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将軍府

渭水河邊亦如當年模樣,一切皆無變化。不一樣的是,她變了身份,陳贏、林婉蓉容顏已老。由将軍騎馬領頭,大軍随着幾輛車輿緩緩入了城。城中兩旁皆是看熱鬧的百姓,蕭晴撩開車簾,觑着帝都繁華大街,又瞧了眼前方銀甲着身,騎着棗紅駿馬的将軍,如此風光,曾幾何時她也這樣過。

百姓愛戴,女将榮譽灌注一身,那般感覺卻讓人有些飄飄然;偏是這般榮譽之感,讓她丢了戒備之心,覺着滿朝文武的恭維是真的,覺着陳贏、林婉蓉的贊嘆是發自肺腑的,事實上,他們哪個心中不是另一個聲音?

前世的她因久戰沙場,皮膚粗黑礙眼,一頭枯發更是讓人懶得多看一眼;形如悍婦、面若無鹽,便是指的前世的她罷。

凱旋而歸将軍們紛紛回了府,薛辰逸擔憂娘子數日奔波身子有些吃不消,便那些俗套的恭迎儀式,徑直回了大将軍府。軍衛隊繞過幾條繁華大街,越往西街行,耳畔繁雜之聲越是小;蕭晴往外頭瞧了瞧,已能看見一堵白面大牆,裏邊冒出的翠竹碧綠,帶出幾分幽靜之感。

大抵又行了行了半個時辰,才到了将軍府正大門;紅漆大門前齊整地立了幾個持劍的小兵,個個神色威嚴,不容冒犯;正門之上有一楠木紅漆大匾,“鎮軍大将軍府”幾個字端正剛毅,又若金漆,陽光一照,煜煜生輝,十分氣派;

大門恰逢時候的打開,幾個身着華服的婦人魚貫而出,緊接着,一個身着绀藍大氅的年輕男子走了出來,在一群婦人簇擁中顯得格外亮眼。

薛辰逸翻身下馬,同那男子說了幾句,因着距離關系蕭晴聽不清将軍在說什麽,瞧着那動作便知,将軍很生氣。待車輿在門前停下,薛辰逸這才轉身扶着蕭晴下了車輿;

待蕭晴站穩了身子,這才提着裙擺同将軍一起緩步上了臺階;她還沒搞清是個什麽狀況,一名打扮端正的華服女子上前一步,沖着薛辰逸斂衽作揖,聲音輕柔:“妾,見過将軍。”女子肌膚瑩白,骨骼纖細,不像是帝都之人,聽着口音倒像是汝陽國的口音。

颠簸了半月,蕭晴當真有些疲累,這些日子竟沒有一日好好洗過身子;這都道大門了,怎的這般磨蹭不進去?蕭晴見衆人愣着,沒有進府的意思,又見将軍無理會小姑娘的意思,卻覺将軍有些不大禮貌;索性替将軍道:“姑娘不必拘禮,将軍常年在外,不大注重這些虛禮。”

女子擡眸打量了蕭晴一眼,眸中卻有些不知所措,稍愣片刻,回頭觑了眼年輕男人;那年輕男人嬉笑打破尴尬,問薛辰逸:“大哥,這位姑娘是?”

薛辰逸面上無甚表情,只伸手摟住蕭晴的肩膀,沉聲道:“你嫂子。”

年輕男子尴尬一笑:“哥哥莫要耍弄弟弟,皇後已賜下婚事,母親也是認定了固清公主,就等着大哥回來将親事辦了。”

唔,原這嬌柔女子便是汝陽國最小的那位公主,陳渝。十幾年前,這位公主出生時,蕭晴曾替父親前往汝陽國送過禮;那是的汝陽莫提多繁華,自打那場洪災後,汝陽便越發凋零;蕭晴還記得,她曾抱過這小公主,轉眼十餘年,她已不再是女将蕭晴,汝陽小公主已過了及笄。

耽擱了半晌,蕭晴才理清;原林皇後自作主張接來了這位小公主,又同将軍的母親談下了這門親事;這事兒全帝都的人都知曉了,偏薛辰逸自個兒回來了才知道。

蕭晴也不惱,這個林婉蓉啊,前世今生都給她使絆;怎的?前輩子搶了她男人,這輩子還想拆散她和将軍不成?當真是白日做夢。她扯着臉皮兒,打笑道:“這位便是小叔吧?唔,在信都之時,将軍當着全城百姓的面兒的娶我過門,亦有各營将軍觀禮,這事豈會有假?”

她仔細掃了眼這位小叔子,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兒是像将軍的,生得一副白面小生模樣。見着衆人不說話,也不等将軍一一介紹這些個親戚,便擡手揉捏着太陽穴,困乏道:“随着将軍奔波數日,困乏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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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辰逸連忙伸手扶住她,附和道:“我帶娘子下去歇着。”說罷,夫妻二人撂下一群家眷,進了府。

跟着薛钴一起在門外迎接他大哥的,除了固清公主,其餘十來個女人呢全是他的妻妾;對着他這群姬妾,薛辰逸當真是又氣又惱,上回走時,薛钴只有一妻三妾,這才多久?

這個弟弟當真是被嬌慣壞了,纨绔不已。

面對林皇後賜來的這位小公主,蕭晴頗不上心,她堵将軍正眼也不給那小公主一個;她這不是自負,是對将軍有足夠信心;憑着将軍的身份,想娶這樣的貴族小姐,不必等到現在;那林皇後早不賜婚,偏偏趕在了這個節骨眼兒,顯然是沖着她來的。

王太尉臨死前說了句話,道那林皇後知曉了她乃叛将之女;林婉蓉心思缜密,礙于将軍,不敢明着來,這才遣了個年輕貌美的小公主進了将軍府;可惜,這招來得太巧,也不是個時候,怕是反倒讓将軍反感罷?

