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回
她們離開了船,還走了一段路,秋風似乎還未吹到這裏,這一切都顯得如此郁郁青青,令人羨慕這翠綠與生機。
路邊的野花歪着頭,在微風中似乎笑了起來。
蒲公英的白色的種子在風中吹向遠方。
那寬大的雜草頑強地長在那常年被人踏過的道路上,還是高高揚起它的頭顱,像個無比堅強的勇士。
而海棠發現,她的柏舟一直在笑着,那種發自內心的愉悅,似乎連有些寒冷的空氣都變得有些暖洋洋的,那剛才被烏雲遮住了太陽現在也毫不吝啬地給予大地陽光。
一切,都看起來如此美好。
一切,都似乎緊握在彼此的雙手中。
……
“小苗?小苗!你快醒醒!”
她在黑暗中聽見有人在呼喚着她的名字,很耳熟,于是她拼了命地睜開了眼,光從那一線中露了出來,迷迷糊糊的畫面在眼前呈現,接着她想起了昏迷前發生的一切。
她的小姐,唐二小姐,收拾東西,離開,打暈了她,離開……
那兩個字像是梗在了她喉嚨中怎麽也說不出話來。
叫醒了小苗的青奴詫異地看着她拼命地哭泣着,淚珠子一滴滴地不要錢地掉在了地上,融化在那冷冰冰的地面上,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她離開了。”
無情的女聲打斷了她的哭泣。
小苗擡頭看去,居然是唐夫人,衣裝整潔無暇,眉間一如既往的端莊優雅,恰如一尊完美的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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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母輕輕喝着茶,淡淡的白氣從茶水中飄起,暈染了那一片的光,似喜似悲。
“小姐……小姐,她,她走了!她走了?”
小苗仍舊是不敢相信,她怎麽會相信小姐就這麽抛棄了一切,離開了這個生養她的唐家,甚至永州。
唐母淡然地點了點頭,随手從桌子上抄起了什麽,是一張被剪過的宣紙;那紙輕輕地被青奴放在了她面前,是一句詩,五言絕句。
客居別久遠,相逢晨露間。
微微的春日的花朵綻放開來,一如她家小姐所寫出的感覺一般,而那字就像是她看了多年的飄逸而不拘一格。
字如其人。
她腦海中忽然就閃過這樣的一個念頭。
擁有如此樣子的字,怎麽可能讓自己就這樣身處深閨中——她向往自由,她逃離了故鄉。
也許,某天,她會在異鄉想起她——一個曾經伺候過她的貼身丫鬟,她們從小長到大。
可是,她卻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前什麽都沒有預料到。
小姐,小姐獨自還是與那個人一起踏上了遠方?
小苗驚恐地看完,想完,然後跪倒在地上乞求着唐母的原諒與不要責怪小姐的微弱想法。
“我知道,老爺已經派人去追了。”
唐母毫不在意地打斷了她為她小姐的訴求,只是如此,接着,又說了一句話。
“雖然,我不會責怪你,畢竟你是被打暈在地的,如果慧心回來了,你自然也會回到原來的地方,但——”她的臉上展現了一個相當凄涼的笑容,無人看見,“她離開了,不會回來了,所以,小苗,你願意在我身邊當一個粗使丫鬟嗎?”
“我——我願意。”
小苗重重地磕了頭,她決不會想到自己小姐在離開唐府之前遇見了她的母親。
卻什麽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對視了一陣子。
唐母摘下了旁邊盛放的菊花,轉身,消失在曲徑中,随着那秋風卷起落葉,才知她的女兒離開了。
沒有留戀,只有一句詩。
年輕的時候,她也曾經想過離開那座寬大的府邸,離開她那總是談論着交易與金錢的商人父親和總是溫和地繡着花做着手工的母親,還有一堆俗不可耐的小妾們;只是,當她頭上的帕子被掀開時,看着那暖黃燭光下的翩翩少年郎時,她忽然就想,也許一切不錯,也會更加糟糕。
她選擇了留下,于是,再也沒有一個機會離開。
而她的女兒,既是曾經的她的一個影子,也不是。
