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音缈閣

藥浴足有一個時辰,宋瑜自然不可能全程在旁,她遂退至內室。

忘機庭原本沒幾位丫鬟,除卻宋瑜從家中帶來的外,剩下六名便是陸氏送來的,另外還有兩個看門的婆子。瞧着倒是挺會來事,做事也伶俐,沒發現任何不妥的地方。

霍川藥浴完畢後她再去洗浴,浸在熱氣騰騰的熱水中,宋瑜趴在桶沿閉幕眼神,總算舒服不少。渾身惬意舒展,疼痛消褪不少,使得她都不願意出來,直到澹衫在外頭催促,她才慢慢吞吞地從裏頭出來。

随手披了件輕薄紗衣,光腳踩在潔淨木質地板上,她轉出折屏往內室走去。

床榻上懶怠地躺着一人,霍川松松垮垮地披着件玄青氅衣,更襯得皮膚白皙如玉,衣帶未系,露出光潔的胸膛。宋瑜只看了一眼便默默移開視線,床榻被人占去,她只好屈坐一旁繡墩上,雙腳踩着腳踏塗抹黃丹紅玉膏。

從腳趾到小腿,一點點劃開細心地塗抹均勻,可使皮膚滋潤軟滑,紅白鮮潔。青蔥十指才用水木樨染的蔻丹,紅豔奪目,放在細白小腿上顏色鮮明。

大抵是香味太過濃郁,霍川擡手碰了碰眼睛上覆着的巾栉,“什麽東西?”

宋瑜擡眸掃他一眼,複而低頭,“黃丹磨成的粉,加雞子清跟杏仁粉調和的,塗在身上很有效用。”

他方才老老實實認罷錯後,宋瑜決定原諒他一回。畢竟仔細想一想,能從他口中聽到“我錯了”三個字,委實是不容易。

阿母常常告誡她,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她謹記在心。

音落只聽霍川幾不可聞地嗤笑一聲,手往外探了探恰好碰到宋瑜肩膀,再往上便是她嬌嫩的臉頰,毫不留情地捏了捏,“我的三妹将自己養得這麽好,是特意為了我嗎?”

宋瑜黛眉輕颦,避開他的手咪嗚一聲,“我從小就這樣,早已成為習慣,你少往臉上貼金。”

仔細說起來,她也不清楚何時開始,對自己皮膚格外重視。幼時旁人誇她生得好,她會沾沾自喜,後來便逐漸在意起來……她揉了揉被捏疼的臉,不滿地朝霍川瞪去一眼,自作多情就算了,還非要将她拉下水。

霍川對她的回答很不滿意,翻起剛才的舊賬來,“叫我一聲。”

不知他哪根筋搭錯了,宋瑜穿好鞋襪正欲起身,莫名其妙地睨他一眼,“為何叫你?”

他不言語,端是沒得商量的口吻。窗外月朗星稀,廊下燈光昏昧,昆蟲鳴叫不絕于耳,愈發襯得室內寂靜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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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衫薄羅已經燒了準備在室外等候,準備伺候兩人洗漱。宋瑜因才洗過頭發,發尾滴答的水珠浸濕了後背,隐約透出精致的蝴蝶骨。她不想在這問題上多做糾纏,是以想了想便順從他意,“霍成淮。”

這是宋瑜頭一回叫他名字,帶着試探和商量的語氣,輕輕淺淺,吐氣如蘭。

平常的名字從她口中喚出,竟然格外好聽。

霍川眉峰壓低,情緒不明,“出嫁時你阿母莫非沒教過,不能直呼夫主姓名?”

宋瑜極其認真地思索一番,“沒有。”

是以霍川臉色益發難看了些,他重新躺回床榻上,巾栉早已被拿了下來。宋瑜這才看清裏頭裹着藥渣,大抵是段懷清給他開的藥方子,他卻随手扔在腳踏上,“過來,我眼睛有些疼。”

宋瑜一動不動,十分懷疑他話裏真實性。

方才還好端端地同她說話,怎的突然就疼了起來?然而除了這一聲,他再無任何聲音,好似真的痛極。宋瑜不敢讓他真正出事,是以沒多猶豫便走上跟前,立在床頭端詳他模樣。眼窩一圈青紫,還殘留着一些褐色藥渣,睫毛被水漬打濕倦怠地垂下,看着竟可憐得很。

