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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彧的心血嗖嗖往上湧, 一剎那, 他差點三魂不見了七魄。

那盤菜湯是他設計翻倒的,為的就是看小皇帝的胎記, 但結果……

看到簾幔上的倩影, 馮彧趕緊避開眼,慌亂離開了內殿, 才扶着牆喘了幾口粗氣。

就在這時,他似感覺到什麽, 迅速冷靜下來, 迎了出去,正好看到要踏進來的師荼。

“攝政王怎麽會在這裏?”

馮彧很自然地攔在師荼面前,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異樣,甚至連紅潤程度都與平素無異。

師荼眯了眯眼, “那馮侍中怎麽又會在這裏?”

四目相對, 誰都不甘示弱,師荼想要繞過他, 馮彧卻堅定地擋住師荼去路。

“攝政王可是想去看皇上後背是否有胎記?”

師荼神經猛地一跳, 眼中帶了怒氣, “你怎麽會知道?”

“攝政王是想問我怎麽會知道你的意圖還是怎麽會知道皇上背後有胎記?”

師荼:……

“攝政王若是為了看這個, 不用進去了, 剛才我已經看過,她有!”

師荼胸間壓着一口郁氣,蒸騰不息,“馮彧, 你到底是誰?”

馮彧直視師荼,這回終于坦白:“我就是皇上曾經養過的‘絕世好鳥’……”

卧槽!

師荼感覺自己腦袋裏刮起了一場龍卷風,打破了他的固有認知,将所有東西撕了個稀巴爛。

馮彧卻異常冷靜,“攝政王,皇上是男人,而且好男色,攝政王是未來天下之主,不該卷入這種流言蜚語中。”

同樣的話,馮彧曾告誡過師荼,但師荼當時的回答是,他不是斷袖,這是別人的誤會,但現在……

師荼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馮彧又說,“攝政王或許并不在意是否能執掌天下,但不執掌天下,以如今的形式看,是沒有全身而退的可能的,命都沒了,遑論其他?”

馮彧的聲音冷靜到幾乎冷血。

“何況,攝政王以前恨了皇上那麽多年,像皇上那樣卑鄙無恥的龌蹉小人,就算如今改邪歸正,攝政王怎能甘心淪為他的裙下臣……”

場面突然陷入死一樣的寂靜,師荼周遭忽然冷到冰點。這種氣場,馮彧只有在師荼上陣殺敵時才看到過。

馮彧知道,自己這句話說到師荼的心坎兒上了,這,才是師荼真正的心結!

因為曾經太恨,即便如今的小皇帝有萬般好,他也很難跨過自己心裏那道坎兒,更何況,小皇帝還是“男人”,還要生生将他掰彎?被自己曾經最憎恨最惡心最不屑的東西給掰彎,哪個男人受到了這種侮辱?

這種煎熬馮彧比誰都懂,師荼此刻經歷的,他感同身受。

“如今大齊外憂內患,經不起風雨飄搖,攝政王當以天下為重!”

一頂高帽子扣下來,扣得師荼不能動彈。

馮彧非常了解師荼,師荼這個人看起來什麽都不在意,那只是因為他遭受過太多苦難,看淡一切,但這并不表示他沒有悲天憫人之心,不會考慮黎民百姓江山社稷。

師荼又何嘗不懂馮彧的心思,他是要阻斷所有人,獨占小皇帝,甚至不計代價。

馮彧這個人看起來好相處,面面俱到,對什麽都很上心,其實,他是一個很自我中心的人,他只尋求他想要的,什麽天下,什麽社稷,那不過達到自己目的憑借的手段而已。

兩個人完全相反,卻能相互互補,合則共贏,分則互輸,真要正面為敵,誰輸誰贏可說不準。

“他的身份,本王要親自确認!”說罷師荼便往裏走。

馮彧能讓他得逞?

若讓師荼發現小皇帝的女兒身,這位還能放得了手?

“攝政王,你不能進!”

