽話也不說,直接高聲清脆地背誦圓周率。

“三點一四一五九二六五三五……”他背到一百位、兩百位、三百位……他站得筆直,眼裏噙着淚,目視前方的那株枇杷樹,神情像小男子漢 般的堅毅。

父親的臉色,從怒到驚再到欣喜,後來也不再看那本圓周率,只是聽着他背,俨然被兒子對數字的天賦所驕傲,這是經商的好苗子,将來必成大器。

直到月色布滿庭院,他還站在原地背着圓周率。

父親欣慰地撫摸着他的頭,露出難得的慈父笑容。

“仲桉啊,是誰教你背圓周率的?”

“是媽媽教的!”他大聲回答。

父親向母親投來嘉許的目光。

其實,是他自學的。很多的夜晚,他坐在月光下,偷偷地背。童年的月亮,好像格外亮。

那年他才六歲。

是別的同齡小男孩正四處搗蛋闖禍的年紀。他背圓周率,就為取悅父親。當他發現自己表現得好,能使母親免于父親的羞辱,他便更努力去加強記憶。

記憶可以保護母親。

久而久之,他的記憶力被挖掘出來。

“仲桉,別再背了。我不要緊,好孩子……媽媽和爸爸過一輩子了,再痛媽媽能忘掉。你的人生還很長很長,我寧願你是個平凡,不必拔尖的人。人只有擁有遺忘的本領,才能過好一生……”

讓母親事與願違了。

少年岳仲桉出類拔萃,過目不忘。父親也有意栽培他經商,想送他出國讀書。他堅持不願去,因為放不下母親。

二零零四年,岳仲桉十五歲,在一所寄宿高中讀書,順利的話,等他高中畢業可以直接出國,他打算把母親帶着一同去。

意外的是,年過四十的雙嘉

懷孕了,對于第二個孩子的到來,她特別驚喜,想着不管是男孩或女孩都能夠和仲桉結個伴,于是執意要生下二胎。

岳平然很少回家,表面上說在外忙,雙嘉清楚,這個早已厭倦家庭的男人,在外面還有另外的溫柔鄉。

她懶得過問,反正管不住,問多了添堵,心思都放在仲桉和她肚子裏五個月大的胎兒身上。

岳仲桉每天晚上睡前都會和母親通個電話。

春天的雨,好像下不完,持續半個月的雨季,就在雨季要結束的前一晚,岳平然喝多了酒,醉醺醺回家。

雙嘉抱着琵琶,淺吟低唱。獨自居住,漫長的夜,有時她禁不住也會唱兩曲,因為丈夫反感她唱,只有趁其不在家時彈琵琶,對着窗外的細雨清唱。

搖搖晃晃剛走進院子的岳平然,聽到曲聲後,頓時火冒三丈,沖進房間,奪走雙嘉懷中的琵琶,從二樓窗戶扔下去。

“我讓你唱!你是不是還想着他!我只要一想到你這張臉,這身子,也枕在別人身側,唱給別人聽,我就惡心,你讓我惡心!”岳平然怒吼道,發完脾氣,倒頭呼呼大睡。

這樣的話語,他習以為常,卻沒有想過,他讓那個纖細哀怨的,曾那麽打動他,讓他愛憐的女子,如墜冰窟。

當初他娶她的時候,承諾不再讓她眼中含淚。

誓言幻作煙雲字。

她挺着肚子,失魂落魄地下樓撿拾琵琶,耳邊不停重複回響着岳平然的那 句話。

“你讓我惡心!”

