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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圖之拿着教案剛走出辦公室，打算去班上看看早讀情況，誰知剛出門，就遇上怒發沖冠的教導主任：“主任你這是……”“你先別忙着走，你看看你們班學生在搞什麽東西！”教導主任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李圖之後退幾步，他便走進了辦公室裏，後頭耷拉着頭的四個學生也露出面來。

“你們幾個這是怎麽了？”李圖之一眼就看到自己班上的三個學生，再往旁邊瞅瞅，臉色最好那個分明是別班的學生，“你是幾班的？”

“老師我是高二一班的。”那學生道，“這根本就不關我的事兒啊……”

聞言，蔣昱昭跟着搭話：“也不關我的事兒。”

“你們幾個，先給我進來站着！把門關上！”教導主任怒吼道，“李老師你什麽時候來學校的？沒看見布告欄上有人亂貼亂畫嗎？！”

“是他們幾個亂貼亂畫了？”

高二的連忙擺擺手：“不是我不是我，我就是湊個熱鬧的！”

“到底是怎麽了……”李圖之壓根看不出來現在是什麽情況。他仔細打量了幾個學生的臉，也沒見着淤青或是傷口，那就肯定不是打架鬥毆，最多是發生口角——可只是學生之間的口角，教導主任至于發這麽大火麽？

沈一卓和曲哲安安靜靜地低着頭，李圖之一下子把注意力放在了沈一卓身上：“沈一卓，你來說，出什麽事兒了？”

一貫認真聽話的優等生此時卻一言不發，跟沒聽見班主任的話似的。

教導主任指着湊熱鬧的學生道：“你不是挺能說麽？我看那麽多人裏就你聲音最大，來來來，你說！”

“……啧，”高二男生猶豫了。他看得出來，這事兒鬧得這麽不好看，就算他不說，随便抓幾個人來問，事情也就明朗了。可當着當事人的面，他去說那些話可真夠難看的。他面露難色，低頭思索着，猛地瞅見蔣昱昭和曲哲手裏拿着的那些，撕成碎條的紙，便指着他們兩道：“就那些，貼在布告欄的，你們看看就知道怎麽回事了。”

“這是什麽？”李圖之走上前，從蔣昱昭手裏抽走那些，又轉手去拿曲哲的。誰知道曲哲拽得很緊，他一抽還沒抽動，疑惑地看着曲哲道：“曲哲……？”

他呼吸沉重，還是松開了手。

相比李圖之，教導主任才沒這個耐心，他嚷嚷道：“你別以為我認不出來你是誰，高二那個老逃課的，叫什麽來着……洛……洛……”

“嘁。”顯然他也不是什麽聽話的主，聽見教導主任記不住自己的名字，立馬不屑嗤笑一聲。

“笑？你還笑，信不信我馬上把你們班主任叫過來，讓他來問清楚？”

“我說好吧。”他本來是個湊熱鬧的，跟着幾個高一的都沒交集，莫名其妙被抓到辦公室挨訓，心裏煩躁得厲害，教導主任又這麽咄咄逼人，幹脆不耐煩地說道：“這兩人搞同性戀，還寫日記呢，被人貼在公告欄了。”

“！！！”

李圖之快速閱讀着那些零零散散的字句，即便看不到完整內容，卻也已足夠驚人。上面信息量極大，他幾乎無法理解——這三個人是怎麽會攪和到一起的？他擡起頭看了眼蔣昱昭，對方立刻敏感地後退了一步道：“看我幹什麽！都說了不關我的事！”

“你整天就是惹是生非！”教導主任理直氣壯地罵道，“我們天中雖然不是省重點，在市裏那也是實力相當雄厚的高中！你考試交白卷，經常曠課早退，換別的學校早給你開除了你信不信？！”

