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假期的漫長被每天跟蔣昱昭在網吧打游戲而沖淡，轉眼間終于到了開學。曲哲起了個大早，六點多就已經洗漱完，背着一書包的外國文學往學校吃了。他在學校門口的早餐鋪——那家特別熱門的面攤點了一碗豌豆面，慢條斯理地忍着惡心吃了一小時，也沒見到沈一卓的蹤跡。

高中的時間每分每秒都很珍貴，高一也不例外。天中早上報道領新教材，下午就會開始上課。在這期間，沈一卓什麽時候過來，曲哲拿不準。在學校門口人多起來之後，曲哲跟着人流走進學校裏，老老實實把作業交上去，再去學工處領新教材，回到自己座位上。

大家都在積極讨論着寒假發生的趣聞轶事，還有很多人沒到，其中包括沈一卓和蔣昱昭。

曲哲在座位上翻着包裏的詩集，卻一個字也看不見去，總覺得時間變得格外漫長，煎熬得不行。大概十點多，蔣昱昭才打着呵欠進教室。他徑直走向曲哲，滿臉倦容地對曲哲道：“喂，幫我去拿下書。”

“哦……哦。”曲哲點點頭，放下詩集往外走。

蔣昱昭瞅了一眼書的标題道：“你還看這些啊……”

“我……”

“沒事沒事，快去幫我拿書。”

“好。”

待他抱着一摞新書從學工處出來的時候，一擡眼便看見沈一卓——他沒穿校服，而是一件卡其色的呢子大衣，深藍色的牛仔褲和黑色的馬丁靴，跟周圍的同學相差甚遠，不少女生都在偷偷看他。曲哲愣在原地，反倒是沈一卓，大方地走到他面前道：“剛來？”

“不、不是……早就來了。”

“那怎麽才領書？”

“我幫蔣昱昭……”曲哲惴惴不安道。

沈一卓臉上笑容不減半分，大方得體地低聲道：“他是殘廢嗎，一定要人幫他？”

“……對不起。”

“等我一下，我去領書。”

“好的。”

等到沈一卓同樣抱着書出來，兩個人并排往教室的方向走。寒假為什麽不見人影，沈一卓絲毫沒有要給曲哲解釋的意思，只是淡然地問起其他無關緊要的話：“書都看完了？”

“看完了……”

“感覺怎麽樣？”

“挺好……”

“那今天再拿幾本去看吧。”沈一卓不鹹不淡道，“蔣昱昭又開始使喚你了……？”

曲哲皺着眉，也不知他這話究竟想問的是什麽，只能照實道：“不算使喚吧……就是讓我幫忙……”

“你很樂意？”

“我……”

“那你就幫他做好了。”沈一卓道。

這對話中，他全程都帶着淺淺的笑容，像是在聊着什麽輕松而有趣的話題。但在曲哲看來，這笑容飽含深意，讓他不由自主地害怕。他說完這句，步伐突然加快，打破了跟曲哲同步的節奏，一個人走了。

曲哲不敢貿然追上去，只能跟在後面，任由距離越來越遠。

他回到教室時，沈一卓已經在自己的座位上整理書和試卷了，而蔣昱昭百無聊賴地靠在椅子上，輕輕晃動，手上正拿着曲哲剛才回顧的《四個四重奏》。看到這一幕，曲哲立刻看向沈一卓，試圖從他的表情上找出點線索。可沈一卓保持着淡漠的神情，認真地做着自己的事，仿佛注意到蔣昱昭在幹什麽。

曲哲走過去，将新書放在蔣昱昭的桌子上，發出一聲悶響：“……為什麽拿我的書？”

“看看你在看什麽呗。”蔣昱昭無所謂地合上它，“真的很無聊诶，這都寫的什麽玩意兒。”

曲哲驀地從他手裏把書搶走，只留下一句“拿別人東西不太好”，就匆匆回了自己的座位，把書塞進包裏。

“什麽啊……”蔣昱昭微微皺起眉頭，不爽地看着他，“現在是真的有脾氣了嘛。”

詭異的氣氛維持了會兒，李圖之走進教室，清了清嗓子道：“大家安靜一下。”

這時間人基本都到了，也馬上到飯點，李圖之道：“下午兩點開始上課，課表在這裏，班長拿班費去複印一下，發給大家。”

“好的！”

“沒有其他事了，下午不要遲到！”

曲哲湊近沈一卓，低聲道：“中午……一起吃飯吧……”“沈一卓！”有男生高聲招呼着走過來，徹底掩蓋了曲哲的聲音，“中午一起吃飯啊，寒假過得怎麽樣？”

沈一卓笑笑，站起身：“行啊，寒假回家了，挺忙的。”

“哦對，你父母好像不在這邊。”

“嗯，沒錯。”

“今天穿得很帥啊……”

“剛下車就過來了，沒來得及回去換。”

他們一邊說着，一邊往外走，伏着身體在桌面上的曲哲像個笑話。他呆呆地看着沈一卓就這麽走了，心裏五味雜陳，卻不知道要怎麽做才對。

以他對沈一卓的了解，對方明顯在生氣。

但究竟是因為他幫蔣昱昭領書生氣，還是因為蔣昱昭擅自拿了他的書生氣，他就不清楚了。或許兩者都有，或許兩者都沒有，只是單純地不想理會他。

“……再喜歡，天天跟着也會煩的。”