萬般皆是命。

她不慎腳滑跌倒在雨中,隆起的腹部重摔在地,她支撐在地上,痛得爬不起來,腹中的胎兒劇烈的胎動,踢打反抗着她的肚子,搏命般。

“平然……平然……”她呼喚着,聲音微弱,雨下得更大了。

很快,那種激烈的胎動慢慢靜下來了,靜得讓人恐懼,再也沒有絲毫動靜,腹部墜痛不止,腿間殷紅的血,在雨水中擴散開。她自知孩子保不住了,絕望地躺在冰涼的地上,任雨淋着。

她放棄了自救。

心都死了。

“你還拖累我的兒子!要不是你,他早就去留學了,你還真打算跟着他一起出國陪讀嗎!你休想!”她想起丈夫的話。

“仲桉啊,媽媽放心不下你……我不能再讓你保護我了,媽媽好累,想安心睡了……把你生下來,沒讓你快樂過,你知道媽媽看你背圓周率,背錯了就用鉛筆紮手臂,媽媽心有多痛嗎,媽媽心要痛死了……仲桉啊,媽媽對不起你……”她死前,腦中徘徊着這段話。

第二天上午,久違的太陽升起。

那是母親再也沒有見到的太陽。

“你媽媽,孕五個月流産,大出血導致死亡。”岳仲桉聽到父親在電話那頭讀着母親的死亡通知書。

竟只是麻木地照讀醫生寫的死因。

他怎能不恨負情的父親。

母親去世後的第三個月,他和父親來到青海湖,也是在那裏,他遇到臭鼬停下腳步,

她闖入他的生命。之後他随爺爺生活。

塵封的往事,重新憶起,歷歷可數。講完這一切,岳仲桉埋下頭,雙手擋住臉,潸然淚下。林嘤其亦是悲從中來,她緊握住他的手。

她一下理解了他遠超常人的記憶力,手臂上的點狀刺青,理解了趙太太流産事件時他放下公司,一蹶不振地守在醫院,理解了他為什麽身邊沒有家人。

在她眼裏,他是高不可攀的,此時他像個無助的孩子。過去這麽多年,他還記得一清二楚,念念不忘,該多痛苦。

人生來就必須要飽嘗生老病死的苦楚,時間即使不是消滅苦楚,卻能淡化削弱。

像岳仲桉這樣的人,所經歷的生老病死,永遠清晰在目。

“我寧願你沒有這過目不忘的記憶,寧願你平庸。”她心痛地說。

“和你說出來,感覺這兒累積的痛緩解了一半。”他按住心髒的位置,眼睛通紅地望着她,聲音哽咽。

“我陪你去各大醫院看看,有沒有什麽方法和藥,能夠讓人記憶力退化,我們不要這麽好的記憶力了,好不好?”她輕搖他的手,懇求道。

“死去的人,意味着此生不複相見。能這樣深刻地記住媽媽,也許也是她另一種活着的方式。”

“當然要記着,只是像我這種尋常人一樣記着。比如我父親,我也沒有遺忘過,包括他的死因,我從來不承認是他們調查的那樣,我想起他,我還是會痛。可你這樣 的記憶,那是錐心啊!”

“傻瓜,我還要陪你找弟弟。” 他将她臉上的亂發撥到耳後,拭去她眼角的淚。

“我自己也可以找,都有複原肖像畫了。”她倔強地說。

“我陪着你等,只要有下落,我們一起去确認。”他稍用力度握握她的手,然後松開力度。是他一貫以來鼓勵她的方式。

“仲桉。”她喃喃喚他。

“嗯。”他應。

“仲桉。”

“嗯。”

第一次喚他的名字,不帶姓。她連喚兩聲。

夜色涼如水。兩個同樣孤獨的人,如同找到了填補自己傷痕豁口的那一塊。

這樣推心置腹的傾談心事,使兩個人更親近無間。

雖然她拒絕了他,沒有确立戀人關系,但在他心裏,她是他心愛的人了。從在青海湖結識後起,他就沒有忘得了她。感謝臭鼬,使他們能夠再度相逢。

日子相安無事地往前走。

林嘤其是在挺長時間以後,才從紀幻幻那裏聽說一件事。小鴕鳥事件時,久寧私自在媒體面前公開談論和岳仲桉的關系,讓岳仲桉發了很大脾氣,隔着辦公室門,只聽到他如雷貫耳的那一句“我還沒有不濟到要靠你用緋聞來轉移熱度,渡我過難關!”