這聲音大得地下的老鼠都能聽見了,師荼微微皺眉,這個心機馮狗,分明是在給小皇帝通風報信?

不讓他看,莫非有貓膩?

師荼加快了速度,直接奔了進去。

本來都躺在浴盆裏打瞌睡的元霄忽然聽得這聲喊,趕緊從浴桶裏爬出來,這邊剛裹上,師荼就闖進來了。

元霄身上的水都沒擦幹,正一滴一滴往下掉,一件衣袍胡亂地裹着那幅小身板,肩膀都沒來得及遮擋完全,精致鎖骨一覽無遺,濕漉漉的頭發也在滴水,傾瀉而下,溫柔了眉眼和臉部輪廓。

只是這一眼,心血突然狂湧,師荼感覺渾身力氣都被抽去一半,腿有點發軟,下意識地扶住牆,不敢去看她。

馮彧也已經跟了進來,無意瞅到小皇帝一眼,鼻頭頓時一熱,他趕緊轉身捂住鼻子。

元霄:……

元霄本來是很心慌的,結果看到他們這反應,都忍不住嗅了嗅自己身上,沒怪味兒啊,你們這什麽反應?

元霄生氣了,你們一個二個的,闖勞資寝宮,還這般形容是鬧哪樣?

生氣歸生氣,該防的還是得防。她悄悄咪咪地撿起地上的衣服,要往身上再裹一層,就在這時……

“陛下。”

師荼緩了好幾口氣,才找到自己的理智,“同是男兒身,陛下何不坦誠相見?”

坦誠個毛!你把衣服脫光光來跟朕坦誠一下?

這分明是試探,要在她身上找東西。

“攝政王,朕現在好的是男色,你們在朕的眼裏,個個都秀色可餐,自是要避嫌的!”

那麽水靈靈的一個小東西裹着一件衣服,裏面空蕩蕩的,竟然對他這個男人說好男色,還饞他身子,簡直就是故意勾、引他,師荼渾身汗毛都在蠢蠢欲動。

這次他簡直拿出孤身一人面對千軍萬馬的強大氣魄才讓自己能夠正視她,走過去,目光平靜,伸出了手……

這特麽是想脫她衣服?

元霄吓尿了。

“秦放!”

頭頂瓦片突然破開,一道人影落下來,正好擋在師荼跟元霄中間。

秦放拔劍出鞘,“攝政王,請自重!”

來晚一點會死麽?師荼厭煩死這個召喚獸了,無視他,盯着後面藏着那個小東西:“陛下,讓我看一眼你的肩頭,看完我就走!”

元霄突然明白了,這些人是過來看小皇帝胎記的。自己苦口婆心都洩露天機了,這些混蛋還在懷疑她的身份。

“好,朕給你看!”

元霄轉身,将衣服稍稍褪下,露出左側肩胛骨上那個胎記。

那個胎記入眼,師荼心頭熱血涼了一半,連眼神都變了味道,好像這個胎記激起了他心底什麽仇恨厭惡似得,什麽話都沒說,轉身就走。

元霄感覺自己好像是被嫌棄了。

馮彧也拱了拱手離開,元霄長吸一口氣,好險。

前兩天看到小皇帝一幅泛舟圖,隐隐從後衣領露出一點印記,套常桂話才套出來那是小皇帝的胎記。

只是她做夢都沒想到,這胎記,竟然跟自己一樣,有那麽一剎那,她甚至懷疑,自己跟小皇帝說不定真有什麽關系。

元霄踢踢腳下的瓦片,戳了戳還站在原地跟根柱子似得背對她而站的秦放。

“秦将軍,這洞,你修?” 窗戶那麽多,你非得破屋頂?現在她窮得很,哪有閑錢修宮殿?

