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全中。

溫顏心頭一凜,生平首次在毫無修為的凡人身上感到了莫大的威脅——她确實是這麽想的。

望着祁沉星溫雅淡然的神色,溫顏無法分清:他究竟只是如實地做出猜測,還是早就存了那樣險惡的心思?

竟然說得分毫不差,連她心底那點微弱的忌憚都說得一清二楚。

又一次的“模棱兩可”。

不論是哪點,都證明祁沉星這人絕不好惹。

這裏不是天工城,她沒有任意妄為的靠山;祁沉星又是萬千境的開啓者,絕不能在出去前對他動手。

若真與祁沉星在這裏對上,她單打獨鬥,以腦力論,她确實沒把握能贏過如此洞察機敏之人。

想清楚了這點,溫顏揚唇一笑:“祁公子這是在打趣我?還是在給我講故事?”

她緩和了态度,明顯是做出讓步,表示她對方才那件事的認可與緘默。

祁沉星略擡眸望向溫顏,雖然沒有說話,卻像是給出了良性的回應。

處在後方的唐依雖然聽不見他們說話,卻陡然發覺這兩個人好像不再針鋒相對——或者說,溫顏對于祁沉星單方面的看不順眼,終結了。

經歷了“相殺”的階段後,兩人的氣場躍入了另一種全新的和諧相處。

看來是單獨聊天後,成功促進了感情。

唐依欣慰地摸了摸斷枭的腦袋,感嘆道:“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啊!”

聽力分外靈敏的斷枭:“……”

我覺得不是。

只是我說不出話。

在溫顏以靈力催動荊棘的瞬間,眼前的泉水驟然扭曲了一下,唐依的笑容還挂在嘴角,就這麽眼睜睜看着溫顏和祁沉星同時被靈泉吸了進去消失在眼前。

“……”

一切就在眨眼間,半點緩沖都沒有。

唐依:“??”

唐依:“什……等等這是什麽??”

由于受到的沖擊過大,唐依一時陷入了語言系統混亂的狀況,她在原地足足怔愣了三秒鐘,腳步往前一邁,想要去查看究竟是出了什麽問題,懷中的斷枭率先跳下去。

斷枭朝着泉水甩了好幾個石子過去,沒有任何動靜。

唐依跟上去,試着觸碰荊棘,斷枭伸出爪子幫忙,仍舊無法搬動。

“……這應該和你沒關系吧?”

唐依抖了下嘴唇,側首看着斷枭。

斷枭委屈得連連搖頭,抱着前爪對唐依做出鞠躬的姿勢,做完了以後又躺在地上,主動露出了自己的肚皮,左右翻滾着,試圖讓唐依看到它無聲的誠意。

它反複做出讨好的動作,身上灰色的皮毛被沾染了不少塵土,看上去可憐又凄慘。

唐依現在就好比陪着學霸參加競賽的學渣,開考前突然發現學霸雙雙消失,只剩她獨自面臨競賽的高難度挑戰——原著中根本沒有這段啊!

準确來說,從斷枭求助開始,這段劇情就開始偏離了。

斷枭急切地對唐依表達,發覺唐依臉色慘白惶然,明顯是六神無主了。它停下動作,轉身從荊棘中那個搬動出來的縫隙,跳進了泉水中。

唐依:“……”

我現在該做什麽?

她直覺自己還是應該去搬動那叢荊棘,但她的力量實在不夠。

或許……卻靈花?

唐依的眼神漸漸清明:她的力量搬不動,吃了卻靈花,說不定就可以?

斷枭甩着一身水從泉水中跳出來,通身恢複雪白,更顯可愛,沾濕的爪子扒拉着唐依的裙擺:“嗚!嗚嗚嗚!”

唐依不顧它身上的水,直接将它抱起來,誠懇急切地問:“我現在想要卻靈花,你的心願達成了,能帶我去取嗎?”

斷枭快速地點頭。

它伸爪,想要摸摸唐依的臉,又發現自己的爪子在地上沾了灰,它恹恹地收回視線,為唐依指路。

斷枭站在距離那片卻靈花數十米的地方,嘴巴叼住了唐依的裙擺不讓她繼續走,而後爪子做了幾個動作,遠處那片卻靈花消失,眼前陡然浮現大片盛開的卻靈花。

唐依:“!”

唐依:“這是你的能力……‘擅藏匿’說的是這個意思嗎?”

斷枭猶豫了一下,又點點頭。

它跑到花叢中,一連摘下幾十朵卻靈花,一股腦塞到唐依懷中。

唐依馬不停蹄地開始吃卻靈花,求生欲高得可怕,一邊吃她還一邊問:“這些我都要吃下去嗎?我都吃下去是不是就可以去救人了?”

斷枭“嗷嗚”一聲。

這是肯定的意思。

唐依動作飛快地塞卻靈花,不忘幫隊友争取福利,展現了學渣對學霸的回報之情:“那你還能再給我一些嗎?我還有兩個同伴。”

斷枭沉默了一下。

可是它直覺另外那兩個人都不咋地,一個兇巴巴,一個……說不上來的感覺,雖然他看上去清雅落拓,為人很好,但對于斷枭這種除了不擅攻擊、連直覺技能點都點亮了的靈獸而言,下意識不太想與他過于親近。

唐依見它不言,緩了動作:“不行嗎?”