“岳仲桉真是大男子主義,久寧也是好心,他不領情就算了,還那麽兇巴巴的。”

小鴕鳥事件那晚,公司員工都在外面加班,他在辦公室和久寧打過電話後,反常地抽了很久煙。第二天早上,煙灰缸 裏滿滿的煙蒂。也是那晚,他第一次給林嘤其發“想你了。”

心情不好時格外想她。

原先三年前開始做RARE品牌,他就戒煙了。

是煙酒不沾的人。

他不應酬,沒有飯局,規規矩矩做生意,起初圈內對他風評兩邊倒,有認為他故作清高,有說他不合時宜遲早沒有人脈,接觸多了也習慣他的合作方式。清清淡淡,君子之交。

不負所望的是,風波過後,RARE的銷售量直線上行。喜憂參半的是,之前種種負面新聞,使得RARE品牌迅速跻入大衆視線,但在某種程度上,顧客心理是擁有RARE是變相證明自己緊跟時尚,以及有錢。

這對于追求情懷的岳仲桉而言,有些哭笑不得。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品牌僅僅是昂貴的奢侈品,滿足顧客的虛榮心。他想起在北京時,做兔兒爺的老手藝人和他聊的匠心情懷。

必須要扭轉RARE的大衆形象,建立品牌文化。

他更加繁忙,開不完的會議,連軸轉地跨國出差,接受采訪。偶爾的閑暇之餘,他開始思考林嘤其的話。一味追求稀有材質做包包,是否必要。

她忙于找工作和搜尋弟弟的線索,有點空就去陪母親給雇主家打掃衛生,洗洗衣服。

紀幻幻在RARE門店工作得風生水起,似乎暗戀上向篤,有時向篤來店裏視察,紀幻幻會偷拍張照片發給林嘤其。

“給你看我老公!”

“你結婚咋

沒通知我?!“林嘤其一臉懵。

“我的蠢疙瘩哎,你都不看電視不上網的嗎?四海之內,但凡我喜歡的,皆是我老公。這個老公,不是丈夫的意思,不過,嘿嘿,向篤遲早是我的。”

“好吧,我也看不清他的臉啊。”

“那你看腿!”

紀幻幻這是墜入暗戀情網了,為了得到向篤的關注,她創下當月業績最高。

秋昙動身去西藏攀登珠峰,臨行前給林嘤其打了個電話。

“嘤其,其實你不必因為我對周良池的感情,而回避你自己。我想通了,能夠喜歡他就行了,并不需要擁有。”

“秋昙,我和周良池只是朋友,就像你和紀幻幻這樣的朋友。”

“他一直在尋找能夠治愈你臉盲的方法。”

“因為他是醫生,攻克疑難雜症,救治朋友,僅此而已。”林嘤其想了想,又說:“我已經有愛的人了。祝福你,秋昙,大膽去追你所愛,連珠峰你都能拿下,區區周良池,你一定能征服。”

林嘤其記得周良池最向往的是雪山,無奈是當醫生的他,太忙了,有時兩年都休不到一周的假期,根本沒時間旅行。上一次他假,還是兩年前,他跑到亞馬遜熱帶雨林生存了五天。

秋昙去攀登珠峰,是為了周良池而去吧。

七天後,林嘤其看到秋昙在朋友圈發了攀登珠峰的照片。

周良池點贊評論:空靈的雪山,好美,可惜我去不了,替我多看一看。

林嘤其真想在底

下回複周良池,秋昙就是為你去的啊,她喜歡你知不知道!

紀幻幻花癡般評論:美是美,就是太冷了,我老公肯定不喜歡,他喜歡海洋。

被紀幻幻破壞了氣氛,她便沒有回。

周末和紀幻幻見面。

她問紀幻幻:“為什麽你看到什麽都能扯到向篤身上?”