宋瑜拾起地上巾栉清洗幹淨,給他重新覆上雙眼,卻猛地被握住手腕——

霍川疏忽睜開雙目,剎那間讓人有種錯覺,宋瑜幾乎以為他看見了自己!她驚愕地張了張口,沒來得及叫出聲,便被突如其來的力道拽得腳下趔趄,毫無防備地跌入霍川的胸膛。

她下颔恰巧撞在霍川骨頭上,上下牙齒咬在舌尖上,登時口中便溢滿腥味。她眼眶泛起一圈紅色,頭頂是霍川冷淡提醒:“既然你阿母沒說過,那便由我告訴你。女子出嫁後只能喚對方夫主,旁的一概不準。”

音落許久沒得到宋瑜回應,他禁不住握了握柔韌腰肢,“可是聽明白了?”

斯須宋瑜低聲抱怨:“我咬着舌頭了……”

有時惱怒了,霍川恨不得将她狠揍一頓,可是聽着她可憐巴巴的語氣,終究舍不得動手。

兩人氣息交纏,霍川将她緊緊壓在身下,一遍遍啃噬她粉嫩的唇瓣,從裏到外。

手漸次變得不規矩,宋瑜卻無力掙紮,被他索求得頭昏目眩。她身子止不住顫抖,試圖躲開卻無能為力,霍川不住地追逐她被咬傷的舌尖,統共那麽點地方,她能躲到哪裏去?宋瑜從來不知道,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還能如此近,仿佛互相融在對方的骨血中。

她嘤咛一聲,修長脖子仰出漂亮的弧度,如此脆弱不堪一擊,仿佛稍微一捏便能要她的命。霍川從她鎖骨一路向上,停在她唇瓣上,這才将人放開故意問道:“還疼嗎?”

宋瑜一雙水眸朦胧,氤氲着薄薄一層情.欲之色,格外動人。确實是不怎麽疼了,蓋因她全部心神都被霍川攫住,帶往另一個世界。

說到底不就是想讓她喚一聲夫君,宋瑜抿唇別開頭,她才不上當。

得不到她的回應,又瞧不見她的神色,霍川的手掌放在她脆弱的脖子上,“只要日後別再讓我聽見園主二字,其他都随你。”

宋瑜詫怪地咦了一聲,原來他是介意這個?

這個要求着實容易辦到,她輕輕地哦了一聲,往裏頭挪了挪給他騰出一塊地方,“好吧。”

感情還是勉強了?霍川平躺在她身旁,想起白日光景,“還記得他們口中的太夫人嗎?她興許沒幾日便會回來。”

宋瑜登時緊張起來,一改方才松懈模樣,跽身在角落瞪圓了雙眼,“不是說還得好些天?怎麽說回來就回來了?”

她大驚小怪的模樣委實可笑,霍川禁不住起了逗弄之心,“自然是回來見你的。”

宋瑜果真好騙,聞言更加忐忑,獨自在床榻坐立難安。若不是外頭燈光熄滅,丫鬟泰半休息了,她或許真會從床跳起來做準備,“何時回來?我是否需要做些什麽,菁菁說她不難相處,可……可我還是不放心,她還說過侯夫人不難相處呢,你笑什麽?”

起 初霍川只是不着痕跡地翹起唇角,後來拿弧度越來越大,輕易便被宋瑜捕捉。他無需掩飾,放肆地低笑出聲,沒見過這樣可笑又可愛得令人心疼的姑娘,“你怕她做 什麽,成親那日她既然沒回來,便是對着門親事不大重視。既然不重視,更不會刁難你,她常年吃齋念佛,是個清心寡欲之人,你只需順着她的脾氣說話便無大 礙。”

他難得有說這麽長安慰人的時候,可惜宋瑜仍舊不能安心,心情比見公婆還要沉重幾分。大概因為先前見過廬陽侯夫婦,心中早已做好準備……然而這個太夫人不同,她沒見過,僅憑想象勾勒她的模樣,越想越不能心安。

宋瑜重複問道:“太夫人何時回來?”

霍川将她攔在懷中安撫,“大約四五日。”

從法音寺到永安城路上需耽擱一兩日,再收拾三兩日,算下來正如霍川說的那般。宋瑜睜眼盯着他下颔,似乎要看出窟窿來。

成親頭三日過去,霍川便有些繁忙開來。

今日端王府設宴,他也在受邀之列,辰初便已出門。彼時宋瑜仍在夢中睡得死沉,雙手扒拉着他的脖頸,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霍川輕手輕腳地将她拿開,饒是如此仍舊驚醒了她。

宋瑜揉着眼睛鈍鈍地睜開眼,話語帶着濃重鼻音,“你去哪兒?”