慧心,她閉上眼,在這開滿了秋花的園子裏獨自坐在石凳上想,天底下,父母是最知道自己的孩子的人,也是最自以為是的人。
一葉知秋,一詩明志。
終無歸期。
……
“他們來了。”
午後的陽光還有些暖洋洋的,照得人充滿了慵懶。
這一切,都結束得如此快。
唐慧心從路邊的一個馬棚中買到了一匹皮毛非常漂亮的棕色的馬,這讓海棠想起了那一天桃花林下騎在馬上的清冷女子,而這一次她坐在了她的身後,緊緊地抱着那看似纖細實則強健有力的腰肢。
這馬匹在那雙玉手中掌握得恰到好處就是這最好的證明。
他們來了。
海棠聽見後面連續的馬蹄聲以及鞭子一下又一下抽打着馬屁股的啪啦聲。
清楚,明了。
恐懼,在她心底不斷蔓延,同時,另一種令人為之膽顫的情緒也開始了,那是無比的喜悅——從胸腔中的心髒一直跳動到她緊緊抱住柏舟的手,然後傳遞到另一個人的心底。
她眯起了眼,顯得那麽快活,再也沒有這麽快活。
“柏舟,柏舟,快一點,再快一點。”
她依賴地靠在那背上,有些削瘦,然,無所謂。
底下的馬拼了命地加速着,從大道飛進一個充滿了雜草與青苔的小道,從那森林中飛進了那終點——懸崖。
底下的是滾滾向東流的江河,那麽美麗。
“柏舟,不要停。”
海棠輕輕地笑了,然後,馬停了,她們站了起來,就在那懸崖的旁邊。
在那随後追來的人們面前,她們倒了下去,就像是一陣風一樣,被吹走了,被帶走了。
落進了那不停湧動的江河中,在風中,唐慧心轉了個身,海棠凝視着她的雙目。
“讓我吻你。”
“慧心。”
“那麽就吻我吧,海棠。”
而所有一切,都被那濺起的水花吞沒了。
這就是故事的結局。
“且說,那日崖上,唐府人見自家小姐與海棠立于馬上,欲言。剎那間,兩人身上升起了陣陣金光,倏忽,神仙降臨,曰:‘人間自有真情在,上蒼感之,故接二位于仙界一游’,拂塵掃,其蹤絕,至于今日,無人知其下落。”
“啪!說書人說故事,故事賞說書人!”說書人微微一笑,一拱手,“在下不才,此畢,還請諸位多多包涵!有錢的捧個錢場!”
這一話講完,圍繞着茶館的衆人大多作鳥雀散去,拿着銅碗索取錢財的孩子有些尴尬地注視着剩下的人。
而有一人,微微皺着眉,将一吊子的銅錢都放了進去。
他姓王,是來往于永州的一名商人,而多年前,他只是在江河上撐船的一名哨夫。
作者有話要說: 說書人便講到此處結束了,而還有一章,則交代最後的事情。
其實,還不錯吧。
大結局倒計時——零
額,鐵字旁的tuo居然被……好吧,服了服了
☆、終回
“錯把美人于君浪,散發兩生紅燭光。
他年笑談年少事,夜色微微月色涼。”
穿着淡紫色長裙的額間一點梅花妝的美麗婦人将一張寫着如是詩句的宣紙,放在了蠟燭的旁邊,靜靜地看着——燃燒,灰燼,消失。
在一個深夜中,她聽得一位藝女在江岸邊唱着大詩人寫下的琵琶行。
“十三學得琵琶成……夜深忽夢年少事,夢啼妝淚紅闌幹~~~”
低低的女聲伴随着那如水月色,就這樣飄進了她的耳中,思緒萬千,不能斷絕。
她走了,她活了,她伸手,擁抱住。
半夜中,驚醒後,兩行清淚就這麽流了下來,比這夜色更加蒼涼,比那冬日更加寒冷。
柏舟,柏舟……柏舟!
唐慧心!
在水中,她拉住了海棠的手,咕咕的水泡在那模糊不清的眼中點點。
她一言不發。
像是兩條魚,她們不斷地向前游去,不斷地随着那些可愛的魚兒向下潛去。
水越來越深了,衣裳,包裹,頭發,一切都濕透了。
但她是如此欣喜,水藍藍的一切,另一個世界呈現在她們的面前。
最終——
海棠醒了。
“夫人!老爺回來了!”
她伸手随意披了件外套,去迎接這個給了她一個安身立命之地的男子。
很奇怪的,有些感情随着水流被帶走了,但人還是能繼續活着,繼續去與另一個人生活着。
“夫人!”
有些恍惚,當年那個俊朗的哨夫已經成為了一個不小的商賈了。
然後,她像是平日裏一般,伸手褪去了老王的外衣,微笑着問他在路上發現了什麽事情。
而老王将一些有趣的事情說完,忽然就問道:“夫人,你知道最近那件兩女飛仙的事情嗎?”
“喔”,她點頭,她當然知道,因為這就是她讓人傳出去的,“那麽,老爺是在想什麽呢?”
“我想起夫人你本來叫海棠的,跟這個故事中的兩人是不是有什麽關系呢?”
