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藏書閣

堂屋寂靜,甚或能聽見自己不安的呼吸聲。宋瑜兩手交握,忐忑不安地放于身前。

她餘光恰好能瞥見侯夫人陰沉的面容,心思千回百轉,忍不住揣度其中內情。唯有霍菁菁一臉坦蕩,甚至露出笑靥,“一會兒我便為你引薦阿耶。”

宋瑜抿唇颔首,一顆心仍舊惴惴,沒想到會在此處與霍川相見。

方才在游廊下他一低頭的笑臉印在心頭,宋瑜不是沒覺得他好看過,但從未見過如此驚心動魄的美。恰好陽光溫柔,他竟比畫上的人還要美上幾分,渾身都沐浴在暖融融的金光下,毫無預兆地闖入心頭。

只是誇了他兩句便這般高興,真個容易滿足。他嘲笑宋瑜沒出息,而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外頭庭院緩緩走來兩人,前頭身穿绛紫雲紋圓領袍的男子氣度不凡,雖年過不惑,仍舊精神奕奕。五官俊朗,能瞧出年輕時的影子,眉眼之間與霍川有幾分相似,不過他滿是溫和,同霍川萃了狠戾的模樣不盡相同。

兩人前後進屋,廬陽侯霍元榮首先注意到一旁相貌出衆的姑娘。他到寶座跟前坐下,揮手示意幾人不必拘禮,偏頭好奇地詢問宋瑜:“這位女郎是?”

宋瑜行到堂屋中央行禮,垂眸緩聲:“民女宋瑜,家住隴州,受菁菁邀請來侯府借住兩日。見過廬陽侯,侯爺身體康健。”

她聲音不高,輕輕淺淺地落入衆人耳中,聽得人身心舒暢。只有霍川端茶的動作略微一滞,眉頭不着痕跡地蹙了蹙。

她怎會在此處,是霍菁菁帶她回來的?

這麽說,晌午在廊庑碰頭,她應當在場才是。思及此,霍川不露聲色地啖了口茶,在心裏狠記霍菁菁一筆。

前頭廬陽侯卻對宋瑜十分滿意,世間竟還有如此傾城之資,恐怕連天子後宮都及不上她的顏色。一時忘記正經事,思忖一番繼續詢問:“宋瑜,你同隴州宋邺是何關系?”

宋瑜斂眸,只能看到他的一雙雲頭履,“回侯爺,那是家父。”

霍元榮卻嫌她過于拘謹,擺了擺手安撫道:“不必如此客氣,女郎是菁菁請來的客人,便是我侯府座上賓。況且令尊名聲早有耳聞,是隴州遠近聞名的大商人,早年我到隴州去過一趟,同令尊有過一面之緣,不知他目下可好?”

這廬陽侯看着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并且和善熱情,宋瑜想不通他當年是何種懦弱。眼眸悄悄轉動,果見霍川一張臉煞是難看,她匆匆收回目光颔首答道:“家父近幾年染上怪病,已卧榻多年,至今未見起色。承蒙侯爺關懷,民女此番前來永安城便是為了家父尋訪名醫。”

聞言不只是廬陽侯,連侯夫人陸瑤的臉色有有所松動。古往今來,孝順的兒女總是讨人喜歡,更何況為了父親千裏迢迢從隴州來到永安,更是教人贊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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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尋到了?”廬陽侯命下人添茶倒水,端是熱忱,“若是沒頭緒,我這兒也有幾位郎中,不知能否幫得上忙?”

即便宋瑜真沒找到人,也沒膽子向他尋求幫助,本就不是太熟絡的關系,怎能将人的寒暄當真。她抿唇,做足了感激與敬畏之情,“多謝侯爺費心,已經尋到了。”

廬陽侯點點頭,連日來諸事繁多使他面露疲憊,此次回來本打算同侯夫人商議将霍川寫入族譜,并立其為世子一事。霍川的身份尴尬,本沒權利繼承爵位,然而如今情況特殊,他已寫奏折請封天子,今日前去便是與霍川一同觐見。

陸瑤在誕下霍菁菁時身子出血嚴重,險些母女二人都保不住,後來身子是調養好了,可惜再不能生育。另外兩個姨娘肚子又不争氣,霍繼誠走過,爵位無人繼承,他便想到了多年前離開的霍川……