明朗在外頭候着,以備随時待命。請函前兩天便下來了,端王是個愛貓成癡的人,府裏一只名貴白貓誕下四子,渾身雪白無一絲雜色,特意為此設宴邀請京中權貴前往,有意相贈。

不知為何瞧着宋瑜這嬌憨的模樣,霍川便想起端王府的貓來,可是有他的這一只可愛?

霍川揉了揉她的頭頂,“去王爺府走一遭。”

宋瑜迷迷瞪瞪地哦一聲,大清早的很不清醒,旋即又重新倒回簟子上。

耳邊似乎聽到霍川問了一句,“三妹,你想不想養貓?”

宋瑜翻了個身,咕哝道:“想。”

此後如何她便再無印象了,蓋因已昏睡過去。一直到辰末被澹衫喚醒,見床榻僅她一人,才想起早晨與霍川的對話。

新婚三日是該歇息夠了,她借着身體不适為由在忘機庭過了三天清閑日子,但有些事情總歸逃不掉的。她一壁穿衣服一壁問:“大嫂住在哪個院子?”

給她整理袖緣的是府裏丫鬟,名喚霞衣,平常瞧着心靈手巧,沒出過大過錯。目下她動作未停,臉上有些微笑意,“在西南方的音缈閣中,少夫人可要前去?”

宋瑜點了點頭,确實有這個意思。她懷着身孕,不方便來忘機庭說話,那便由自己過去,況且侯夫人還說過讓兩人相互照應,總得有個照應的樣子。

用過早飯宋瑜在內室搗騰一通,将上回送給楚蘭素雲的香粉另備了一份,送去當作見禮。

路上她随口問了一句:“太夫人何時回來?”

今日澹衫薄羅不當值,是霞衣和另外一個丫鬟陪伴,名字太繞口了,她一時竟喚不上來。到底伺候了三天,宋瑜不好意思詢問,是以泰半事情都吩咐的霞衣。

“大抵就這兩日,少夫人若是在意,不妨趁早準備一番。”霞衣攙着她上階石,垂頭恭恭敬敬答道。

宋瑜也有此意,她始終不能如霍川所說,做不到坦然處之。可說起來,究竟要準備什麽?

她渾無頭緒,應當送一份禮物才是,胭脂水粉固然不合适,旁的又拿不出手。宋瑜苦惱極了,打算從音缈閣回去後再好好準備。

音缈閣與忘機庭很有一段距離,這道門轉過那道門,讓宋瑜好一通記。最後實在給繞得暈了,索性放棄。反正有丫鬟引路,時間長了總能記住,不急于這一時半刻,她安慰自己道。

旁人院子裏都栽種花草樹木,品種繁多,而甫一進入音缈閣,入目便是一坪土壤種着草藥。品種許多都不認識,旁邊還有個小丫鬟在打理,擡頭見着宋瑜連忙站起,髒兮兮的雙手羞怯地背到身後,懦懦地打了聲招呼:“二、二少夫人。”

少頃醒神咋呼一聲,恍然大悟的模樣:“婢子這就進去通傳!”

說罷便火急火燎地跑了,沒見過這麽迷糊的,宋瑜禁不住笑,大嫂跟前伺候的人怎的恁有意思。院裏另有其他掃灑下人,見着她均恭敬地行禮,宋瑜款步步入正室,便見陳琴音正從內室走出。

兩人迎頭相撞,宋瑜推開半步施施然喚了聲嫂嫂:“嫂嫂如今身子非比尋常,快別出來了。前幾日我偷懶一直沒來看您,還望您心裏不要怪罪于我。”

她說話時眸中含笑,目光真誠,再加上那張傾國傾城的臉,教人如何怪罪得起來?