“你還說我,難道你提岳仲桉還少嗎,上次一起吃個缽缽雞你都想打包一份帶回去,岳仲桉喝水都喝恒溫,他怎麽可能吃缽缽雞?!”紀幻幻秋後算賬。

“他吃了一口,還說很好吃,我不讓他吃多,他胃不好。”林嘤其洋洋得意。

“啧啧,看你賢妻般的口氣,住在一個屋檐下就是好,近水樓臺先得月,你們這還沒談愛呢都像是小夫妻過日子了,這要是真結婚了,豈不翻雲覆雨魚水之歡……”紀幻幻瞎用詞描述着。

“停停停,再說都沒法聽了。認真說,我到現在還沒告訴他我臉盲症的事。”她不安地說。

“你呆頭呆腦遲鈍疙瘩,他居然沒發現嗎?”紀幻幻不可思議地問。

“現在我和他接觸都是在只有我和他兩個人時,再說我能看清他的臉啊,因此他只會覺得遲鈍是我性格慢,不看電視是因為我喜歡看書。”林嘤其沮喪地說。

“你這麽一解釋倒是真的,換做我是他,也不會往臉盲症上聯系。不過你打算瞞多久,婚檢能糊弄過去嗎,算不算騙婚?”紀幻幻的腦回路永遠都是快進的 狀态。

“都哪跟哪啊,我現在也沒心思談戀愛。之所以不告訴他我有臉盲症,不是怕被他嫌棄,是以我對他的了解,你越弱他越不放手,懂嗎?”

“你是不想他同情你,那誠實回答我,你想他放手嗎?”

“我不知道……可我真的愛上他了。我的世界,只能看得清他,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愛,還是如溺水人抓住救命浮木般依賴感。”

“那你想想,假如以後你看不清他的臉,你還會愛他嗎?”

“會。”

“聽從你心,別折磨彼此了。其實我真羨慕你們,兩個人都相愛,還有什麽好怕的,還有什麽理由不在一起。不相愛才是最難的。”紀幻幻正兒八經道。

“我媽的人工血管只剩下半年的時間了,他答應一有線索就幫我找弟弟。只能這樣子了,哪怕我有時也無法抗拒他的眼神,差點就要淪陷,我想不管了,一股腦兒把實情都告訴他吧,在一天是一天,過一天是一天吧。就算最後沒有結果,也不要再這樣游離了。”她多想振作。

“沒錯,今朝有酒今朝醉,是對的!現在給他打電話,告白他。要是被久寧捷足先登了,你就和你這輩子唯一接吻能看得清的人,錯失了啊!你想想,以後你要與一個連臉長啥樣都不知道的男人接吻!”

“怎樣不是過一輩子呢,不是他,和任何人,看得清臉和看不清臉有何區別。反正都不是他。”她酸澀地搖頭 ,低頭撫弄手指,笑笑。

“照你的意思,半年後,不管是找到弟弟,或是……呸呸,那種不會發生的,世上那麽多東西過期還能用,人工血管也一定可以!”紀幻幻安慰着。

林嘤其比紀幻幻想象的更要堅強,經過這段時間,她能夠面對和安排了。相信奇跡的往往都是置身不幸之外的人,只有不幸砸在自己身上時,才能殘忍地清醒,沒有那麽多奇跡可幻想,理智地直面,或許才更有利承受不幸。

“周良池都和我交待過了,不會超過半年。我媽又是歇不住的人,不倒下她都不會停止幹活,我說服不了她,幹活會增加血管破裂的風險。我有時看到手機裏媽媽的來電,我都好怕,我怕是不是她出事了,聽到她的聲音,我才不怕。”

“阿姨那樣媽媽,勤勞一生,連生病都覺得對兒女是罪過。”