本來吧,她剛拿到一百金還覺得手頭挺寬裕的,可一個生日宴,不僅一百金沒了,還搭進去些老本,難怪都說哄女孩子費錢,的确,挺費錢的。

秦放感覺到對方柔軟的小指頭,背脊有點僵,“陛下,你穿好衣服再說話。”

元霄:……

秦放退了出去,背對重重簾幔,“陛下……”

“嗯?”元霄終于可以穿衣服了。

聽到裏面淅淅索索的聲音,秦放頓了一下,待她穿好,才繼續問:“陛下可看到臣的結局?”

“你麽?”元霄想了想,“師荼攻上都,你有功,師荼登基後要給你封官加爵,你拒絕了,解甲歸田,一世未出。”

秦放點點頭,如果如果他的陰謀得逞,他早就為自己想好了這樣的結局。

師荼走出宮殿,渾身都浸着煞氣,猶如夜色中的一尊羅剎,所到之處,連巡邏的将士都抖了三抖。

“皇上說我會輸給你!”黑暗中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師荼頓步,看到黑暗中少年桀骜的臉。

微微皺眉,“輸給本王不是理所當然?”

謝瑜:……

你特麽懂謙虛為何物麽?

師荼也來了氣,狀元郎不是自視甚高麽?跑去給小皇帝暖床是怎麽回事?還敢戴着小皇帝的發簪到他面前來耀武揚威?

思及過往種種,師荼氣不打一處來,那個小混蛋皇帝到底有什麽好,你們一個二個都盡往他身邊撲?

關鍵是,竟然還敢名正言順不讓他撲,呵呵……

誰稀罕撲一個卑鄙無恥的男人了?就算他長得好看,就算他改邪歸正,就算……只裹了件衣服還敢出言勾引他……特麽的,那個樣子的小皇帝太撩人了!

師荼壓壓心頭血,越想越氣郁,轉頭便将氣撒在謝瑜身上。

“好好在宮學呆着,別到朝堂上來搗蛋!”

我屮艸芔茻!

之前誰說給他三次機會拉他下馬的?出爾反爾,要不要臉?

師荼已經拂袖而去,仿佛比他還氣。

師荼沒有留在上林苑過夜,準确說,他不敢留在上林苑,但即便離了小皇帝十萬八千裏,他鼻子裏依然殘留着她身體的氣味,眼前依然是她裹着衣袍出浴的場面,越是壓制,越是上頭,直到當晚做了一場真正意義上的春夢,洩了珍藏二十二年的元陽,那口郁氣才終于緩和下來,才終于能心平和氣,重新當一個衣冠禽獸攝政王。

連桓煊都發現,自家王爺睡一覺之後,整個人神清氣爽,仿佛多年心願得願所償。

元霄也睡了個好覺,即便秦放在頭上補了一晚的屋頂都沒把她吵醒。

翌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出門就見謝瑤在不老松下擺好的早膳,等着她去吃。

見她出來,謝瑤笑道:“陛下這棵不老松哪裏來的?我看這樣子,有點眼熟。”

“南山上挖的,阿姐眼熟那是因為這棵不老松經常被文人騷客畫在畫中。”

謝瑤吃驚,“該不會是湯泉行宮那棵吧?”

“阿姐好眼力!”

謝瑤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那可是張太後的寶貝,說這棵樹象征着她的壽命,曾經還命文人墨客寫過很多詩詞傳唱呢。陛下把它挖了,移栽到此處,怕是會把那位氣得跳腳!”

“那又如何?以後有這棵不老松,阿姐就在這裏過壽,也能長命百歲!”

謝瑤失笑,眉眼溫柔,真正的恬淡安逸,“阿姐覺得現在這樣可好?”

謝瑤稍稍愣了一下,想起昨晚小皇帝說的那些話,即便現在她對師荼沒兒女之情,但毫無疑問,師荼依然是被她當成家人看待的。如果謝瑜還要跟師荼對上,她該何去何從?

而最後阿瑜死了,師荼也死了,那麽她活着還有什麽意義?

“我現在很幸福,因為你們都還在。”

“阿姐,昨夜朕說的話,你可信?”

