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新年裏曲哲和曲小宇還是拿到了家裏的壓歲錢。錢并不多，只有兩百塊，讓他們過年能出去跟自己的同學玩一玩。但曲小宇收了紅包，只是老老實實地道了聲謝，便回了自己的房間。

曲逸豪看着她的樣子只覺得惱火，低聲咒罵了句：“大過年的，這丫頭怎麽回事！”

林秀顏時時刻刻都處在精神緊繃中，聞言，她連忙轉移話題道：“後天我回鄉一趟，你這邊，休息到什麽時候啊？”曲逸豪冷哼一聲，抓起衣帽架上髒兮兮的外套披到身上：“休息什麽啊，過年三倍工錢。”

“哎。”她只能哀嘆一聲，“你在外面注意安全啊。”

“知道了。”

曲逸豪的父母，也就是曲哲的爺爺奶奶，很早就去世了。這也就導致曲逸豪跟他的兄弟并沒有太多來往，大家都各自在不同的城市安穩度日。林秀顏的老家在鄉下，從這邊過去還挺遠，因此她只有每年過年的時候，才會抽空回去看看日漸衰老的父母。好在，林秀顏有個姐姐，一直跟父母親住，能夠時時照顧老人。

“曲哲！”

他正坐在沙發上看書，聽見喊聲擡起頭道：“嗯？”

林秀顏捋起袖子開始料理家務道：“後天跟我回外公外婆那裏。”

“好。”

往年的時候，曲小宇也會跟着去，但今年多了這麽個秘密，曲哲沒敢提問——他甚至都沒找到機會跟妹妹道歉，關于他們母子三人的秘密在嚴冬裏暗自發酵，大家都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表象平靜，以免被曲逸豪知道。

曲哲合上書，看了看窗外。過年這幾天天氣反而不錯，外面挺亮堂的。他從沙發上起身，抓起自己的棉衣，走回房間：“媽，我出去逛逛。”

“好——！”

他拉開抽屜，那盒黑色的七星靜靜地躺在裏面，猶豫幾秒之後，曲哲将它揣進口袋裏出了門。

街邊有不少小孩跟朋友燃着煙花，整條街道上都是煙火味。曲哲該去哪裏，自己一點頭緒也沒有，他只是不想在家裏。他雙手插袋，脖頸和下巴都被圍巾捂得嚴嚴實實，口袋裏那包未拆封的煙很快便被他手心捂出的汗沾濕，滑滑的。

就跟每天固定任務似的，曲哲自然而然到了沈一卓樓下，他呆呆地望着客廳的窗戶，十幾分鐘之後又垂着頭原路返回。從念高中以來，他第一次跟沈一卓分開這麽久——以前周末的兩天已足夠讓他茶飯不思，更別提現在，過去半個月了。

半小時後，曲哲到了學校附近的一家網吧。

他當然不是第一次來網吧上，只是對于網絡游戲，曲哲興致缺缺，只是偶爾會來聽聽歌，查一查感興趣的事——例如沈一卓草稿紙上寫下的某些意義不明的話。

在吧臺要了賬號，曲哲在網吧裏邊走邊張望着，很快便找到一個僻靜的角落。周圍沒有人，這剛好滿足了曲哲的需求。打開電腦，輸入賬號和密碼後，曲哲稍稍思考了片刻，點開浏覽器搜索“春光乍洩”。随着電影開始播放，曲哲拿出煙，拆開包裝，将一根遞進嘴裏。

為了沈一卓而随身準備的打火機派上了用場，他學着記憶裏沈一卓的模樣點燃他，兩根指頭夾着，在抽了一口進嘴裏後拿開。苦澀的味道在口腔裏蔓延，之前天翻地覆的眩暈感他還記憶猶新，現在很難說服自己講它們吸進肺裏。可這味道又讓他覺得十分熟悉，甚至覺得安定。

他張開嘴，煙霧立刻往外冒，在還剩一點尾巴的時候嘗試呼吸，抽進肺裏幾縷。灼燒感并沒有減弱多少，嗓子也被嗆得難受，曲哲忍不住咳嗽起來，然後像是在跟誰怄氣似的，再抽了一口。

電影的标題出現後，激情戲碼上演，在耳機放着男性低沉的悶哼，在他眼裏卻呈現出別的旖旎。

沈一卓在他耳邊悶哼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動人心弦。

因為尼古丁而略微昏沉的大腦，不斷收集着屏幕上的畫面，小心又認真地解讀它們。跟那天晚上不同，這次沒有擾亂他心神的沈一卓在旁邊，他可以專心地去看明白，這電影到底說了什麽。

“喂。”

突然有聲音穿過耳機的阻隔，傳進曲哲耳朵裏。那根煙還剩下一點尾巴，他慌張地扔到地上，摘下耳機朝着聲音的來源看去——是蔣昱昭。

他的大狗也在旁邊，正乖巧地望着自己。

蔣昱昭順手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你還抽煙啊，真看不出來。”

“嗯、嗯……”對于蔣昱昭，曲哲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怵。也許是之前對方使喚他做這做那的态度太強硬，他總覺得蔣昱昭如果不高興，随時會動手斥之暴力。

電影的畫面還在播放着，耳機挂在脖子上，只能聽見一點微弱的聲音。

曲哲對目前的情況感到手足無措，不知道要不要戴上耳機繼續旁若無人的看電影；蔣昱昭卻自然地将粗實的狗繩拴在桌下的金屬杆上，動作熟練地開機。

“你緊張什麽啊，我是不是長得特別吓人？”蔣昱昭一邊輸入賬號密碼，一邊咧嘴笑着道。

“不是……”