“所以,這半年,萬一最害怕事的發生了……我會離開G市,離開岳仲桉。”她決意已定。

後來事實證明,她太低估自己對他的愛了。

酷暑過完,早晚天漸涼。

岳仲桉發現越來越難得在公寓裏碰到她,要麽她早起外出,要麽她一早就閉門睡了。他同樣也忙,只是再忙也挂念她。

他敲門,她吱嗚一句:“睡着了。”

“找工作很累嗎?”他知道她最近東奔西走,鞋櫃裏她的那兩雙球鞋,鞋底都快磨穿了。

“是的。”她用被子蒙着頭,捂緊自己。

知道,四處碰壁一肚子委屈的她,聽到他聲音在門外響起的那一刻,有多想打開門鑽進他懷裏。

她得死死按住那顆拼命想往他懷裏鑽的心吶!

林嘤其,瞧你那點出息,她捶捶自己,打住這“龌龊”的想法。

他将三雙嶄新的鞋子,放在鞋櫃裏。當她發現自己球鞋不見了,問他:“你看到我球鞋了嗎?”

“扔了。”

“你扔了?你居然扔了,又沒有穿壞你幹嘛扔啊!”她蹙眉,真舍不得。

“在你的意識裏,衣服鞋子要穿破才能扔嗎?”他邊系領帶邊問。

“當然,你這種領帶都有幾十條的人,是不會明白的。”她說完趕緊奔向小區的垃圾桶。

岳仲桉老老實實等她回來,接受批評。

她空手而歸,故作盛氣淩人,就算是假裝,她也要表現出這樣的态度,不然以後真擔心他擅自做主,将她衣櫃裏的衣服統統丢了出去。

“岳先生,我很嚴肅和你說,雖然我住在你的房子裏,但我的東西你無權不經過我同意就處理,否則……”

“否則你要拿我怎樣,嗯?”他那張英朗的臉湊過來,閉上眼,噘起了嘴。

他居然噘嘴。

剛梳理過的發絲,濃密自然,他靠近時,帶着撲面的尤加利氣息。這就是秋日清晨裏,最幹淨好聞的味道吧。

她還真想噘嘴吻上去。

理智呢林嘤其!她試圖噘起的嘴,被理智給收回去。

“考拉不親桉樹的話,桉樹就一直噘着。”他

撒嬌道。

她渾身一震,受不了了,順手拿起茶幾上的那本動物百科,熟爛于心的她,翻到介紹猴的那一頁。

将猴子撅着紅屁股的那張照片,貼在了他的嘴唇上。

“就知道你要給我親這個,好歹也選這張啊。”他找到萌萌的考拉那頁。

不過被他這麽打岔,她差點忘了本來要假裝兇他一頓的。

“別轉移矛盾,以後你要是再丢我的衣服鞋子,我就對你不客氣。”她挑挑眉,笑着施威。

“都依你。”他寵愛的口吻,細細地看着她笑。

岳仲桉,我如同一只咧着乳牙朝你吼叫的小母獅子,你伸手過來,我就舔舔。忽然想到我應該很兇,于是又收斂舌頭,往後退,瞪着你咧嘴豎毛。

嗚……我可是很兇的母獅子。

“你笑什麽?”她問。

“一見你就笑。”他說着,穿上西裝,權威感立現,又不失紳士風度。他打開音響,播放一首歌。

音樂響起,鄧麗君的經典老歌《一見你就笑》。

甜美愉悅的歌聲,在他和她周圍回蕩,美輪美奂。兩人相視笑着,好像有無數個粉色愛心泡泡不斷升起。

“我一見你就笑,你那翩翩風采太美妙,跟你在一起,永遠沒煩惱。我一見你就笑,你那翩翩風采太美妙……究竟為了什麽,我一見你就笑,因為我已愛上你……”