彼時廬陽侯根基不穩,許多事情不能随心所欲,是以只能委屈了霍川母子。他心裏到底懷揣愧疚,如今想要彌補人卻已經不在,只留給他一個兒子。

唯一遺憾的便是霍川眼睛不便,需得想個法子根治。

廬陽侯夫婦留在正堂,宋瑜同霍菁菁一道離開,後頭跟着步履從容的霍川。

他們正好順路,待要走入月亮門時,霍川在身後将她喚住:“合适的郎中已經找好,已經命他前往柳老先生的醫館幫忙,三妹不必再為此事操勞。”

宋瑜這些天幾乎将整個永安城跑了一遍,每日回去客棧上樓都不利索,她雖不說,但心裏頭到底焦急。聞言霍地頓住,眸中微動,“多謝園主費心,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必逗留京城,待明日打點好一切即可請柳先生一道回隴州。”

霍川不疾不徐地出聲:“不必,我已命人護送他先行離去,現下想必正在路上。”

宋瑜不無詫異,未料想他的動作如此快,讓人一點反應也無。可柳荀都走了,她來京城的目的已然達到,還有何理由留下?

況且阿耶的身體很不穩定,一日沒在跟前照顧,她便一日不得安心。

阿母年紀大了不能經常走動,大兄忙于家中生意,宋琛更是個不靠譜的,思來想去竟無一人能靠得住。手底下的丫鬟經過她上回懲戒安分許多,在宋邺跟前伺候也益發上心,讓宋瑜慰藉不少,是以才能稍微放心來到永安城。

算上路上耽擱的時間,她已經離開有十來日,宋瑜在心中算了算日子,回去的心情益發堅定。

宜歸院正室,她将打算說與霍菁菁聽,“今日天色已晚不便出行,若是能夠……我想明日便回去隴州,留在侯府總歸給你們添麻煩。況且我放心不下阿耶……菁菁,日後倘若再有機會,我必定會來侯府看你。”

今晚如若沒有霍菁菁相助,恐怕她連住的地方都沒着落,宋瑜對她心懷感激,卻又不得不做出決定。

霍菁菁雖頗不舍,但到底不能強留人家,失落地嗯了一聲握緊她雙手,“明早我便讓人準備車辇,你回去路上當心,可要我任命兩個仆從保護你?”

宋瑜一想搖了搖頭,不必這樣麻煩,“我們走的是官道,應當是安全的。并且路上還有薄羅澹衫在,你不必為我擔心。”

兩人又天南海北地說了一番話,霍菁菁拉着她依依不舍,本以為她能住上幾日,哪知才一晚上便要走了。她讓丫鬟去替宋瑜收拾東西,自個兒占着宋瑜不放,外頭有仆從捏了一封信進來,道是要送給宋女郎的。

宋瑜起身接過查看,上面落款竟然是隴州宋家。

仆從解釋:“這封信原本送到客棧去了,那掌櫃得知女郎晌午搬來侯府,便差人送了過來。”

宋瑜在客棧時曾往家中寄過書信,關懷阿耶身子并順道報了平安,是以龔夫人才知道她住處。而恰巧客棧掌櫃知道霍菁菁身份,便猜測宋瑜是住到侯府來了,事實正是如此。

這封信大抵是給她的回信,宋瑜忙不疊打開,仔細閱了一遍上頭內容。

前頭是說宋邺近來病情穩定,沒有再出現病發的情況,在段郎中的診治下漸次好轉。宋瑜看後不由得心頭一輕,連日來的波折頓時不算什麽,為了她阿耶何事都是值得。

再往下便不大對勁……宋瑜一張俏臉從白到紅,一時間轉換了好幾種色彩,她讀完信後複雜地收入袖中,抿唇說不上來的古怪。

霍菁菁好奇地觑着她,“信中說了什麽,怎麽你不大對勁?”

宋瑜慌張地搖了搖頭,手扶着臉頰等熱度逐漸消退,她站起來往外走,“我回去看她們收拾得如何,你早些休息。”

說罷舉步便走,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蓋因歸家心切,翌日天微涼宋瑜便起身穿戴,收拾妥當後去侯夫人的院落辭別。

她的禮數是龔夫人手把手教的,自然比旁人更懂得分寸。她時候拿捏得恰到好處,大越待人用過早膳後才去。

丫鬟為她引路,院裏氣氛很是凝重,丫鬟大都表情僵硬,不敢有任何輕浮舉動。她尚未來到正室跟前,便能聽到裏頭強烈的争執聲。

她 正踟蹰是否該進入,便聽一聲刺耳的瓷器破碎聲傳來,接二連三,并伴随侯夫人的高聲斥責:“當初你在外頭兩頭大便算了,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你竟還想将人 接到府上來,你可曾有将我放在眼裏過?你想讓那個賤人入侯府大門,可結果呢?如今你還想讓她兒子成為世子,你怎麽不掂量一番他有無那資格!”