“那這事兒也不關我的事兒啊，那是沈一卓的事。”蔣昱昭說着，視線有意無意地掃過沈一卓。

對方也看着他，眼神裏帶着明晃晃的敵意。

“我現在跟你說這事了嗎？啊？我現在跟你說這事了嗎？！”教導主任更大聲起來，“你爸為了塞你進來花那麽多錢給學校修圖書館，你好意思嗎？！”

“他非要這樣，我又攔不住。”

“……你這小孩真是！油鹽不進！”

李圖之打圓場道：“算了……這事兒真不關蔣昱昭的事，你先回去上課吧。”

“李老師就是你這種放任态度！班上烏煙瘴氣！連同、同……這種事都搞出來了！”教導主任氣急敗壞道。

他刻意地避開那些字眼，好像光是從嘴裏說着，有種被玷污的惡心感。

接着他也不肯放蔣昱昭走，仿佛是被這事兒搞出來的脾氣有了發洩口，絮絮叨叨訓斥了蔣昱昭半小時。一開始蔣昱昭還會還嘴，後來察覺自己越回答，對方越起勁兒，索性看着窗外的風景發呆，一個字兒也沒聽進去。

不知不覺，陰冷的冬日已經過去，初春給死寂的枝丫帶來些嫩綠的新芽，有鳥兒在枝丫上伫立着，仿佛在看着辦公室裏這場鬧劇。

半小時之後，教導主任終于罵累了，口幹舌燥地拿起茶杯，不耐煩地沖蔣昱昭道：“你回教室回教室，少惹事知不知道！”

高二的男生立馬插話道：“那……那我也回去上課了！”

“去吧去吧……”李圖之無奈地擺了擺手。

那人立馬打開辦公室門走了，蔣昱昭也跟着出去，臨走之前看了眼曲哲——他頭埋得很低，比平時還低，好像下一秒就會鑽進地底下消失不見。

這件事的兩個核心人物反而從進辦公室開始就沒有吭聲，李圖之拿着那些紙，先看看沈一卓，又看看曲哲，有些難以啓齒地開口問道：“這些事是真的嗎……”

“不是。”

“是……”

他們兩同時說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曲哲連忙改口道：“是……是誤會。”

“那這些日記是你寫的吧？”

“是……”

教導主任聞言，差不多也聽出了大概，張口便狠狠教訓道：“你怎麽能幹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來！傳出去知道對我們學校的名譽多大損傷嗎！”

李圖之無視了他的話，認真又關切地看着曲哲，盡可能溫柔道：“你……為什麽要寫這些東西？”

“我……”

根本編不出一個像樣的借口。說他因為嫉妒沈一卓所以胡編亂造來诋毀他麽？這話連自己都不會信。他盯着自己的腳尖，半晌沒有說出下文，教導主任已經耐不住性子在旁邊罵罵咧咧，沒完沒了。

“……這件事，必須通知你們家長過來！必須！”

“我父母在外地。”沈一卓進辦公室以後首次開口，便是這麽不鹹不淡地一句闡述。

“我不管你爸在哪裏！這件事你必須叫你家長過來！學校會打電話通知的！”教導主任吼道，“你不要以為成績好在學校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一個巴掌拍不響，這件事必須讓你們家長過來說清楚，該退學的退學！不要在天中搞這些烏煙瘴氣的事情！”他雖然沒明說到底誰該退學，可視線卻毫不避諱地落在曲哲身上。

“主任，退學也太嚴重了，我們應該先……”“這是小事嗎？！退學還嚴重？！難道留着他在學校裏繼續騷擾別的男同學麽！”

曲哲聽得很清楚，教導主任說的是“他”，而不是“他們”。

也是，沈一卓成績好，是年級前十，教導主任肯定記得他是誰。他是可以有希望進入重點本科的尖子生；自己只是學校裏可有可無的吊車尾，就算是讓曲哲來選，他也會選擇留下沈一卓這樣的人。

“你呢？你父母不在外地了吧？”教導主任道，“李老師，你馬上給他們兩的父母打個電話，讓他們立刻來學校！”