陳琴音抿唇,踅身往屋內走去,坐在一方交椅上,“你同二弟才大婚,肯定有諸多不适應,我也經歷過這樣的事,自然能夠理解。”

不過短短幾日,她瞧着益發蒼白了一些,身子纖弱輕飄飄的,好似風一吹便搖搖欲墜。不是說有身子的人要好好養着,她為何跟旁人不同?三個月根本不顯懷,大袖衫罩在她身上很是寬松,根本瞧不見肚子曲線。

宋瑜忽地想起一事,在她身旁坐下氣餒道:“我今日原本帶了薄禮打算贈送嫂嫂,仔細一想似乎不妥當,便不拿出來獻醜了。”

談話間已有丫鬟送來熱茶,味道與平常喝的不同,宋瑜端着飲了一口,便苦得咋舌不已,“這茶的味道好奇怪。”

兩 人喝的不同,陳琴音是普通茶水,她笑了笑解釋:“這裏頭加了苦丁,能夠清熱敗火。這幾日天氣熱,喝些苦丁茶對身體有好處。”她才有身孕幾個月,不适宜此 茶,是以便沒喝。說罷想起宋瑜方才的話,“不知弟妹帶了什麽好東西,前兒楚蘭素雲到我這裏來,說了你不少好話,想來定是被你收買了。如此倒讓我更加好奇起 來。”

宋瑜仍舊喝不慣這味道,叫人另換了一杯,“是我從家中帶的脂粉香粉,都是我平常用過覺着很好的。可惜方才仔細一想,其中不乏有沉香的成分,我聽旁人說這物對身懷六甲的女子不好。若真如此,斷然不敢害了您。”

想必陳琴音也知曉,她甚至沒多看宋瑜帶來的盒子一眼。室內早已撤去沉香檀香等熏香,她才診斷出三月不到的身子,很不穩定,凡事都得小心。

見狀宋瑜頗為受傷,将檀木盒子交給霞衣拿下去,轉而另起話題,“我瞧方才嫂嫂模樣,似乎對醫藥頗有研究,連院中都種着藥草之類,莫非嫂嫂還精通醫術?”

“精通不敢當,不過略知一二罷了。”陳琴音拿絹帕沾了沾嘴角水漬,朝她睇來一眼,清清冷冷的瞧不出清晰,“早年家中出售藥材,我跟着父親便學到一些,平常小病小熱拿來應付一番倒是可以,不敢賣弄。”

宋瑜對這些倒是有興趣得緊,一連問了許多問題,端是要回去效仿的架勢。

陳琴音瞧着好笑,便毫無隐瞞地說與她聽,甚至命人拿來筆紙分門別類地寫下來,名字功效習性,讓宋瑜連連稱嘆。

鮮活明豔的嬌嫩臉龐,與侯府的所有人不盡相同,是讓人豔羨的活力。陳琴音的目光從她身上收回,晦澀難辨。

端王府後花園設宴款待衆人,亭臺樓宇,雕梁畫棟,入目望去整個府邸美不勝收。

京中有言道端王驕奢淫逸,放蕩形骸,其實不盡然。八個字裏頭除卻淫一字,另外七個他全占了。端王是個極其追求完美的人,稍有一點瑕疵都入不了他的眼,是以當他看到霍川出現眼前時,眸光很有幾分複雜。

他邀請的人不多,八角亭內正好湊一桌,都是京城有名有望,平常有來往的人家。

端王今年二十有八,身高八尺,風采翩翩,仍舊未立正妃,府上倒有一名側妃兩位庶妃。天子有意立國母嫡妹姬氏為正妃,卻被他屢屢尋借口拒絕,他不将成家立業放心上就算了,偏偏迷上了養貓這一閑事,真教人頭疼。

光是後院便養了十來只,各個姿态曼妙,步履輕盈地在花叢中穿梭。霍川雖看不到,但卻能聽見不少貓叫,纏綿悱恻,此起彼伏,聽得他眉頭從未舒展。

委實太吵了,還是他家小綿羊的叫聲聽着悅耳。

偏 偏端王懷裏還抱着一只,便是才生育的那只母貓。藍寶石一般的眼睛,毛色雪白順滑,姿态慵懶地在腿上卧着,幾乎不搭理衆人,偶爾高興了便低叫一聲,聽着沒什 麽力氣。端王對它簡直愛不釋手,手掌從被毛輕輕拂過,擡眸觑了霍川一眼,“成淮前幾日大婚,本王為了這小家夥錯過了喜宴。聽聞新婦是隴州出了名的美人,成 淮兄好福氣。”

一般人應該問一句模樣如何,是否屬實,當真美嗎?他倒好,先是恭賀一番,再問隴州有無什麽妙趣的貓,從頭到尾對新娘子的容貌半點興趣也無。

霍川對這些未曾上心,但倒有所耳聞:“城內劉家養了一只貓,眼睛顏色會随着日光發生變化,早晨柳綠,到了傍晚便漸次轉為靛藍,很是稀罕。”