“半信半疑。”謝瑤也不瞞她。

這種事,太過離奇,怎麽可能全信?

元霄也知道會是這個結果,“朕也不希望那會是真的。”

謝瑤卻握住她的手,溫柔淺笑:“陛下想要改變,阿姐便陪你改變,不讓那些不好的事情在你眼前重演。”

這回輪到元霄感動了,這種不完全相信,卻還是無條件支持她的行為,誰能做到?

比那些深更半夜要來給她暖床看她胎記的無恥男人好了百倍千。

“阿姐……”元霄差點就要哭給她看,謝瑤失笑,“別委屈,也別撒嬌,你可是一國之君啊!”

元霄立馬将感動的貓尿收了回去。

吃過早飯,謝瑤便去宮廠忙碌了,謝瑜像卡着她離開的點似得出現,眼眸深深地看着元霄。

“阿瑜怎麽了?”這個小心機狗,試探她的賬還沒跟他算呢。

元霄笑容異常燦爛,燦爛得謝瑜心頭有些發毛,都忍不住要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

“陛下……真的看到了?”

“看到什麽?”

“看到我輸給他,最後還自殺?”

元霄愣住,看着陽光下幹淨少年郎,這個年紀最是輕狂好勝,大概并不能接受自己會輸給另一個人還輸得那麽慘的事實。

元霄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說:“朕也看到了自己的的死亡,但朕現在還活着。”

“所以,陛下也想要改變我的命運,不讓我入朝堂?”

元霄點頭。

一剎那間,謝瑜感覺自己正被小皇帝愛護着,不管他如何質疑,小皇帝不解釋一句,默默為他付出,安排好一切……

少年的臉頰突然紅豔起來,“陛下,我會長大的,成長成你能放心依靠的人,至少在這一點上,我不會輸給他!”

謝瑜離開,帶着元霄不能理解的驕傲和喜悅。

昭陽殿。

師荼翻出那份給謝瑜的封官诏書,終于提筆畫了可,還蓋上了攝政王的印章,讓人交給吏部,相信三天內,相關聘書官函就會送到謝瑜手裏。

謝瑤和謝瑜是小皇帝想要守護的人,那自己呢?

想起攻破上都後,自己好幾次讓她受傷,威脅她,恐吓她,師荼就腦殼疼。

雖然春夢消了火,但師荼還是發現自己有些心不在焉,喝個水會想起小皇帝,奏章看着看着,就不認識字了,腦子裏天馬行空又是那張臉在晃悠。

這種神游的方式完全控制不住,師荼收起奏章,緩了緩氣,問:“皇上可回宮了?”

桓煊上前,“禀王爺,皇上還在上林苑待着呢。”

“長公主他們呢?”

“長公主和狀元郎各自回了宮廠和宮學,就馮侍中還沒回門下省。”

随意拿奏本的姿勢猛地一頓,也就是說,花前月下,上林苑的無邊美景中只剩下小皇帝和馮彧二人?

師荼突然有點坐不住了,“桓煊,你過去看着,別讓亂七八糟的人近皇上的身。”

“王爺是擔心宮學蹴鞠那樣的意外麽?上林苑還駐紮着玄風軍呢,不會有事的。”

簡直一語驚醒夢中人啊,師荼猛地想到什麽,“快派人過去,別讓皇上獨處!”

小皇帝在玄風軍駐紮的上林苑出事,這簡直太符合某些人的心意了。這絕對是栽贓陷害的最佳時機!

桓煊都招人要去了,師荼卻起了身,“還是本王親自走一趟吧!”

此刻,元霄躺在不老松下,優哉游哉地享受着秋日陽光,等待着下一個人出現。

昨天她請了四個人,謝瑤和謝瑜都來問過了,那師荼和馮彧呢?

聽過那麽駭人聽聞的事情,他們不可能沒想法,尤其還事關國運,還關系到他們的生死。

元霄突然感覺自己像是個篡命師,一不小心暴露了太多天機,不知道會不會遭雷劈?

