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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一卓并不是聲音很小，他壓根沒怎麽說話。倒是他身邊幾個小混混，一個個高談論闊似的聊着哪哪兒又有漂亮姑娘。曲哲一直認真聽着，好像生怕錯過沈一卓說的任何話。直到沈一卓跟他們分道揚镳，獨自走進前幾年新建的居民區。

這裏剛建起來的時候，聽說定位是高檔小區，可真正建起來之後，也不過是普通的樓梯房。跟曲哲家那套三四十年前建成的房子相比，不過是牆面白一些，樓下的路燈多一些，樓下綠化得更漂亮些。

他站在兩個路燈之間，看着沈一卓的身影消失在樓道口。在心裏默默數着時間，約莫三十秒後，他放輕步子，飛快上前，站在聲控燈還亮着的樓道口。

能聽見從樓上傳來的、帶着回響的腳步聲。

聲控燈毫無預兆地滅了。漆黑的樓道像吃人的怪物，正張着嘴期待曲哲的進入。他不敢跟上去，只是聽見腳步聲停了後，匆忙退出去，跟樓房拉開距離。

曲哲仰起頭，清楚的看見樓梯間的燈光亮到了五六樓的位置，再沒往上。接着五樓左邊的房子亮起燈光。

——那是沈一卓的住處。

就好像是得知了某個驚天秘密般，曲哲激動地大口喘着氣。明明還處在冬日裏，他從臺球室附近一路跟到現在，一點沒覺得冷，甚至手心裏、額頭上，都在冒汗。

不知何時起，凡事跟沈一卓相關的事情，他都情不自禁地投入了百分百的注意力。他因此緊張，因此激動。且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被人發現他是這樣跟蹤、窺視沈一卓，一定會被當成變态。或者更嚴重點——他今天還偷偷拿走了沈一卓的MP4，雖然本人好像并無察覺。

在樓下站了好一會兒，曲哲才往回走。

有些寂靜的街道上，他輕聲哼着不知名的歌，內心湧動着控制不住的興奮。

倏地，曲哲擡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經十點半了。

“糟糕！”

在跟蹤沈一卓的時間裏，他徹底忘了時間，也忘了跟妹妹的約定。意識到這點，曲哲加快腳步，朝着約好的路口快步走過去。他拿不準曲小宇會站在那裏等他，還是會提前回去。

可如果她一個人回去，一定不好交代去向，父母只需要問幾句話就會穿幫。約莫走了十幾分鐘，曲哲微微喘着氣，終于能看見那個路口。

他從小身體不好，尤其是體力方面，比同齡人差很多。這也導致他體育成績一直很差，久而久之，體育課他能請假就請假，反正老師安排的事情，他一樣都做不好。

在他們分開的那個路口處，站着兩個模糊的人影。曲哲一邊望着一邊再次加快腳步，直到能看清楚其中一個，就是他的妹妹。

曲小宇旁邊還站着一個女生，留着微微卷曲的披肩長發。随着距離越來越近，他恍惚看見女生擡起頭，指縫間夾着一根細長的煙。

“小宇！”曲哲揚聲喊道。

曲小宇轉過身，又氣又惱地看着他，卻沒有說話。

抽煙的女生也随之轉過臉來。借着路燈的光，曲哲能看清楚對方的長相——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女。雖然穿着大衣，仍能從腿看出來身材纖瘦，畫着淡淡的妝，正面帶微笑地看着自己。

很成熟。這是曲哲對她的第一印象。

“你怎麽才來啊……”曲小宇抱怨道。

曲哲先是微微一愣，再傻傻地點點頭：“碰到同學，有點事……”

妹妹的埋怨比平時溫柔了不知道多少倍，甚至帶着些嬌嗔的意味。女生淡淡地扔掉煙頭，對曲哲點了點頭後，擡手在曲小宇頭上寵溺地摸了摸：“那我就先回去了。”

“林學姐……”曲小宇任由她摸着自己的頭發，“學姐注意安全。”

“嗯，周一見。”

“周一見。”

等待人徹底離開後，曲哲才輕聲問道：“是你同學麽？”

“要你管啊。說好九點你這個時候才來！”

“對不起……”

人一走，曲小宇就恢複了之前的模樣。

“啊我真是看見你就煩。”她說着，跟來時一樣氣鼓鼓地往家的方向走。

曲哲跟在後面，也不再說話。

回到家，曲逸豪和林秀顏還在客廳坐着看電視。門一打開，曲逸豪便冷着臉劈頭蓋臉一頓罵了過來：“這都幾點了？！像什麽樣子？！”

“對不起……”曲哲老老實實垂下頭道歉，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如果不是他忘了時間，也不會這麽晚才回來。

曲小宇也冷着臉，沒有說話。

林秀顏關切地走上前：“沒出什麽事兒吧？”

“沒事。”

曲小宇換了拖鞋，立馬往房間走。她才走出去幾步，就被林秀顏叫住：“等等！”

“嗯？”

“你們兩身上怎麽有煙味？！”林秀顏揚聲道，“是不是你抽煙？還是小宇偷偷抽煙？”