宋瑜擡到半空的腳步赫然停住,她再傻也知道所指何人。一聲賤人頗為刺耳,她登時忍不住攢眉。

同她争吵的正是廬陽侯,好端端的一頓早膳因為提及霍川,鬧得不可開交。

他在陸瑤的壓迫下過了許多年,自覺窩囊憋屈,早已想過反抗,此事恰好是一個火引子。她不願意讓霍川成為世子,那他便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成淮如何沒資格,他哪點兒比不得繼誠?若非當年那事毀了眼睛,指不定是如何出色的人傑!”

丫鬟想必早已習慣兩人争執,不急着領她進屋,反而在廊庑等候,“姑娘若是有事,不如稍後再進去。”

可看兩人争吵的程度,似乎短時間內不能解決。宋瑜正在苦惱時候,忽而聽得這麽一句,登時所有心神全部凝聚一處,認真地聽着兩人對話。

侯夫人冷聲一笑,“那是他的命數,命中注定與這侯府無緣!”

廬陽侯氣得在屋中來回打轉,當年真相他并非不知,只可惜待知道後為時已晚,霍川的眼睛業已失明。他擡手叩響桌面,厲聲責問:“命數?夫人當真說得出這二字,彼時将他從閣樓推下的丫鬟是誰指使,又是誰命令府裏仆人一概不準照顧他,更別提請郎中診治?”

這是兩人頭一回說開此事,平常都是自欺欺人地掩飾着,誰也不說破。如今真是要撕破臉了,侯夫人臉色稍便,禁不住捏緊了拳頭。別以為她不知道,霍元榮如此反常是為了誰。

饒是兩人沒有感情,好歹也朝夕相處了二十多年,他竟仍對一個死去多年的女人念念不忘……這教她如何忍受得了,對其益發恨之入骨。

陸夫人勉力穩定心神,已無方才疾言厲色的模樣,恢複端莊肅穆,“侯爺說的不錯,确實是我。”

兩人在裏頭暗藏洶湧,外頭聽的宋瑜也是驚愕不已。

她從未細想過霍川失明的原因,就連霍川對她道明身世時也未曾往這方面想過,目下真相赤.裸裸地擺在她面前,竟是如此震撼。她盯着前頭菱花門一動不動,許久才從驚詫中回神,卻是神情惘惘,不能自已。

她不止一次遺憾過霍川的雙目若是完好,該是何等冠絕風華的模樣。他原本應當是十分驕傲的人,硬生生被剝奪了視物的權利,又從小在這等壞境中成長,難免養成陰晴不定的性子。

正在她擡手欲叩門時,裏頭再次響起廬陽侯的聲音:“夫人實話同我說,淩童的死與你有無幹系?”

屋內許久無聲,侯夫人靜靜将他望着,一言不發。

廬陽侯疲倦地坐在繡墩上,“罷了,我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舉。”

聲音幽幽,飽含悵惘。

丫鬟從外頭進屋禀告:“侯爺,夫人,宋女郎前來求見。”

廬陽侯收斂起悲恸情緒,坐直身子問道:“所為何事?”

丫鬟垂眸答:“似是女郎今日便要離去,特來辭別。”

聞言廬陽侯一愣,便讓她帶人進來。昨日不是說要逗留幾日,怎的今天便要匆匆離去?他待宋瑜熱心,全看在當年宋家生意的面子上。宋家脂粉不止在民間受衆廣泛,甚至連宮廷女眷都在使用,若是能同他家打好關系,只會利大于弊。

他請宋瑜落座,又是一副和善模樣,仿佛方才争執的另有其人,“女郎何故走得如此匆忙?我看菁菁很喜歡你,不妨再多住幾日。”

宋瑜搖頭婉拒,“侯爺有所不知,家父身前沒人照顧,我實在放心不下。底下丫鬟經手又馬虎,始終不如自己伺候的周到。此行我出來半月有餘,郎中已經尋好,是到了該回去的時候。”