伸手去抓桌子上的葡萄,忽然手下一空,元霄終于看過來,看到了不知道何時坐在桌子旁邊的馮彧,她下意識地左右張望……

“找攝政王?”

馮彧将拿走的果盤放到小皇帝手下,又說,“他不會來。”

“朕才沒有找他呢!”元霄撿起葡萄,吃了一粒,莫名有點氣郁。

馮彧盯着她,眼中閃着異樣光彩,馮彧昨晚根本沒睡着,腦子裏全是小皇帝是女兒家的念頭。

他還記得自己剛被抓進清淨園的時候,小皇帝跑過來對他一翻評頭論足,之後就開始脫衣服看鳥……

當時他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屈辱,作為男子漢被另一個男人玩弄的屈辱。

從那一刻起,他就發誓,要将所有的屈辱還回去,即便玩弄他的人貴為一國之君,是我等屁民不能仰望的小皇帝。

他這個人最大的優點是,隐忍之力遠超常人,只要忍到他出去,總有一天,他會找到報複的機會。

但他萬萬沒想到,幾個月下來,自己的身體違背了自己的意願,竟然只能在小皇帝面前才能有反應,這讓他怒不可遏,終于沒忍住撲倒了小皇帝。

當時小皇帝氣急敗壞要将他拖出去先閹後殺那幅嘴臉讓他做了好幾年的噩夢,直到攻回上都,他重新看到小皇帝,見識了他從未見識過的那一面,有些東西好像就慢慢被改變了。

而昨晚,他看到了她女兒真身,過去的怨恨竟然全都化成了笑話。

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如此渴慕他的大鳥,讓他男兒雄心突然爆棚,恨不得立即讓她再看看,他的鳥依然只為她豎起羽毛……

分明在神游太虛啊!

元霄将嫩白的小爪子在他面前晃了晃,“馮侍中可是昨晚沒睡好?”

馮彧終于回了神,再次看到小皇帝,感覺她渾身皮肉都在發光,好想将她裹進懷裏,給她最深的憐愛。

馮彧灌了一壺涼茶壓精,這才能恢複平和的語氣啓口:“陛下昨晚說了他們的下場,卻獨獨漏下臣的,是沒看到,還是不能說?”

若是與他無關,昨夜為何會請他也來赴宴?

他隐隐感覺到這個故事裏有他的位置,但被小皇帝故意忽略了。

“馮侍中想聽?”

元霄放下葡萄,坐直了身子。

平坦的小胸脯好可愛,馮彧又喝了一口涼茶壓精。

“如果是當着人不好說的話,臣帶陛下去沒人的地方。”

馮彧起身,伸出了手,元霄扶着他的手站起來,馮彧握緊,元霄想收回手,他卻沒松開,而是牽着她,頭也不回地走向園林深處。

走過千步廊,元霄隐隐嗅到一股嗆人的辛辣味,馮彧卻毫無所覺,帶着她拐進另一片園囿,只是這裏氣味似乎更重了。

“這裏不會沒人了,陛下可以說了。”這裏只有他們倆,他和她,空氣中也只有她呼出的氣味,被他吸進自己的肺腑裏,而自己呼出的氣味,也會被她吸進肺腑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元霄感覺握自己的手突然緊了,抖了抖,馮彧才回神松開她。

元霄皮薄又生得白,被他握這一路,手全紅了,手腕之上全白白嫩嫩的,手腕之下被握過的地方全是粉紅粉紅的,分外刺目,馮彧的視線忍不住在她手上多粘了一會兒。

元霄整理了一下思路,決定用最簡單的方式向這位說明。

“朕說你背叛了師荼你可信?”

馮彧一震,視線終于落回小皇帝那張臉上。

“這就是陛下要破格讓我當門下侍中的原因?”

“咳咳……”你不要說得那麽直白嘛!人太聰明不好。

馮彧沒有糾結因果,沒有追問過程,而是問:“那最後臣的結局如何?”