“也許。”
海棠将一杯茶端在了她面前,莫名的笑容在夜色下晦暗不明。
“這世上只有一個愛着唐慧心的海棠,而那個人從不是我,老爺。”
“也是。”
老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他們一同走進了房中,睡下,然,海棠還有一句話并沒有說出。
海棠,愛着唐慧心的海棠早就随着她一起死去了。
我是海棠,我又不是海棠。
“海棠——”
在水中說話時如此地艱難,然而唐慧心還是開口了,她靠近了極力要掙紮活下去的海棠的臉龐,輕輕地吐露出這麽一句話。
接着,是要窒息的感覺,她卻沒有任何痛苦的樣子。
海棠,海棠,我真的很高興。
海棠聽見有人這樣說着。
在那掩蓋着視線的眼皮間,那陽光越來越近,波光粼粼。
海棠,慧心不悔,與你相遇,也不悔,與你陰陽相隔。
什麽?她沒想明白,就感覺水剝離了她的軀體,四周是看不分明的水霧,身後是何人舉起的雙手。
她——柏舟!慧心!她顫抖着,只是拼了命地拉着那雙手前進。
不去感受,那沒有力度的手掌,不去思考,那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海棠要活下來。
與君別久遠,勸君多珍重。
她眼前是水一片,波瀾層層疊疊。
至此——她的眼與身上的衣都濕了,說不清是水,還是淚,從那雙目中流下。
“那裏有兩個人!”
“柏舟!”她微笑着,想要看她的臉龐,想要與她述說,然而眼睛緊閉着,“我們會好起來的!”
嘴角微笑着。
伸手,依靠着柏舟的肩膀上,等待着救援。
但那軀體真是冷極了,在這寒風中只能盡力去萎縮着,卻越來越冷。
……
“姑娘?姑娘?”
睜開,還是寒冷,她喊,她無視了面前那位曾經載過她們的哨夫。
“柏舟!”
“姑娘,節哀吧。”
哨夫将一碗姜糖水遞給了她,她茫然地接過,茫然地問他——“誰?節哀?”
是啊,多麽完美的結局,如果她們真的是被天仙所接走,去那仙界一游。
如果,慧心還活着,該有多好。
那麽,會是怎樣的結局?
海棠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将穿着藏青色長裙的時間永遠定格在那一年的少女,一抔土一抔土地葬在了那江岸旁,據年輕時的老王說這是永州境外的泉州。
泥土,掩蓋了那曾經溫柔而動人的容顏,即使經歷了水脹,還是讓人不得不驚豔于蒼天給她的恩賜。
一寸寸地,她消失了,而在那不見的瞬間,海棠瘋了似地去将她挖了出來,用曾經彈琵琶練書法的手,那雙無數文人墨客稱贊的纖纖玉手,鮮血淋漓地捧着她的頭。
她閉着眼,她微笑着,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樣。
“海棠姑娘,還是将你的親人入土為安吧。”
身後的哨夫如是建議道。
她背對着,眼淚又再度清洗了那臉龐。
終究,你逝去了。
成為一位老婦的那一年,我想起你的時候,是不是會一笑而過,毫不在意地說這不過是年少的一件荒唐事兒呢?
唐慧心,海棠喜歡你,無論你是柏舟還是慧心,都是我心底刻下最深印記的人,這無法被時間沖刷,無法被歲月掩蓋。
你不該被淹沒于時間洪流中。
“海棠姑娘,你的姊妹名甚?”
姓王的年輕人問起跪在還沒有墓碑前的蒼白的少女。
她那滿臉的淚珠,無聲地落下。
幽幽地遠方似有歌聲傳來。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日居月諸,胡疊而微……”
她轉身,凄涼一笑,道是:“柏舟,她叫柏舟……”
“柏舟,海棠為你作了一首詩,你可喜之?”
“何也?讀來吧,海棠。”
“錯把美人于君浪,散發兩生紅燭光。
他年笑談年少事,夜色微微月色涼。”
她便一笑。
然後,一切都焚燒于燭火中。
End
作者有話要說: 這首詩,是海棠以唐慧心的口吻作的,雖然實際上是在下這個作者寫的咔咔咔
這個故事呢,寫得真的非常痛苦,本來是想要宣洩非男的痛苦,也就是最初的想法,後來擴充成一個故事,如是也,這下讓我想起了羅拉,恩,這個結局在我寫了一半後就想出來了,也算是遵循了原先的想法,這裏呢……海棠其實已經精神分裂了……
至于為什麽唐慧心會選擇死去,這很簡單,其實在路上,她就已經想到了兩個女子獨自在外游蕩,還是兩個美麗的女子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她也知道如果她活着,海棠決不會選擇離開,但如果海棠死了,她不會獨活,所以她選擇自己死去。
那麽,海棠也許就能好好地渡過這一生,事實上,也正是如此。
關于唐慧心自己的痛苦,我并沒有在文中詳細地體驗出來,只是寥寥寫了唐母給她的壓力,唐父盜竊她的詩文而已,其實我也想不太清楚了。
唐慧心是那個超越了時代的人,所以她無比痛苦,她也難以遇見一個讓她能大展拳腳之人,也許,在現代,她的結局絕對是不一樣的,想了想,大概就是學霸啊之類的咔咔咔。
與之還有關聯的是另一篇文,性格更為陽光和大膽的唐慧心與不那麽開放的海棠(那篇文叫芙蓉),要等明年再提筆了。
感謝諸位對我這麽拙劣的文筆的觀看,也有些遺憾我沒有展現一個更好的故事,表示得更為清楚。
但還是到此結束,如果可以,留個評支持一下我這個可憐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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