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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秀顏風風火火地沖到學校，随意束着的頭發有些淩亂，額前更是掉下來幾縷碎發，襯得整個人看起來更操勞。她經過走廊，初三低着頭寫卷子的學生們都因腳步聲而向外張望。這是誰的家長，不言而喻。

昨晚曲小宇夜不歸宿，宿舍被反複詢問了好幾遍，早已經傳得年級人盡皆知。這會子跑來學校的，當然是曲小宇的父母。

她徑直走到老師辦公室，小口喘着氣在門口站定，曲小宇正背對着門站在班主任的辦公桌前，垂着頭不知作何表情。

“老……老師……”林秀顏猶猶豫豫地喊了聲，又看見曲小宇，聲音一下子拔高：“小宇你！你上哪兒去了！”

“是曲小宇的家長吧，您快進來！”班主任是個胖胖的五十歲中年婦女，笑起來和藹可親，生氣的時候反而會顯得有些滑稽。見到林秀顏，她站起身來，接着道，“昨晚曲小宇逃了晚自習，一個晚上都沒有回學校，今天早晨第二節 課才到學校，我們也是不得已，才通知家長……”

“對的，謝謝老師，這孩子真的是……”林秀顏被說得汗顏，不住地跟着點頭。

早上接到學校電話，說曲小宇夜不歸宿，不知去向，她便急匆匆趕了過來。但學校實在是有點遠，一個多小時的車程。

一路上她思考了很多可能，也許女兒出了什麽意外，也或許是——女兒跟那個女生鬼混。

現在人就毫發無傷地站在這裏，那自然更可能是後者。

“問她昨晚去哪裏了她也不說，您看……”“你昨晚到底幹什麽去了！你說啊！”林秀顏控制不住情緒地抓住她的肩膀，死命地搖晃，“你說啊，你怎麽回事！書要不要讀了！你是不是跟那個……”“不是！！！”曲小宇這才有了反應，大聲反駁道。

班主任吓了一跳，從曲小宇回來到現在，這還是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曲小宇接着道：“我昨晚上去同學家了，宿舍門關了就在同學家睡了。”

“哪個同學？你說，哪個同學！”林秀顏的聲音尖銳得可怕，像是要把人耳膜刺穿似的難聽。

事已至此，她幾乎可以肯定，昨晚女兒就是跟那個人待在一起，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

胖胖的班主任看得出來林秀顏情緒不好，再說下去這母女兩肯定會吵起來，她只好打圓場道：“人沒事就行了，曲小宇，學校規定是不可以夜不歸宿的，也是為了你們的人身安全着想，你們年紀都還小，如果在外面出了什麽意外怎麽辦，對不對……”

班主任的循循善誘，一點也沒進入林秀顏的耳朵裏。她越看曲小宇這副無動于衷、死不悔改的表情，越覺得氣惱，又氣又急。自從得知那件事後，她的神經一直繃得很緊，随時都在崩潰邊緣。她在曲小宇耳朵邊急切道：“你不要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你知不知道！他們會帶壞你的！”

“家長也不用着急，老師相信曲小宇她……”“我該跟誰來往我自己心裏有數！不用你說！”

這個情況下，自己不開口最合适。這點曲小宇很清楚，可她聽見母親用“不三不四”去形容林幼琪的時候，心底不受控地揚起巨大的反感。這就像是真情實感喜歡的東西，旁人無法理解，還對其出言玷污。

“……”林秀顏啞口無言，女兒正側過頭眼神兇狠地看着她。

“要麽曲小宇先回去休息一天，您看怎麽樣？”班主任顯然不想把這事情攬到自己頭上，最好是他們家庭內部解決，大家都樂得輕松。

林秀顏聞言，卻面露難色：“這，小宇都初三了，這麽關鍵的時候休息不好吧，到時候影響成績……”

“沒事的，現在她狀态不好，一樣影響學習，”班主任道，“而且曲小宇成績一直都很好，還是休息一天調整好吧。”

曲小宇在辦公室裏呆得實在煩，突然轉身往外走：“我在外面等你。”