曲哲一直不太理解自己的母親為什麽情緒起伏那麽大。前一秒她還溫溫柔柔地問着二人有沒有事，後一秒突然高聲問話。尤其是她的表情，眼睛總是會瞪得很大，好像在害怕什麽似的，說是歇斯底裏也不誇張。每次她這樣，曲哲便會沒有由來地感到害怕。

曲逸豪聞言，氣惱地問：“怎麽回事？”

曲小宇馬上解釋道：“是哥哥，哥哥的朋友抽煙。”

“是不是啊？”

曲哲看了一眼妹妹，沒想到她會把事情甩在自己頭上，明明是送她回來那個女生在抽煙。也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會乖乖稱自己為“哥哥”。

“啊？是不是啊？”林秀顏抓着曲哲的肩膀，一再逼問道，“說了不要跟那些小混混在一起玩！”

“……偶爾碰見了而已。”曲哲抿着下唇，只好承認了。

“我睡覺了。”曲小宇說着，趕緊走進自己的房間，“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曲哲站在門口被父母一起數落了半小時，無非是“學習不好”、“亂交朋友”、“成天不知道在幹什麽”之類的話，聽得他耳朵都起繭了。

臨近十一點的時候他才去洗漱，終于回到自己的房間。

學習不好這件事，曲哲也曾經掙紮過。初三那年他也試圖發奮圖強，經常學習到兩三點才睡，就是那段時間，他視力極速下降，帶上了厚重的眼鏡。即便如此，他依然是在壓線邊緣進了天中——一個稍微好一點的高中。

有些人生來就是天之驕子，有些人生來就是笨蛋。

曲哲早就承認了，自己就是笨蛋。

他把床頭的臺燈關上，躺在冰冷的被窩裏縮成一團，等着被窩熱起來。

手在枕頭下摸索一陣，抓住了那個冰涼的硬塊。他小心翼翼地将耳機線解開，打開MP4，帶上耳機，仿佛在進行什麽莊嚴神聖的儀式般，神情嚴肅。這個小小的東西裏，裝着沈一卓的愛好……只要想到這個名字，曲哲就覺得興奮不已。

天之驕子讨厭笨蛋是理所應當的事情，那麽笨蛋讨厭天之驕子，也再正常不過。

如果下午不是曲小宇突然闖進來，他應該早就開始進行這件重要的事。

曲哲十分想知道，沈一卓會喜歡聽什麽樣的歌，喜歡看什麽樣的電影。

答案是什麽，反而無關緊要。只要想到別人不知道的沈一卓，被他一點一點地挖掘出來，那張優等生的面具，一點一點地剝落，他就會很開心。

他翻着沈一卓喜歡的歌，一首一首地聽。多數都是些外文歌，有英文的，有日文的，但對于曲哲來說，它們統稱為聽不懂的語言。但它們都很好聽，似乎彰顯了主人的品位不錯。

歌并不算多，也就二十多首。曲哲聽完後，又開始翻看裏面的電影。視頻文件的标題幾乎都是英文，以他的英文水平，一個字也看不懂。唯獨的一個中文的标題，是一部九十五分鐘的電影，叫《春光乍洩》。光是看見這标題，曲哲能想象到的東西就帶着些色情。

如果那些女生知道，沈一卓也會偷偷看色情電影，她們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曲哲呼吸略微沉重，在被窩裏有點喘不過氣，MP4的屏幕很快就被呼吸蓋上一層水霧，他用拇指抹掉，選了最短的一個視頻點開來看。

雖然說最短，視頻也有三十幾分鐘。

點進去，并沒有想象中的開場，而是自動播放了上次播放的位置。

耳機裏男人沉重的喘息交織着響起，曲哲大腦空白了一瞬，才意識到這是什麽。

他驚慌失措地關小音量，驀地又反應過來，他帶着耳機，這聲音只有他能聽見。

屏幕上兩個赤身裸體的男人交疊着身體，鏡頭晃過他們結合的部位，再落在其中一個男人的臉上。

那種神情曲哲從未在男性臉上見過。

他微微蹙着眉，嘴也張着，嬌媚得不像男人的喘息就從這張嘴裏溢出來，不加掩飾，還帶着讨好……甚至有些悅耳。

如果只是黃片，曲哲大概也不會意外。他的雙眼死死得盯着屏幕，像有誰在強迫他看下去。

在此之前，曲哲沒有想象過男人和男人也能這樣。

十六歲的少年早已經對“性”有了模糊的認知，早熟一點的甚至對個中細節都清清楚楚。作為班集體的旁觀者，他聽過男生之間讨論A片，也聽過他們下流地讨論班上女生的胸部。

可從來沒人告訴過他，兩個男人也能像視頻裏這樣。

在他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男人們已經換了姿勢，繼續着他們的行徑。

反應過來之後，曲哲連忙摘掉耳機，将頭露出被窩外。

冷空氣讓他瞬間冷靜下來不少，他氣喘籲籲，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卻不知道這究竟是種怎樣的感受。

他意識到一件不得了的事——沈一卓是同性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