蔣昱昭說過的話突然冒出來，曲哲嘆了口氣，默默站起來往外走。

“喂！”蔣昱昭匆忙地追上來，一下子勾住曲哲的肩膀道，“一起吃飯啊！”

“……啊？”

走在他們前面不少的沈一卓，不動聲色地往回看了一眼，又繼續跟男生閑聊着無趣的話題。

曲哲慌張地推搡着他道：“我……我不喜歡勾肩搭背……”

“你說話好怪啊，摟着就摟着，還‘勾肩搭背’，”蔣昱昭松開手，嘲笑道，“是不是看那些莫名其妙的詩看的啊，真傻。”

“中午我回家吃……”曲哲只能胡謅了個借口。但他中午從來都是在外面吃，所以林秀顏壓根不會準備他的飯。

誰知道蔣昱昭全然沒聽出來這話裏的婉拒，嘴角揚得更厲害了：“那我去你家吃啊。”

“……”

“怎麽樣？”

“行吧，我跟你去外面吃，我家不太方便……”曲哲嘆了口氣，有些失落道。

相比之下，蔣昱昭整個人都喜笑顏開，好像發生了什麽天大的好事似的，跟平時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大相徑庭。

蔣昱昭拉着他去了家不太熟悉的小餐館，離學校還有點距離，不過這正好合了曲哲的心意——如果又湊巧跟沈一卓在同一家店，他真吃不下。但現在這情況，曲哲也吃得如同嚼蠟，蔣昱昭喋喋不休地跟他說話，他只能“嗯”啊“啊”的應付着。

這一天過得格外艱難，沈一卓再沒理會曲哲。到晚自習下課後，他按捺不住地跟在不遠處，直至跟沈一卓同路的人在岔路口離開，他才加快腳步跟上去：“沈一卓！”

對方毫無反應，繼續保持着剛才的速度往家走。

曲哲小跑着追上前，氣喘籲籲地站定在沈一卓面前，咬着下唇道：“沈一卓……”

被他這樣攔住，沈一卓只有停下。他看着曲哲，淡漠的神情轉為微笑：“有事嗎？”

“我……”他額頭上滲出點點汗水，身上也發熱，本來想說的話在看見沈一卓的臉之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好道：“我把書還給你。”

“好。”沈一卓點了點頭。

他從包裏把五本書都拿了出來，摞成一沓遞過去。沈一卓接過來，抽出那本《四個四重奏》，沒有任何猶豫地扔在路邊。書本墜地發出響動，曲哲茫然失措地看着，直到對方再次開口：“還有事麽？沒事我要回去了。”

“……對不起！”他倉皇地垂下頭，憋出道歉。

“為什麽道歉？”沈一卓輕巧地問道。

“我……我不應該幫蔣昱昭領書……我，我也不該讓他有機會碰你的書……”

“原來你知道，”沈一卓聲音中的笑意不加掩飾，“我最讨厭別人碰我的東西。”

“對不起……”

“曲哲，”曲哲緊張地擡起頭，只看見他雙手插在大衣的外套裏，夜色中雙眸被路燈照得熠熠發亮，“你應該跟任何人都保持距離，你不清楚嗎？”

“我……”

“你現在應該清楚了。”他說完，繞過曲哲就要離開。

看起來，沈一卓可能很讨厭蔣昱昭。這就像半晌三三兩兩的小團體，如果其中有人跟別的團體交好，就相當于背叛。曲哲并不确定這是不是沈一卓話裏的正确含義，那瞬間他僅僅憑借着直覺行事。

曲哲連忙抓住沈一卓的大衣，帶着濃重的鼻音，像是馬上要哭出來似的：“對不起，我錯了……”

——直覺告訴他，如果沈一卓就這麽離開，他再也沒有機會跟他說話。

——本能也在瘋狂地叫嚣着，沈一卓對他有多麽重要。

約莫是哭腔打動了沈一卓，他轉過身，略顯高傲地仰着頭，看着曲哲垂眉順目的模樣，好半晌才開口道：“今晚在我家過夜。”

“好……”若是之前他只是聲音略帶哽咽，那麽聽到這句話時，他鼻頭一酸，差點就要哭出來。

整個寒假他都沒見到沈一卓，他每天翻着那些書，時不時嗅嗅煙草未點燃前的味道，跑去網吧翻來覆去地看那部電影，都只是為了從這些行為裏模拟出一點沈一卓在身邊的感覺。現在他終于見到他了，不管是喜悅還是之前的恐懼，都讓他冒出嚎啕大哭的沖動。

沈一卓轉而抓住他的手，拉着他一前一後地往家走：“你必須對我忠誠，這是你自己選的。”

“嗯。”曲哲吸吸鼻子，看着地面的影子拉長又縮短，如此循環。

沈一卓的聲音在他耳裏有如天籁：“只要你聽話，我會對你好的……只有我會對你好，知道麽。”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