聞言端王果真來了興趣,當即便命人去打聽,心情大為不錯,“成淮莫非也喜愛貓?我這兒剛下了幾只小崽,不舍得送人,正準備自己養着。品種純正,你若是喜歡便拿去一只養着。”

恰恰相反,霍川一點對貓一點興趣也無,只覺得這東西驕傲又難養。他是個耐心極差的人,僅剩的一點點全給了宋瑜,再無心思應付旁人。

他思量片刻,“多謝王爺。”

既然宋瑜喜歡,用來讨她歡心未嘗不可。

端王身旁是位年輕的太子少傅,身穿月白長袍,模樣俊朗。令尊是中書省尚書,他姓高字祁謙,同端王關系最為要好。

高祁謙随手撥拉了兩下貓耳朵,慘遭嫌棄,他将目光放在霍川身上,狀似随口提起,“廬陽侯近來可好?月前我到侯府拜見他,見他仍舊不能釋懷,形容哀戚。”

兩人在霍繼誠出殡時有過一面之緣,婚宴上也說過兩句話,但因兩人都是涼薄的性子,是以仍舊屬于點頭之交。

霍川捏着山水茶杯微一轉,斂眸不疾不徐道:“已大好,有勞少傅挂念。”

高祁謙不以為意地勾了勾唇,“那便好,改日我再到府上拜訪。”

一桌人飲酒說樂,侃侃而談,霍川不勝酒力,十分明智地緘默退出戰局。一席酒散,衆人意興闌珊地離去,端王仍舊留有幾分清醒,朝他示意,“成淮,你留下。”

霍川腳步微頓,複又坐回石墩上,對面是醉醺醺倚靠在亭柱在的高祁謙。

臨近午時,宋瑜在音缈閣待了好些時候,是時候離去。

不知為何她跟陳琴音很談得來,霍菁菁常道大嫂是個寡淡的人,根本說不到一塊去。可宋瑜竟稀奇地跟她很有話說,陳琴音說得少,泰半時候是她喋喋不休。不過半日的工夫,宋瑜便對她好感大增。

正欲離去之時,前頭忽然有丫鬟通報:“太夫人回來了!”

宋瑜頓時慌了陣腳,怎麽如此突然?不是說還要再三兩日?

陳琴音也是茫然,但她比宋瑜鎮靜得多,拾掇一番便攜宋瑜前往正堂。“先到前頭去,你不必驚慌,只管與平時一樣便是。”

宋瑜讷讷地點頭,跟在她身後踱步。說是不慌,可她眼下心情依然惴惴,手心捏出汗來,腦子一團漿糊。

從音缈閣到前院有一陣距離,走游廊底下會快一些,但免不了要上石階。

宋瑜與陳琴音錯了半個身子,她因緊張一直半垂着腦袋,是以餘光很清楚地觑見身後丫鬟的動作。那是她帶來的丫鬟,不是霞衣,名字記不大清楚了。

臺階共有七八級,兩人正欲往下行去,便見她伸手在陳琴音身後輕推一把。動作很小心,況且有霞衣在一旁擋着,若不是她這個方向獨特,或許真會看不到。

陳琴音身子前傾,足下趔趄踏空一階,眼瞅着便要栽倒。

臺階雖不高,但這麽直挺挺地摔下去依然嚴重,尤其她還懷着身孕。宋瑜登時錯愕不已,伸手拉她時已經來不及,沒顧得上多想在空中轉了個身,結結實實地墊在陳琴音身下。

她的頭碰到欄杆上,發出沉悶一聲響。起初身上沒有感覺,漸次疼痛傳遍全身,尤其背部火辣辣地難以忍受,小腿也疼得很。

身上是驚魂未定的陳琴音,她從宋瑜身上坐起。摔下來時雖極力護着肚子,更有宋瑜在底下墊着,仍舊隐隐作痛。

丫鬟驚慌失措地圍了上來,生怕她肚子又任何不測。那裏面可是霍家長子唯一的子嗣,侯夫人極為重視,若是出了差錯她們擔待不得!

丫鬟忙做一團,趕忙去請大夫,另有一個到前院通報。

再看宋瑜,額上無傷,倒是地板漸漸有血跡滲出。霞衣吓壞了,将人從地上扶起來喚了兩聲,可她已然昏死過去,毫無反應。精致漂亮的小臉變得蒼白,雙目緊阖,長睫毛怏怏地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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