說着禁不住往侯夫人瞧去,便見她正襟危坐,目光靜靜地落在自己身上。她心頭一慌,連忙收回目光垂下頭去。

既然如此廬陽侯便不好強留,意思着說了幾句話便請丫鬟送她回去。由始至終侯夫人都沒說一句話,卻目光未移地将她看着,幾乎讓宋瑜錯以為她知道自己頭偷聽。

辭別兩人,宋瑜立在廊庑長長松一口氣,然而胸口卻一點不覺輕松,反而愈發沉重起來。

侯夫人的話就在耳邊,她一路胡思亂想,若不是丫鬟出言提醒,險些一頭栽進園圃中。回到宜歸院不見霍菁菁,聽聞她正在自己房中,便順道折返屋中。

到了門口才知裏頭不僅霍菁菁一人,另有一道低沉清冽的聲音。

早在宋瑜來之前霍川已然在此等候,他不知宋瑜今日離去,是以當霍菁菁竟此事說與他聽時,他多時不出聲。

霍菁菁托腮一臉惆悵:“二兄何時能拿下阿瑜,為我找一個好嫂子?”

霍川沉聲,“不會許久。”

他本有十足的把握,然而她卻忽然離去,打亂了他原來計劃。霍川以手支頤,斂眸沉思,她此行離去,兩人要好些日子不得見面。這邊他的事情尚未處理,大約還要三兩個月的工夫,他得想個法子讓她留下。

“昨日阿瑜收到一封家書,不知為何臉色古怪,大約是家裏出了何事,是以才如此急着回去。”霍菁菁為他添茶,坐回去捧着杯子小口啜飲。

霍川指尖微頓,并不接話,待她天南海北地扯了一通之後,才狀似随口一問:“她的房間在何處?”

霍菁菁很好說話地起身,“我帶你過去。”

在她心裏已經将宋瑜默認為二嫂,是以霍川走動她房間再正常不過。若是別的深閨姑娘,此舉委實很不妥當,她可真是将宋瑜出賣得一幹二淨。

房裏兩個丫鬟正在布置,她們已經将行禮打點清楚,只等着宋瑜回來便可回程。

看見霍川時着實驚訝不小,惕惕然将人請入屋中,“霍園主所為何事?姑娘去向廬陽侯辭別了,一會兒才能回來。”

霍川就坐在交椅上,“那我便等着。”

他手邊恰好是昨日宋瑜收到的家書,回屋後便随手放在八仙桌上了。因被茶杯蓋着,是以不大顯眼,薄羅澹衫兩人在屋裏走動多回都沒發覺。

霍川擡手習慣性地碰茶杯,指尖觸到一個紙質物品,他頓了頓吩咐二人:“茶水涼了,去煮些新茶來。”

語氣就跟使喚自家丫鬟一般順手,澹衫薄羅被支開,他不着痕跡地将那封信放入袖筒,就連霍菁菁都沒注意到他的動作。

當宋瑜從廬陽侯那處回來,看到的便是霍菁菁與霍川暢談的光景。

其實泰半時候都是霍菁菁在自說自樂,她喋喋不休幾乎将這幾日吃喝住行全盤托出,而霍川只靜靜地坐在一旁,偶爾給予一兩句回應,她便愈加興奮。

宋瑜立在門檻外頭許久,裏面兩人尚未注意到她存在,這間屋子自打宋瑜住過後,便一直留有淡淡香味。她怔怔地盯着霍川的眼睛,狹長漂亮,可惜漆黑瞳仁空洞黯淡。他睜眼時總有抹不掉的陰狠之氣,阖目時則變得安靜平和。這樣一雙妙目,卻再也看不到萬千色彩,四時好景。

她心裏頭一塊空落落的,原本對他懷揣着一顆畏懼之心,恨不得離他越遠越好。可如今不受控制地想靠近他,想對他好,用宋琛的話說,她一定是腦殼壞掉了。

霍菁菁眼光一轉觑到門外的她,“阿瑜,你何時回來的?為何不進屋?”

宋瑜收斂心神,不露破綻地邁過門檻,“我才回來,見你們談的融洽便沒打擾。”她在霍菁菁身旁坐下,對面便是霍川。她始終沒勇氣對他說話,是以只能偏頭問霍菁菁,“你們有事情找我?”

霍菁菁掩唇偷笑,指了指對面那位,“不是我,是二兄找你。”

宋瑜循着她目光看去,霍川牽動唇角問道:“聽說三妹今日要回隴州?”