後來她看到一句話:你可能不知道,一見你就笑的人是有多喜歡你。

以前總問他笑什麽。

她真蠢。

“你今天去哪,我送你,難得早上一起出門。”他打量着她,見她穿件白襯衫,想起了什麽。

“我去面試。”

“面試?你看你眉都畫歪了,快去拿眉筆。”他催促。

她在心裏暗想,難道自己又把眉畫殘了?她看不清臉,畫眉也只好依靠用手摸眉毛生長的位置來畫。她只好取來眉筆,遞給他。

他擡起她的臉,端詳着眉,一點點描。

她想,連眉都會描,看來給別的女人也描過,輕車熟路。論撩撥女人,三等男人看手相,一等男人是描眉,至于二等男人,此刻還沒想到。

這樣的姿勢,她的視線恰好看到他下半張臉,他早上一定用過剃須刀,留有淡淡的剃須水味道。

“晚起梳頭,慵手描眉翠。妝罷游魚飛雁醉,江山誰與争明媚。”他輕念。

岳仲桉,你腦袋裏是不是裝了唐詩宋詞三百首啊,轉念一想,人家可是記憶大師。

看來,二等男人是為你讀詩。

她視線再往下,看着他的嘴唇,說話時露出整齊白亮的牙齒。

“生手,第一次做這種事,你看看行嗎?”他看穿她心思般,說着。總算畫好了,大功告成,他往後退兩步,再察看,露出滿意的神色。

“原來你是生手,那你把我化成什麽鬼?”她擔心道,心裏好似得到安慰,還好是第一次。

“打算從你這裏,把生手練成老手。”

她假模假樣對着鏡子,看了下左右的眉,表現出欣喜,說:

“畫得不錯。”其實她什麽也看不清。

他去衣帽間找一枚胸針,送給她。

那枚鈴蘭胸針,綠琺琅做鈴蘭葉,上面鑲嵌着兩束花枝,七顆白色珍珠雕刻成小巧的鈴蘭花朵。

“好美。”女人的本性讓她禁不住感嘆,剛剛還不許他送鞋子衣服,可是這枚胸針實在太喜歡了,她問他多少錢,在哪買的。

“世上僅此一枚,是我自己設計,用這雙手做出來的。放心,用材不貴。”他揮揮雙手。

“那我也不能要呀。”她還他。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以後你做好吃的還我,我們不就彼此彼此了。”他将胸針別在她襯衫領口處。

“鈴蘭的花語,是幸福歸來。把它送給你,是希望你記住,即使遭遇過人生的不幸,也要期待幸福歸來。”他別好胸針,望着她說:“它好襯你。”

“這是我第一枚胸針。”衣服穿來穿去就那麽幾件襯衫牛仔褲的她,疲于生活,哪曾有過精致。

“女人最高級的配飾,不是項鏈戒指,是胸針。一個會懂得佩戴胸針的女人,一定不會把自己的生活過糟糕。”他沖她笑,打開門,手掌心拂過她的背,将她輕推出門。

忽然懂得他那幾十條領帶了。

所謂保持生活的儀式感,從瑣碎的日常裏,小到一碟菜,一束花,與金錢無關,內心的優雅安定,真實地度過時間。她不由想到兒時母親每天早上都會起來給父親熨襯衫褲子。盡管 是舊衣服,母親說這是男人的體面。

岳仲桉的那輛白色車子,安靜停在地庫。

車裏也有尤加利的香氣。她回頭,看見後排座上,放着一小束尤加利幹花。

“你很喜歡尤加利葉,是因為名字有個桉嗎?”她問。

“因為考拉喜歡。”他開車,側過頭看她一眼。

她沉默了。

“我知道你現在心思都在找弟弟上,我可以等你,就算不确立關系,只要你不刻意回避我。”他說。

她本來就沒硬起的心再次軟化了。

“我就在前面下車。”她蒙混過關般說。确實路上有點堵,她擔心面試遲到,他在快接近目的地的路口放下她,她只需穿過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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