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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曲哲站在老地方等着，很快沈一卓就跟往常一樣背着單肩包走過來，從他手裏接過早飯，也沒有開場白，自然而然地開始交談：“《狂人日記》看完了嗎？”

“看完了……”

“哦，感覺怎麽樣？”

“挺有趣的。”曲哲如實回答道。

“這家包子吃膩了，下次別買包子了吧。”沈一卓咽下嘴裏的一口，瞅了眼露出鹹菜肉餡的包子道，“明天一起吃面。”

“好。”

“今天晚上齊生他們約了打球，去嗎。”

“好。”

“去就去，不去就不去。”對曲哲應付似的回答，沈一卓明顯不悅，斜着眼看了他一眼道。

曲哲被這眼神看得緊張起來，說話也開始哆嗦：“去、去吧。”

“嗯。”

在走進學校之前，一切都平淡無奇。但在走進學校之後，曲哲和沈一卓都一眼注意到了布告欄面前，裏三層外三層紮堆的人。離早自習還有十分鐘，學校裏卻出人意料的熱鬧。

“那邊是怎麽了……”曲哲一邊張望着，一邊喃喃自語道。

沈一卓快速收回了目光道：“不知道。你想去看就去看，我先上去了。”

“我、我跟你一起上去……”

兩個人邊說着，邊經過布告欄附近。正巧有他們班上同學在湊熱鬧，回過頭就看見沈一卓冷漠的臉。

“沈、沈一卓！和曲哲！”他小聲地驚呼，趕急趕忙地拍了拍旁邊人的肩膀。

這一聲驚呼立刻吸引了旁邊不少人的注意力，大家就像是約好了似的，齊刷刷地轉過身，看着沈一卓。更誇張的是，離他們兩稍微近一點的人，竟像躲傳染病似的往後退了兩步。

沈一卓不明所以，疑惑着掃了一眼布告欄，上面不知道貼着什麽，A4紙一張一張鋪滿了整個布告欄。曲哲同樣往那邊看，跟沈一卓不同，上面的印着的東西，他無比熟悉。像是不敢相信般，他推了推眼鏡，讓鏡片跟眼球距離在近點，死死地盯着布告欄。只需要看清楚其中一句話，他就知道那是什麽。

——那是他的日記。

曲哲呆滞着往布告欄走，看熱鬧的人頓時散開一圈，像是跟曲哲中間隔着看不見的隔離帶。

“沈一卓喜歡男人，他的MP4裏全是同性戀的黃片。”

“沈一卓抽煙，跟小混混一起打桌球，還喝啤酒。”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表面都是裝的。”

“想揭穿他，但是別人不會信我。真的很想撕掉他的僞裝，看看他會怎麽樣。”

“今天第一次喝酒。”

“他抽的煙是七星，很難聞。”

“本以為揭穿他他會很慌張，可他卻……跟我親嘴了。而我不覺得惡心？”

“偷偷喝了沈一卓喝過的啤酒……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想看着他。”

“他教我打桌球，他打桌球很厲害。今天第一次打桌球。”

“他是同性戀，而我喜歡他，所以我是同性戀……？”

“為什麽要逼我在他面前做這種事？羞辱我他會覺得開心麽……第一次當着別人的面自慰，很恥辱。”

“他會覺得開心。”

“想跟他待在一起。”

“他問我喜不喜歡詩，其實不喜歡。就算不喜歡，他寫過的每一句詩，我都背得滾瓜爛熟。”

“‘他們一連七十二小時驅車不停越過田野看看是你是我還是他發現了美景，他們要尋找永恒，

“‘他們旅行到丹佛，他們死在丹佛，他們回到丹佛徒勞地等待，他們守望着丹佛沉思和孤單在丹佛，最後離去尋找時光，如今丹佛卻因為失去了自己的英雄而孤單寂寞’。”

“有機會想和沈一卓去他想去的地方。或許是丹佛，或許不是。”

“他書櫃裏的書很多。”

“七星的味道也沒有那麽難以忍受，或許我也喜歡。”

“我知道他們說我什麽，他們說我是沈一卓的狗，可那又怎麽樣，我樂意。”

“第一次碰到他的身體。第一次幫他自慰。他喘息的聲音讓人受不了。……我被着他悄悄嘗了嘗，要怎麽形容呢……那個的味道很惡心，就算是沈一卓的，也覺得惡心。為什麽A片裏的女人都樂意咽下去？”

“我不是也願意麽。”

“放假了，沈一卓不在。”

“沈一卓沒回來。”

“他家客廳的燈一直關着……或許整個寒假他都不在。”

“很想見他。”

“春光乍洩到底講了什麽我還是不明白，無疾而終的愛情？”

“在網吧碰見蔣昱昭，他說沈一卓是人渣。但我早就知道了，我是第一個知道沈一卓是人渣的人。”

“很想見到他，他什麽時候回來。或者他其實，只是厭煩了吧。”

“想見他。”