“主任……”“我是主任你是主任？”教導主任氣得臉紅脖子粗，“好了！你們先回教室去上課，等你們家長來了再說！”

“好的。”沈一卓輕描淡寫地應聲，再微微鞠躬，轉身朝着門口走去。

曲哲沒有吭聲，默默跟在他身後。

看着這一幕，李圖之似乎已經察覺到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可他除了依照主任的吩咐打電話通知家長以外，什麽也做不到。

“您好，是沈一卓的父親麽？您好您好，我是沈一卓的班主任……”

教導主任端着水杯出去泡了杯熱茶回來，李圖之才撥通曲哲父母的電話。他說話很客氣，語調溫柔，仿佛是要家長來學校接受表彰，而不是解決問題。

“是曲哲的媽媽麽，我是曲哲的班主任，是這樣的……”

他看着李圖之這副客客氣氣的模樣就覺得窩火——作為學校裏剛來不久的年輕老師，李圖之顯然一點也不懂什麽叫察言觀色，也不懂什麽叫“尊重領導”。教導主任煩躁地從他手裏搶過電話，劈頭蓋臉道：“喂，曲哲在學校裏，跟男同學有不正當關系！請你們家長馬上到學校來一趟！”

那邊似乎沒聽明白，教導主任語氣更加惡劣地重複了一遍。

“……曲哲在學校跟男同學有不正當關系！現在事情鬧得很難看！請家長馬上到學校來一趟！”然後他把電話挂斷了，扔回李圖之的辦公桌上道：“李老師，不是我說你，像你這樣根本就教不好學生！你看看！哪個班會鬧出這種醜事！”

沈一卓出門，步子很快，幾乎眨眼功夫已經走出去老遠。曲哲不敢跟上，他甚至不敢擡頭——從與樓道相鄰的辦公室出來，再回來自己班上，這其中要經過高一年級好幾個教室。他知道，此時此刻在看他跟沈一卓笑話的人不計其數，所以他不敢擡起頭，只想避開那些令人窒息的異樣目光。

他腳步很慢，才出辦公室的門，就突然聽見身後傳來喊聲：“曲哲！”

曲哲沒敢回頭，佯裝做沒聽見的模樣，繼續往前走。可那人不依不饒地跟上來，途徑他的身側，再在他面前停下，攔住了他的路。

那人是蔣昱昭，原本應該早就回教室的人。他手上沾着水，跟曲哲說話的時候還在微微抖動，把那些水甩掉，看上去像剛從廁所裏出來。

“曲哲，”蔣昱昭有些無奈又有些別扭道：“幹嘛非得喜歡男人啊……”

他遲鈍地擡起頭，目光閃爍着，不知如何回話。

蔣昱昭卻別開了眼，煩躁地撓着後腦勺，小聲道：“要喜歡也別喜歡沈一卓啊。”

“我不知道……”他聲音裏帶着濃重的鼻音，好像感冒了似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回答前一個問題，還是後一個——無論哪個他都沒想明白個中緣由。

“算了，不用回答。”蔣昱昭說着，轉身在他前面走向教室。

他們中間隔着一點點距離，好像是一起的，又好像不是一起的。但這在旁人眼裏根本無所謂，他們只想看笑話。

事情鬧得很大，每個班都有人在議論學校裏這個“大新聞”。曲哲垂着頭，經過各班教室。面對投向他們的異樣目光，蔣昱昭時不時擺出威脅的表情，還比劃比劃自己的拳頭，讓他們別再往這邊看。即便蔣昱昭平時在學校裏很有威信，但這個時候，他的威脅顯得毫無力道，甚至有些可笑。維護一個跟自己本身關系一般的男同性戀，唯一合乎情理的判斷，就是“蔣昱昭也是同性戀”。

大家都這麽想，然後變本加厲地笑，隔着教室窗戶的玻璃，沖他們做嘴型——“同性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