馮彧的結局……

馮彧是元霄最把不準的一位,謝瑜反叛,前提是他得上朝堂積攢自己的勢力,拉攏保皇派跟張家派系共同抵制師荼。

他的目的單純是保皇,只要不給他上朝堂的機會,他就走不了原著的路。但馮彧不一樣,馮彧本身就在朝堂,又在師荼陣營,他是因為跟謝瑤往來才和師荼反目,最後還差點逼宮成功,被師荼反殺。

感情這種東西是最無法把控的,也許你前一刻還讨厭的人,後一刻就能愛得死去活來。

“陛下是不好說還是不敢說?”

小皇帝這樣猶猶豫豫,該是怕他知道自己的結果,反倒防着師荼,最後還反敗為勝吧?

“馮侍中可喜歡長公主?”

“???”

前幾天才跟小皇帝告了白,被忽視,轉頭,小皇帝卻問他喜不喜歡長公主?這什麽腦回路?

“不喜歡。”

元霄長出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你只要記住永遠不要喜歡長公主就沒事了!”

馮彧跟師荼是因為謝瑤鬧掰的,元霄想着,他們只要不同時喜歡上同一個人,應該就不會悲劇重演吧?

聽完自己的答案,小皇帝竟然放心了……

馮彧心思怎麽能不被撩動?

“陛下不想臣喜歡長公主,那陛下覺得臣該喜歡誰?”

身體欺近,這次,馮彧不打算退讓,非得問出個結果來,看看小皇帝對自己,到底存的什麽心思。

就在此時,一支利箭破空而來,馮彧趕緊将元霄推開,利箭插在旁邊的木柱上,入木三分。

一支失敗,便有第二支第三支,元霄還沒反應過來,馮彧已經拉住她,想往回跑,但對方有意圖地阻斷了他們回到原來宮殿的路,馮彧心一橫,只得往園囿深處跑去。

“我們是遇襲了麽?”

元霄驚魂未定,馮彧額頭有冷汗。

突然之間,他很想此刻陪在小皇帝身邊的是師荼,至少,一般程度的刺殺,師荼一個人就能保她周全,而自己,就算也刻意練過,終究只是個文弱書生。

“陛下,莫怕。”

不啊,馮侍中,朕本來是不怕的,你這樣說,朕反而更怕了啊!

兩人一路狂奔,奔進了一片花草叢裏躲了起來。

他們剛藏好,三名黑衣人出現,每人手裏都拿着一柄弓箭,這片園囿都是種植各地進貢的奇花異草,規模相當大,一邊一邊搜只怕反而教人偷了空隙逃出去。

“這是唯一的出路,只要堵住這裏,他們必死無疑!”

其中一人說,三人非常有默契地彎弓搭箭,開始大範圍掃射。好幾支箭從身邊射過,元霄吓得冷汗涔涔。

死亡的恐懼拽緊了她,腦中有千百種念頭在旋轉,是不是因為自己洩露了“天機”,所以要被抹殺了?

炮灰終究是炮灰啊,自己沒死在師荼手裏,卻莫名其妙死在這些殺手手裏……

“嗖——”

似有箭矢朝着她的位置襲來,這下怕是真要完犢子了!

忽然,眼前一黑,馮彧趴在了她身上,千鈞一發之際,那箭劃過馮彧手臂,帶起一串血珠。

“馮……”

馮彧輕輕搖頭,就那樣,用他的身軀,完全遮擋住了她。即便對方萬箭齊發,也有這個軀體替她擋去所有傷害。

元霄的心口嘭嘭直跳,不知道為什麽,一滴眼淚不争氣地沿着眼角落下來,馮彧原本緊張的情緒突然松懈下來,那一剎那,他竟然覺得,若是為她而死,也值了。

“我看到了,在那邊!”

完犢子了!被發現了!