倒也不是不行,它确實是答應過那個人類以卻靈花交換了……

斷枭皺着一張小臉思考稍許,折身去又摘了許多卻靈花給她。

唐依撕下一截衣袖,将卻靈花放進去打包好,握着手中還沒吃完的卻靈花,轉身往回沖。

這種似曾相識的經歷,讓唐依不禁回想起高中時代從食堂往教室沖的痛苦回憶,好像走得慢一點食堂就會沒有飯、或者考試會比別人少幾分似的。

随着卻靈花不斷下肚,唐依隐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得輕盈,有種微弱的熱量在血液經脈中流淌。

折返的速度快了很多,唐依甚至有種她能一拳打飛荊棘叢的錯覺。

“你多保重。”

唐依的手扶在一根荊棘上,語速較平時快,失去了那種悠然好聽的調子,她望着斷枭,感激道,“謝謝你的卻靈花,再見。”

在唐依搬動荊棘、被扭曲的空間吸進去的時候,斷枭陡然撲上來,熟練地叼住了她的衣擺。

祁沉星剛畫好一個引雷陣。

他的眼前是兩頭虎視眈眈的靈獸,試圖攻擊他,不同于斷枭那樣賣萌的外表,這兩頭靈獸個頭很高,攻擊性十分強。

此處只有他一個人。

在靈獸出現之前,祁沉星一直在自己的身邊布陣。

祁沉星倒是沒有“隊伍裏唯一一個修士走散我該怎麽辦”這樣的自覺,相反,他十分冷靜。

他鎮定地觀察了四周的地形,數着自己設下的陣法,測量分析戰鬥可能的結果。

祁沉星想:他大概會被打中一次,但這兩頭靈獸會死。

他在一道引雷陣中加入了迷幻陣和重壓陣,這是沒有人做過的陣法疊加,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在這樣危險的情況下,他從容不迫地規劃着擁有巨大風險的應對方法,同時在周身放下了足夠應付的單個法陣。

他沒有思考被打中一下帶來的痛苦會有多少,在确定他不會在那經過重重法陣後的虛弱一擊下喪失行動力乃至喪命,祁沉星就将這個問題抛之腦後。他現在比較想知道,這兩頭靈獸守着的山洞裏有什麽——他看出來它們的保衛姿态了。

兩頭靈獸猙獰咆哮地在陣法中掙紮,祁沉星站在隐身陣中,安靜地看着靈獸目眦盡裂地尋找他的處所,聽着耳邊道道陣法炸開的聲響,比煙花要清脆一些的聲音。

他一手垂下,垂首在地上随手勾勒陣法,畫的是陣法逆陣。

其中一頭靈獸似乎完全被激怒了,一聲凄厲的吼叫後,周身燃起了沖天的赤色火焰。

祁沉星眼皮微擡,沒什麽情緒地看了這可怖的場景一眼。

猜對了。

這應該是它不得已的絕招,使出來後大概會牽連他的隐身陣,剩下的那頭就會攻擊他。

但他畫完了聚靈陣的逆陣,撲上來打中他以後,這頭靈獸會被反噬——就算沒有,還有三個引雷陣在等它。

這兩頭靈獸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個看上去毫無還手之力的人類,會在一開始就布陣,一直在他走過的路上布陣。

此刻它們腳下的陣法多的能炸掉一個山頭,堪稱一步一個坎,任是再堅硬的軀體都無法抵擋。

祁沉星停下動作,望着攜裹肅殺之意朝自己奔來的餘下那頭靈獸。

大概還有十秒,他會被打中。

應該不會被打中眼睛,他想看看逆陣能不能成功。

如果此刻有人能看到祁沉星心中的想法,會發現他有條不紊、從容不迫的繁複思緒中,盡是對于事件純粹的分析與思考,而沒有夾雜一星半點的、人該有的情緒。

擔憂,恐懼,不舍……什麽都沒有。

他的心跳聲平穩有序,與任何時候都沒有差別。

“祁公子!”

幻覺一樣的迫切呼喊。

祁沉星側首看去,入目是一抹淡藍色,唐依正跌跌撞撞、努力以最快速度地朝他跑來,她一手拿着一根賣相尚可的黑色樹枝,另一手緊緊抱着懷中的一包東西和斷枭,一邊的衣袖破破爛爛,挽好的頭發散亂飄揚,整個人顯得狼狽不堪。

就像他們初次見面的模樣,她分明處于劣勢,雙眸卻亮晶晶的,眼神專注認真,帶着某種說不出的高興與神采。

義無反顧地朝他奔來。

她的速度不該這麽快,應該是吃了卻靈花,斷枭既然跟她一起來,是一種好意的表達,所以她手中抱着的應該也是卻靈花。

她想過來援助自己,吃了卻靈花後她有了修為,但應該不怎麽會用,她這樣貿然地跑過來,難不成是要以身做盾麽?

沒什麽效果,還會打亂他測試逆陣的計劃,可能還要多個傷員,照顧起來有點麻煩,或許他可以直接把人丢下,這裏并沒有其他目擊者,就是殺掉斷枭有點麻煩。

他漫不經心又冷血無情地想着。

祁沉星在短短一眼中便能得出許多結論,不必費力思考,是喝水吃飯那樣自然而然的事情。

但就在這樣的習以為常中,祁沉星驀然感覺到了一種違和、陌生的東西,這讓他沒能立即呵止不斷靠近自己的唐依,只能沉默地僅僅是望着她。

對上唐依那雙滿懷期冀與希望的雙眼,祁沉星終于知道了方才那瞬間的違和是什麽。

原來不是錯覺。

他的心跳毫無準備地亂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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