蕭晴扶着薛辰逸的手進入三層儀門,見正房廂庑游廊小巧別致,院中四處皆有樹木山石,花壇小池;兒子帶着媳婦兒回來,定然是先去見母親的,這是規矩。夫妻二人走過穿廊月洞門,踏過竹木小巧,忽地又見一處院落來,那裏的月洞門是竹籬花障編就的,四周粉牆環護,青竹幽翠,曲徑小路深處,露出一座竹木小屋,裏處傳出嘚嘚嘚的木魚聲。

還未進去,只聽裏邊兒的老太太道:“可是辰逸回來了?”

薛辰逸颔首道:“娘,正是辰逸。”

裏處的木魚聲微微停頓,隔了好半晌,那蒼老的聲音又才悠悠傳出:“可還帶了什麽人來?”

分明隔着一道門,将軍卻沖着裏處拱手彎腰道:“是您的兒媳婦,阿晴。”

老太太沒了聲響,蕭晴也是捏了一把汗:這婆婆是怎的了?兒子凱旋而歸,不出門迎接也罷,這會子兒子都道門前了,也不見出來。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老太太的聲音才又傳了出來:“阿晴,好名字;可惜了……”老太太的木魚聲又嘚嘚嘚響了起來,十分有節奏,聽的人心裏頗為舒服,只聽老太太又道:“執着嗔念,是為業障。該去的不去,該留的不留……”

本是來拜見老太太的,卻連老太太的面兒也不曾見上;頭一天便覺得将軍府違和,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有一點她是可以肯定的,将軍不願在信都起事,定也是考慮到了這一大家子的人;将軍甚少在她面前提及家中之事,這點她卻是沒有替将軍打算過。

回房之時,府裏的丫鬟已經為她備好了浴桶。沐浴更衣,讓丫鬟只給她挽了個簡單的發鬓,插了一根木簪子在烏發之間,幾分端莊婉柔。

看着鏡中的自己,她理了一番将軍今日的變化;若說将軍以前是愚忠,現在卻像是開了竅;待到夕食,府中家眷将一齊在正堂用餐。将軍府人丁單薄,将軍這邊兒也只有蕭晴一房;薛钴那邊一十二個小妾,無資格上堂吃飯。

上堂的便只有薛钴和其妻,薛辰逸同蕭晴,因着老太太吃齋念佛的關系,未曾來正堂吃飯;終而汝陽這位小公主落了單,單坐一張食案,又不知以何等身份自處,卻是尴尬的緊。小公主無甚心情吃飯,擡眸看了眼蕭晴,憤憤龇牙,心裏暗道:好你個薛大将軍!竟如此不将本公主放在眼裏!待本公主見着了皇後,定有你好果子吃!

夕食過後,薛辰逸帶着蕭晴在将軍府中四處走了走,順帶消食;兩人坐在廊檐下,蕭晴這才問道:“将軍,她好歹是汝陽公主,我等如此待她,可有不妥之處?”

薛辰逸細細瞧着她,挑眉笑道:“難道娘子想做小的不成?”

卻是讨厭呢,她才沒這意思!

見蕭晴一張臉憋的微紅,薛辰逸爽朗一笑:“不急,我們且再看看,皇後打得什麽主意。”

見着四下無人,蕭晴伸手勾住薛辰逸的脖頸,眼神柔情好不暧昧,她将氣息呵在薛辰逸臉上,柔聲道:“将軍,您此番回來,可是有什麽打算?可否說來聽聽?”這些日子薛辰逸分明在私底下有動作,他雖藏得好,卻瞞不過蕭晴的眼睛。

薛辰逸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笑道:“無甚打算,娘子想多了。”

是麽?她才不信!蕭晴一雙眸子清澈,櫻紅小嘴兒微微一噘,道:“明日将軍要去軍中麽?帶我一起去。”

薛辰逸搖頭,幹脆拒絕:“不可,這是帝城,可不是信都;女子入營,恐召非議。”

“那有什麽?我又不是沒去過。”她嬉皮吐了吐舌頭,一口咬住将軍的耳朵,又道:“想我着一身男裝,可比将軍俊俏多了!”

躲在長廊拐角的小公主,瞧着夫妻二人卿卿我我,心中好一陣兒的郁結。由着他二人親近,召來貼身的丫頭出了将軍府。小公主的轎輿在國舅府側門停下,也不由人引薦,便熟絡地進了國舅府,必然也是常客了。

這國舅乃是林皇後的親弟弟,林皇後遣汝陽國公主進了将軍府,自然不能老往宮中跑;便讓這位小公主有難事便去找國舅商量,這不,小公主将今個兒自己受得委屈一一給國舅交代了個遍。十句話中,便有八句話夾帶着哭腔,甭提多憐人。

末了,小公主陳渝擡手擦了擦眼角委屈淚水,啞着聲音道:“方才我出來時,聽那賤女說,明日要扮成男裝去軍營。”怪不得她在背地裏使壞,她大老遠的從汝陽國跑過來,可不就是為嫁這位大将軍?如今倒好,冒出一個賤女;若薛大将軍不願娶她,她回到汝陽國,還不被姐姐們笑死麽?

在這裏她也沒什麽親人,也只能靠着皇後和國舅了;畢竟這門親事,是皇後娘娘給指的。

國舅爺曾遭過薛辰逸的“欺辱”,他一雙劍眉微蹙,心中打起了個注意,呵一聲:正愁找不着你的麻煩,這回,瞧你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做個鋪墊,下章高能預警。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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