“你……”林秀顏還想說什麽，班主任卻攔住她道：“孩子這個時期壓力很重，有些不好的反應是正常的，家長多疏通一下……曲小宇成績很好，将來一定能就讀很好的高中大學，我也不希望這件事給她留什麽記錄，這件事我會跟學校處理的，就說她請假回家，家長就配合一下，讓她調整好。”

“好、好，謝謝老師！真的太謝謝老師了！”林秀顏說着，鼻子發酸，轉身往外去追，“那我先帶她回家。”

“好的。”

她追出去的時候，曲小宇倚着走廊的圍欄，看着遠處沉悶的天。以前開朗陽光的女兒不知何時起也會露出這種低沉的表情，像是揣着滿腹的心事。

都是那個人的錯！

林秀顏竭盡全力地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憤怒道：“你再這樣下去只能給你轉學了你知不知道！你爸爸現在下崗了家裏沒有錢！沒錢供你在學校跟變态談戀愛！”

“你胡說八道什麽啊……”曲小宇更加生氣，“什麽變态！你憑什麽這麽說我的朋友！”

“那是朋友嗎！那是朋友嗎！！！”她越說，聲音越大。

走廊上本來安靜得落針可聞，只有時而從教室裏傳出來老師的授課聲。她們兩的交談吸引了不少人紛紛往外看。

林秀顏到底這麽大歲數，她強壓着自己的怒氣，眼眶憋得發紅，一下拽住曲小宇的手腕，往樓梯口走：“跟我回家！”

“不要拉着我！不要拉！”曲小宇一邊掰着她的手，一邊死命反抗。

“啪”的一聲，兩個人都安靜了下來。

林秀顏回過神時，曲小宇已經被她的一巴掌扇得側過頭去，頭發幾乎遮住了她整張臉，好半晌才擡起頭來看着她，卻不再說話。

她的目光裏有質疑，有驚訝，還有……厭惡。

萬萬沒料到自己會控制不住脾氣，動手打了女兒，還是當着教室裏那麽多人的面，林秀顏的聲音軟了下來：“你先跟媽媽回家，有什麽我們回家談……”

曲小宇捂着臉冷笑一聲：“我跟你沒什麽好談了，你想打你打吧。”

“我不是想打你……”“你打都打了！”

眼前這個小姑娘的表情，好像陌生人。林秀顏不再多說，拉着她離開，曲小宇也不再反抗，母女間帶着令人窒息的死寂，坐上回家的公交車。

這個周末沈一卓有事要忙，曲哲便老老實實呆在家裏看書。沈一卓沒說是要忙什麽，他也習慣不提問，只會乖巧地、按照對方的意思做。

他跟沈一卓，就好像已經被綁在了一起，只要有時間，就一定會待在一塊。

曲哲無比享受他們單獨在一起的時間，即便是互相不說話，靜靜地看着書，也會覺得快樂。

臨近中午的時候，曲哲放下書，伸了個懶腰。早上他還沒起來，林秀顏就已經出門了，按理說應該是去買菜，可她到現在都沒回來。

他走出房間倒水，恰好這時，門鎖發出輕微的響聲，接着門開了。曲哲道：“媽你回來了？”

“……嗯。”林秀顏啞着嗓子道。

曲哲端着水杯走過去，卻還看見了意料之外的人。曲小宇正垂着頭，跟在林秀顏身後換鞋，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低氣壓。初三補課的事情他也知道，怎麽也想不出眼前這一幕的原因，直到曲小宇換好鞋，要往自己房間走的時候經過曲哲的身邊，他清楚的看見妹妹臉上腫起的巴掌印。

林秀顏雖然易怒，但很少打人，尤其是在他們兩懂事了之後，幾乎再沒有動過手。

“小宇……怎麽回來了？”

“她昨天晚上不在宿舍！老師大早打電話給我……”

“嘭！”

曲小宇徑直回了房間，把門甩上。

林秀顏終于繃不住了，走上前大力地錘門罵道：“你要是要繼續當變态！你就滾出去！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東西！！！”