三支箭同時搭起,一起朝這邊射過來。

“秦放——”

師荼趕過來,差點被她這聲喊崴了腳。

原本他可以一劍劈了三人,但那三支箭卻已離弦,他不得不飛出龍吟寶劍,将三支箭撞開。三名刺客又不是吃素的,霎時,三柄斷刃一起朝他刺過來,師荼左右手各抓住一只手,握住對方的匕首強行反殺,抹了對方的脖子,就算他動作再迅速,要再接第三個人時,也慢了一步,肩頭被刺中,師荼轉身一腳将人踹飛。

秦放姍姍來遲,将那名活口擒住,看地上躺着的兩名,他感覺自己千牛衛中郎将的身份遭到了侮辱。

“馮彧,你沒事吧?”

知道危險解除,元霄趕緊将馮彧扶起,看他手臂上的傷。

箭頭刺穿了衣服,但只是擦破了一點皮。

師荼站在遠處,肩頭在流血,因為空手接白刃,雙手也在滴血,但那個小東西卻根本看不到他……

桓煊等人也趕了過來。

“攝政王,你的手……”

“無妨,去看看他們怎麽樣了。”

秦放将人交給千牛衛,看看師荼身上的傷,又看看那邊只是破了皮卻被小皇帝關懷備至的馮彧,道了一聲:“節哀。”

師荼:……

你特麽裝瞎會死啊?

直到确認馮彧無礙,元霄才發現自己躺在什麽地方,終于明白之前自己聞到的辛辣味是哪裏來的了。

馮彧還想趁着同甘同苦,營造帶氣氛,卻突然發現小皇帝淚水未幹的眼睛突然變得晶亮,整個人都興奮了起來,而那興奮源頭,就是他們身邊這片紅紅的長條狀東西……

“辣椒!竟然是辣椒!小米辣、朝天椒、燈籠椒、二荊條……發財了!發大財了!”

遠處的師荼:……

近處的馮彧:……

一刻鐘後,秦放已經帶着那半個活口去天牢拷問了,師荼和馮彧在包紮傷口,眼巴巴看着小皇帝指揮着一堆宮女太監采摘辣椒。

“同一品種放一起,別放混了……地上掉的幹辣椒放半邊,辣椒籽都收起來……”

一個時辰後,師荼和馮彧已經洗漱了一下,換了一身衣裳,小皇帝已經指揮着禦膳房的廚子們制辣椒醬了,而她自己,做了一份剁椒魚頭,屁颠颠往立政殿端。

那裏,救駕有功的馮彧還在休息。

師荼看似無意擋住她的去路,還晾了晾包紮得跟木乃伊似得的手掌。

元霄驚愕,“攝政王,你怎麽也受傷了?”

師荼差點氣血逆流,敢情勞資那麽英勇地為你擋箭,你沒看見?

你個渣男,心裏眼裏只有野男人和錢!

師荼想低調的,但終是沒忍住:“本王這傷,是為救陛下而負的。”

咦……好像是有這麽回事,看到辣椒她給忘記了……

元霄:……

看這擋住她去路,還故意晾爪子的意思,這是要訛她的節奏啊,剁椒魚頭它突然就不香了。

元霄挺了挺小胸脯,中氣十足地回答:“朕很窮的!”

師荼:……

好想掐死她!

好不容易将心中邪火壓制住了,師荼盯着她手裏的食盒,“這是什麽?”

“剁椒魚頭,對了,朕在立政殿做暖鍋,阿姐他們也來,攝政王要不要一起?”

畢竟昨晚才不歡而散,元霄也不确定師荼現在是待見她還是不待見她,是以別人她都是直接請,唯獨師荼這邊只能“順口”問一下。

師荼感覺自己好像被排擠了,氣兒怎麽都覺着不順,接過小皇帝手裏顯重的食盒,率先朝立政殿走去,元霄屁颠颠跟在後面,有些不明所以。

跨過立政門,就嗅到了辣椒香味,謝瑤和謝瑜也來了,只是在殿門口張望,就是不進去。

謝瑤凝着眉頭,問常桂:“可是今日又有誰惹了皇上?”