“你經常來網吧？”

“沒有……”

“大過年的不用跑親戚啊，一個人來網吧，這麽可憐。”

“我……”曲哲目光閃爍地回了句嘴，“你不也一個人。”

“喲，”聞言，蔣昱昭看向他，又從桌面上那包煙上掃過，“……算了，我請你喝可樂，喝不喝？”

“不用了……”“服務員！兩瓶可樂！”曲哲的拒絕已經說出口，可蔣昱昭像沒聽見似的自顧自給他也叫了一瓶。

“謝謝……”

“打游戲麽？你來網吧看電影啊？看什麽電影？”蔣昱昭邊說着邊湊過去看，他晃了晃鼠标，上面冒出電影名和時間來，“‘春光乍洩’？黃片啊？”

“不是……”曲哲小聲道。

“無所謂了，來網吧看電影多無聊啊，來打游戲啊。”他說着，已經點開時下流行的網游，輸入賬號。班上不少人都在玩這個，曲哲也常聽見男生們紮堆議論。這類游戲總給曲哲一種無窮無盡的感覺，好像無論玩到什麽時候都不會結束，只需要每天都玩就行了。

無窮無盡的事情，曲哲都不喜歡。

因此他其實很熱愛生命，因為生命是有限的。

“我不會，抱歉。”

相邀無果後，蔣昱昭不爽地癟嘴，沒有再勉強，自顧自地玩起游戲來。服務員拿着兩瓶玻璃瓶裝的可樂過來，蔣昱昭扔掉習慣對着瓶子喝，曲哲卻端着它，一邊認真看着屏幕，一邊咬住吸管。

趁着曲哲沒再注意自己，蔣昱昭悄悄在浏覽器裏搜索剛才看見的電影名，介紹裏明晃晃地寫着“同性戀人”。那天在天臺不小心目睹的畫面又冒了出來，蔣昱昭輕輕搖了搖頭，讓自己的注意力更集中在游戲上。

第二次看這部電影，裏面色調昏暗又冗長的鏡頭曲哲還是無法順利解讀，他能理解畫面的美，能理解裏面的臺詞，卻抓不住一閃而過的感覺去讀懂兩個主角的感情糾葛。

因為蔣昱昭在旁邊，曲哲不敢再點煙，而是趁着蔣昱昭沒注意時，把煙收進了口袋裏。

電影終于播放到尾聲，他點開網頁不停搜索着關于這部戲的解讀。

蔣昱昭餘光掃過他的屏幕，已經由暗到亮，再次邀請道：“看完了？來跟我打游戲呗。”

“我真的不會……”

“很簡單的，我教你，來嘛來嘛。”蔣昱昭說着，讓自己的人物站在安全區域裏，不由分說地搶過曲哲的鼠标，點開游戲登陸界面道，“注冊一個賬號。”

“我沒有電子郵箱……”

“QQ呢？QQ郵箱總有吧？”

“也沒有……”

“你是不是原始人啊，真服了。”他索性退出游戲，拉長了腰，壓在座位扶手上，一邊仔細說明，一邊教曲哲操作：“這個，嗯，你輸個名字，哎其他的随便填就行了，等會兒都可以改……記住這串數字啊，你等下……”

他轉回自己電腦前，不知道做了什麽，接着曲哲的耳機裏響起咳嗽聲，有消息提示在角落裏閃爍。

“點開點開，點接受啊。”

“好……”

曲哲新申請QQ名稱欄，他寫下了“卓爾不凡”，蔣昱昭當然知道這暗喻着什麽。

但他沒有拆穿，只是接着教曲哲如何注冊游戲，如何進去，然後一大堆雜七雜八的事情。約莫半個小時後，曲哲才步入正軌，能夠跟在蔣昱昭的角色後面東晃晃西晃晃。他不知道游戲的樂趣在哪裏，也不知道其目的性，只是蔣昱昭讓他幹什麽他就幹什麽。

可看看蔣昱昭的臉，對方卻似乎樂在其中，嘴角一直揚着，時不時指點曲哲該做什麽。

桌面上可樂瓶已經空了，蔣昱昭又跟服務員要了兩瓶，接着道：“其實你想抽煙可以抽啊，我無所謂。”

“……”曲哲猶豫了幾秒，“你不抽煙的麽？”

“不抽。”

“哦……”

“你好像很失望？”蔣昱昭轉臉看着他道，“是不是差生就應該抽煙啊？這種想法真是，太蠢了。”

“不是……”

“有什麽好辯解，又不是你一個人這麽覺得。”蔣昱昭收回目光道，“反正我無所謂。”

“你不會……很氣嗎，被人誤解……”

“不會，他們關我什麽事啊。”他的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操作着，BOSS的最後一絲血被斬殺，屏幕上出現“恭喜XXX”的公告，蔣昱昭拿過可樂扔掉吸管道，“你就是太在乎別人怎麽看了吧，他們不喜歡你就不喜歡你呗，你也不會因為這個死掉，沈一卓也不會因為大家都喜歡他就多活兩年。”

曲哲微微一怔，沒有說話。

蔣昱昭喝了一大口可樂，呼着氣道：“你有沒有手機，號碼給我呗，下次再一起來上網。”

“我……我沒有手機。”

“哦，那我號碼，等下抄給你。”蔣昱昭道，“反正我很閑，想出來打游戲叫我呗。”

“好。”

那只大狗乖巧地趴在座位邊上，不吵不鬧，懶洋洋地看着蔣昱昭，圓溜溜的眼睛裏似乎包含愛意。曲哲看了它一眼，說不出那是什麽感覺，總覺得它目光真誠，真誠得令人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