“妹妹是同性戀的事情捅破了，家裏很吵。如果我喜歡沈一卓的事情也被揭穿，那會怎樣？至少妹妹能理解吧……”

“沈一卓說聽話，我就只能聽話。在他面前我沒有選擇權，可我心甘情願。”

“我沒有喜歡他光鮮豔麗的外表，卻不可自拔地愛着他污濁不堪的靈魂。”

……

除了他寫下的字句以外，還有他收集的沈一卓所有的草稿紙，別人給沈一卓、被沈一卓扔掉的情書……有人複印了他的日記，然後不知什麽時候貼在了布告欄，将他和沈一卓一并釘在了恥辱柱上。

曲哲愣在原地看着，周圍的嗤笑聲源源不斷地傳入他的耳朵裏，他卻跟聽不到似的。沈一卓站在他身後，第一次難以控制自己的表情，他的茫然失措跟不可置信，一并寫在臉上，被旁人看得清清楚楚。

“喂沈一卓，你是同性戀嗎？啊？”有個大膽的同學張口問道。

沈一卓沒有說話，視線冷冷掃過那人，對方當即閉上了嘴。

“有沒有搞錯，跟曲哲……噗哈哈……”

“曲哲是誰？”

“站在中間那個。”

“就是他啊……學校還有這種變态。”

“‘那個’是不是……靠，這麽變态？”

“互相打飛機我的天！！！”

議論聲根本抑制不住，直到曲哲有了動作。他僵硬地走上前，因為個頭不高，有些費力地踮起腳尖，木然地開始撕掉那些A4紙。但張貼這些的人非常惡意，用的是膠水，而不是透明膠帶，貼得嚴絲合縫，他撕下來一點就會扯爛，又不得不用手指甲摳着邊緣繼續。

蔣昱昭打着呵欠經過，一眼看見曲哲踮着腳。他也不知道今天布告欄怎麽圍了這麽多人，再看一眼就看見沈一卓站在曲哲的身後。有人湊上來跟蔣昱昭偷笑道：“你以前的小跟班，是同性戀，你知道這事兒嗎？”

“嗯？”

那人接着說：“哈哈哈真的有夠惡心，不知道誰把他日記貼出來了，他還吃……”“關你什麽事兒啊？”蔣昱昭不耐煩地轉過頭，眼神銳利地看着他道，“你湊什麽熱鬧？”

“靠，你拽什麽啊……”那人被蔣昱昭兇得沒面子，硬撐着道，“你以前不是天天跟曲哲混在一起，你也是同性戀吧？”

“老子是你野爹，趕緊給老子滾！”蔣昱昭惱火地罵着，一把推開人，徑直朝着曲哲走過去。他經過沈一卓身邊，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沈一卓自然聽見了身後的動靜，二人的目光恰好對上一瞬。

“矮子。”蔣昱昭走到曲哲身旁，伸手幫他撕起來，“這誰貼的，貼這麽嚴實，有毛病嗎。”

曲哲仿佛沒聽見他的聲音似的，只是機械地撕着，指甲縫被摳得生疼，可他毫無察覺。

“幹什麽呢？！都不用早讀了？！站這兒幹什麽？！”人群之外，突然傳來教導主任的怒罵聲。衆人被吼得往後退了幾步，給頂着啤酒肚的教導主任騰出位置來。

他捋了捋快要禿了的腦門，走過去大吼着叫住曲哲和蔣昱昭：“在這幹什麽呢？！又是你，蔣昱昭你成天不惹是生非就不舒服是吧？！還有你，你哪個班的！”他說着，一把扣住曲哲的肩膀，強硬地把人拉得轉過身。

“布告欄不能亂貼亂畫你們不知道嗎？！”

“主任！不是他們貼的！是別人貼的！”人群裏有人躲着摻和了句，“他們是同性戀！被人曝光啦！”

周圍的人連忙符合：“就是！學校不是禁止早戀嗎？同性戀管不管啦？”

“你會說是吧，來來來，你給我來辦公室慢慢說！”教導主任一手背在身後，另一只手朝着人堆一撈，就把那個聲音最大的男生給拽住了。恰逢此時，上課鈴響了起來，湊熱鬧的人群頓時作鳥獸散，只剩下他們幾個。

教導主任不客氣地從曲哲手裏奪過撕下來的紙條，拿到眼前草草看了看支離破碎的句子：“這都是些什麽東西！！”

他認得沈一卓，也認識蔣昱昭，唯獨這個曲哲，他沒什麽印象。

“你們四個，都跟我來辦公室！帶着這些廢紙！！”教導主任一邊說，一邊指了地上扔着的那些，“撿起來，都給我撿起來，快點！蔣昱昭你不是能撕嗎，布告欄上的全給我撕下來！”

“你講不講道理啊，這是別人貼的，又不是我貼的！”蔣昱昭煩躁地嚷着，“這根本不關我的事好吧。”

“不關你的事你也給我去辦公室站着！”他說着，再看向一言不發的沈一卓，态度稍微緩和了些，“你也是，有什麽事去辦公室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