常桂也心有惶惶然,這些辣椒是番邦進貢來的,作為觀賞植物種植在上林苑,小皇帝發現辣椒很刺激,便讓人制成水拿來噴人,噴到身上還好,若噴進眼睛,眼珠子都恨不得摳出來洗一洗,噴進鼻子,吸入氣管肺部,那種難受啊,簡直無法言喻。

立政殿的宮女太監,若哪個他看不順眼了,也不用打板子,用辣椒水噴個一炷香的時間,簡直生不如死。

這種“酷刑”,常桂就挨過好幾次,現在嗅着這氣味就難受,所以連他也不敢踏進去。

“阿姐、阿瑜,你們都來了?怎麽不進去?”

小皇帝熱情的聲音,在三人身上惹起一層雞皮疙瘩。

“陛下今日這是……”

“吃暖鍋呢,朕發現的新口味,阿姐來嘗嘗!”熱情地将謝瑤拉進了立政殿。

按仿唐來計算,這個時候辣椒還沒有作為食材被使用,元霄穿過來這麽久也沒吃到過,應該可以應證這一點。

老幹媽都走出國門了,那她做個皇上皇是不是也能風靡四海?這都是生財大計啊。

謝瑤心有點慌,小皇帝這是不把辣椒水往人臉上噴了,而是往人嘴裏灌了?

“哈切!”

刺鼻,太刺鼻了!

謝瑤捏住鼻子,略感心虛,“陛下,可是我們有做錯什麽,惹你不高興了?”

頭一回,謝瑤在元霄面前示弱,以前即便是要命砍腦袋她都懶得理會小皇帝的情緒,這說明,她現在真将小皇帝當自家人了。

“阿姐坐。”元霄高興,将她拉入上座。

暖鍋是銅鼎所制,在下面架了炭火,雖然不及現在的火鍋方面,但功效卻是不差的。

元霄怕他們頭一回吃辣不适應,于是開了兩口鍋,一邊清淡,一邊麻辣。食材都是叫禦膳房準備的最新鮮的,擺了好幾個案幾。

馮彧聽得聲音從內殿迎出來,師荼進門就見得這情形,星目微眯,不過擋了一箭,這就登堂入室了?

元霄也看見了他,趕緊過來,接過師荼手裏提着的食盒,送到馮彧面前,說:“為感謝你的救命之恩,朕給你專門做的剁椒魚頭。”

馮彧喜歡吃魚,但絕對沒吃過剁椒魚頭這種美味。元霄覺得,感謝了,就兩清了,不用再去計較當時自己被逼出來的那滴眼淚,和馮彧舍身為她的心思。

馮彧卻不知道她懷的這種想法,只是看到端出來的香噴噴的魚頭,滿心滿肺都被一種情緒脹滿,好像就算那下死了,也值了。

師荼和謝瑜自然也不懂小皇帝的腦回路,看着那條魚,視線忍不住粘了一會兒又一會兒。

“你們也有的。”元霄讓常桂将麻辣鍋裏煮的魚頭給撈起來,一人一個,只是……

看看師荼,以及師荼面前的空盤子,元霄有些心疼地将自己那個給了他。

師荼:……

所以,最初就沒把他計劃在內是吧?

謝瑤要将自己的給元霄,元霄趕緊阻止,“阿姐別客氣。”

不,我真不是跟你客氣,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麽我要吃這種嗆人的東西?

“朕就是讓你們嘗嘗味道,看合不合口味。”

味蕾是需要開發的,沒吃過辣的人并不是說不能吃,但也的确有人吃不了,她要看看這些人的接受程度。

麻辣味的魚肉入口,那是真刺激,辣也是最開始一點不适應,後來就越吃越有味道。

魚頭中間那塊腦髓最是美味,元霄幾乎盯着謝瑜塞進嘴裏,又盯着謝瑤塞進嘴裏,最後盯着師荼,師荼剛要塞,就聽得一個弱弱的小聲音問:“好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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