她一邊罵着一邊忍不住哭起來，怒罵聲裏都帶着哭腔：“你跟男孩子談朋友都算了！你怎麽能喜歡女生呢！你……”

“媽……你先別哭……”曲哲柔聲哄着，卻也拿現在的情況沒轍。

如果沒猜錯，曲小宇一定是跟那個姓林的學姐在一起過夜了。可他又有什麽立場說話呢，他自己每個周末都睡在沈一卓家。

就是知道自己也不正常，林秀顏罵的那些話，一字一句都像是在罵他，他由衷地心虛，進而更加肯定他和沈一卓的事情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可林秀顏現在聽不進任何話，她不斷地敲門，擰動被鎖死的門把手，嘴裏也沒停下：“你出來啊，你真是……你怎麽能是變态呢！你出來我現在帶你去醫院治病！”

“媽——”曲哲無力地拉她，瘋了似的女人好像瘦弱的身體裏有着無窮無盡的力量，根本無法拉開。

“你說啊！到底是誰家養的雜種！要把這種東西傳染給我女兒啊……我……”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仍要說，“你昨晚上是不是跟那個女的過夜了！她有沒有對你做什麽？！你說話啊！！曲小宇！！！”

“媽，你別說了……”

“不知廉恥！！不要臉！！”林秀顏憤憤不平地罵着，“她沒有爹媽嗎！她爹媽不管管她嗎！！”

林秀顏整個人幾乎倚在門上，就在此時，門突然開了，她差點要摔倒，曲小宇臉色鐵青地站在門前道：“你罵夠了沒有？！”

“小宇你先別說話了……”

“曲哲你現在來裝什麽爛好人！不是你媽會知道嗎？！”曲小宇滿臉都是眼淚，繼續沖着林秀顏道，“你不要再罵了，是我喜歡她！我就是變态了！我就是喜歡她！！！”

“我就是喜歡女孩子！”

厚重的防盜門突然發出聲響，接着是“吱——”的一聲，曲逸豪喘着粗氣，鞋也沒換，大步流星走進來，低吼着問道：“你們在吵些什麽東西？”

家裏一下沒了聲音。

曲逸豪本來該在工地上吃飯的，可今天林秀顏沒去送飯，他又舍不得在外面吃盒飯，只好趁着中午休息的時間跑回家。

他才剛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裏面翻天覆地的哭聲罵聲。

“曲小宇！你剛才說的是什麽意思？”他一把推開林秀顏，站到曲小宇的面前，怒視着她道。

剛才跟母親對着吼的氣勢早就煙消雲散了，曲小宇抽泣着，半晌說不出話來。曲逸豪又轉臉看着曲哲問：“你妹妹剛才說什麽了？”

“沒、沒說什麽……”曲哲別開眼神，不敢直視父親。

“什麽叫喜歡女孩子？”曲逸豪沉聲問道，“你再說一遍。”

事情已然瞞不住了，曲小宇低着頭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腳尖，用幾乎蚊子叫似的聲音，回答了這個問題：“就是喜歡女孩子。”

說時遲，那是快，她話音未落，曲逸豪揚起手一記耳光甩在她的臉上。他跟林秀顏之間體格千差萬別，這一巴掌打得曲小宇根本站不住腳，當場跌坐在地上。

“你再給我說一遍。”

“老曲！你別打她啊！她怎麽經得住！！！”林秀顏趕緊去攔，卻被曲逸豪一把甩開，他接着重複問題：“你再說一遍。”

曲小宇吓得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整個曲家雞飛狗跳，曲哲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去攔曲逸豪，還是去扶起曲小宇。

誰也沒料到那天林秀顏明明在廚房卻聽見了房間裏的動靜；誰也沒料到曲逸豪明明中午都不回家，今天卻因為想省錢，不怕麻煩的回家吃飯。誰也沒料到曲小宇會喜歡上一個女孩子；曲哲也沒料到自己會喜歡上一個男生。

一切揭開的、未揭開的秘密，混雜着湧動着，如同深不見底的漩渦，慢慢把這一家四口都拖下去，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