她颔首,因始終感激他的幫助,實話實說:“郎中已經尋好,我便沒有留下的理由。況且阿耶病況未愈,我放心不下……”話語微頓,她抿下唇由衷道:“此事多謝園主相助,宋瑜感激不盡。”

霍川低笑,別有深意道:“三妹若真想謝我,不如就答應我一事。”

他提的要求素來沒什麽好事,這方面宋瑜可是吃過大虧,當即警惕地坐直身子,一聲不吭。

屋裏寂靜片刻,霍川大抵能猜到她那點兒小心思,“你不必擔心,我只要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上回他也這麽說,去一個地方,結果就來了永安城。若不是要為阿耶尋找郎中,她真不知此行會變得如何。

好在霍川接着又道:“去陪我見廬陽侯一面。”

宋瑜緩緩放松戒備,“我方才已經去向廬陽侯辭行了,再去……”

霍川不為動容,“三妹只需答應我便是。”

宋瑜毫無辦法,他提的要求不過分,并且幫了自己這麽大忙,按理說不該拒絕……可總有不大好的預感,她捏了捏拳頭,認命道:“好。”

侯府有一個角院專門藏書,廬陽侯是個愛書成癡的人,名家典藏,前朝舊遺,如數家珍。藏書閣旁邊是他的書房,他一天時間幾乎都在這裏度過。

霍川帶宋瑜來此時,他正在書閣裏翻閱一本泛黃的卷宗,閣樓裏點着一盞昏昧的光,燈油幾乎快要燃盡,他卻恍若未覺。若不是聽到兩人近在跟前的腳步聲,恐怕根本察覺不到二人存在。

似是沒料到霍川會主動前來,他頗有些受寵若驚地放下書卷,“你……”目光轉到身邊宋瑜身上,他疑惑出聲,“宋女郎還未走?”

明明才跟人道別,轉眼就巴巴地過來,宋瑜多少有些不自在,抿唇一笑。

她不知霍川帶自己來為了何事,盡管心裏頭困惑,卻又忍不住縱容。

正在慌神的檔口,垂在身側的手被霍川不容抗拒地握住,他手心溫熱,大掌能将宋瑜小手整個包住。宋瑜驚恐地睜圓雙目,這是在廬陽侯跟前,他未免太大膽了一些!

果不其然,廬陽侯視線落在兩人緊握的手上,不無詫異,他滞了滞,“你們這是……”

然而霍川的目的便是要讓他知道,“侯爺不是有意讓我繼承爵位嗎?我只這一個要求,同宋家求親。”

他要宋瑜嫁給他,十裏紅妝,萬人空巷。

霍元榮想彌補他,可惜他卻對這爵位無一絲興趣,他回來只有兩個原因。一是母親,另一個便是宋瑜。

廬陽侯顯然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沖擊得措手不及,前一刻還是隴州宋家女郎,下一瞬便要成為他兒媳婦。并不是覺得宋瑜不适合,他對霍川心懷愧歉,多少要求都會考慮,只然而:“繼誠才走不久,若是立即置辦喜事恐怕不妥……”

霍川不動聲色:“那就百天之後。”

家中出喪,百天之內不得有喜事,這是霍川所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兩人商讨,絲毫沒将宋瑜放在心上,她仍舊處于極度震撼之中。霍川跟着胡鬧便是了,連廬陽侯都是這副德性,她忽然對未來的日子頗有些絕望……原來他叫自己來是這個目的,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宋瑜氣惱地掙開他手掌,對他的憐憫早已抛到九霄雲外,只剩下滿腔怒意,“霍園主來提親,也得需要宋家同意才是。”

她想的簡單了,屆時提親的并非霍川,而是整個廬陽侯府。這是何等風光的事,若宋家依舊拒絕,那便是不識好歹。

可惜宋瑜沒想到這一層,她歸家心切,仍舊不忘同廬陽侯施禮,踅身快步走出藏書閣。

宋瑜乘上回程的車辇後,霍菁菁蔫蔫地回去宜歸院,只覺得清寂許多。

她自然不知道宋瑜是被吓走的,罪魁禍首便是她家二兄。

霍川此刻正在屋中,将宋瑜那封信遞給明朗,“念一遍。”

這封信到底也沒讓宋瑜察覺,她以為早已收拾起來,哪種卻落在霍川手中。

明朗拆開信封,他跟着霍川多少認識一些字。前頭無外乎是家中近況,千篇一律。

讀到後半段他略微一滞,擡頭戚戚地觑了霍川一眼,“……昨日城南林家前來提親,林家郎君相貌堂堂,品行端正。若是三妹并無異議,阿母便為你做此決定。”

他一面說一面觀察霍川反應,果見他臉色愈加陰沉,十分難看。

霍川本以為自己能等三個月,如今看來是一天都不能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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