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桃木墜

前面車辇已經行出段距離,察覺後面出了意外,不得已折返。

宋瑜打簾往外看,與對面下來的人打了照面。來人一身寶藍缂絲長袍,風姿儒雅,氣度翩翩,恰是謝昌無疑。

有些意外會在此處遇見他,宋瑜怔楞之餘,更多的是疑惑。車辇是從永安城駛出來的,這麽說,他也去了永安?

非但如此,車夫解下棕色駿馬帶到載貨的車辇跟前,協助他們将車轱辘從泥坑中拯救出來。這種時候若不下去道謝,委實說不過去,她隔着幾人的距離遠遠施禮,“未料想會在此處遇見,多謝郎君相助。”

謝昌更為詫異,旋即朗朗一笑,“舉手之勞,三娘不必客氣。”

端王養的那只琉璃确實是謝家不錯,謝昌便是為了此事來永安城,順道游覽一番罷了。沒想到這世界竟如此小,能在最後一天遇見宋瑜,他胸腔溢滿驚喜。想到琉璃,再看前方亭亭玉立的姑娘,免不了心中悵惘。

簾內的人聽到了熟悉聲音,霍川眉頭微蹙,擡手輕叩門板,悠遠低沉的聲音從車廂內傳出:“有勞謝郎君,改日再登門拜訪。”

言下之意便是可以啓程了,霍川說話當真是一點情面不留。分明是道謝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卻平淡得緊,教人霎時接不上話。

謝昌并未在意,對這緊閉的簾子抱了抱拳,“拜訪倒是不必,二位想必也是回隴州?既然同行,路上理應互相照應。”

霍川低聲,意味深遠,“自然。”

重新踏上車辇,走上官道之後便順利了許多,沒有再出意外。

只不過……宋瑜觑一眼身旁霍川,自打謝昌出現他便一直沉着臉。宋瑜的手被他握在掌心,拇指輕細地摩挲她的虎口,教人毛骨悚然。偏偏他一言不發,黝黑深邃的眸子一動不動,不知想些什麽。

宋瑜被他這舉措弄得心中驚懼,莫名地想抽出手來,可又怕惹他不快。遂騰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點了點他手背,“你在生氣嗎?”

霍川眼珠子動了動,身子索性往車壁上傾倒,懶怠地閉上雙目,反而将宋瑜的手握得更緊一些。

宋瑜因他舉措莫名其妙,壯着膽子又問:“為何生氣?”

音落眼前一黑,她便被摁在了霍川胸口,有力的大手牢牢地掌控住她的腦袋。宋瑜看不到他的表情,許久才聽他道:“我沒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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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瑜自當不信,眸子滴溜溜地轉了圈,主動環住他腰身蹭了蹭,“你可以同我說,或許我能幫得上忙?”

她的頭頂碰在霍川下颔,缜發如雲,搔得人心癢難耐。霍川禁不住擡手制住她動作,聲音卻含着幾分笑意,“你要如何幫我?”

連他為何煩悶都不清楚,卻敢揚言要幫助他,這姑娘真個天真。霍川的手順着她臉頰滑落,低頭在她臉頰咬了一口,力道很輕,一點兒也不疼。

宋瑜認真一想,确實沒什麽好法子,言語坦誠,“我還沒想好。”

霍川抿了下唇,不再逗她。

傍晚經過永安城最近一處小鎮,一行人準備下榻,便尋了個相對幹淨的客棧。

可巧的是他們才要罷房間,夥計領着上樓去,外頭謝家的車辇便停在門口。謝昌同仆從一并入內,擡眸不經意對上她的目光,坦然一笑。啓唇一張一合說了二字,宋瑜怔了怔颔首,連忙收回目光拾步上前。

他說的“幸會”二字,分明極其普通,客氣有禮,可宋瑜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澹衫鋪好床褥,又将桌椅擦拭一遍,見宋瑜立在落地罩下一臉嚴肅,黛眉擰起若有所思,“姑娘是否覺得哪裏不滿?方才便一直憂心忡忡的模樣。”

宋瑜堪堪回神,搖了搖頭,“你同薄羅收拾好便退下吧,路上颠簸累了一天,好好休息明日才能趕路。”

澹衫颔首應是,“姑娘可應付得過來?”

宋瑜下意識往霍川睇去一眼,只是伺候他洗漱并非難事,“不必擔心。”

正好如了薄羅心意,她方才業已困乏得不行。将行禮收拾完畢,衣裳疊放整齊放于床頭,她讨好地笑道,“姑娘如此善良,定當長命百歲!”

宋瑜被她滑稽的模樣逗笑,心裏積郁消散了些,“滑頭。”

兩人退出房間,頓時安靜不少。

霍川正在外頭同陳管事談話,此處通往梁州,需要十日路程,不妨順道去請陳琴音口中的老郎中。桃木墜子在宋瑜身上,霍川正欲踅身取來,忽聞前方一陣腳步聲,樓梯年月已久,踩在上頭嘎吱作響。

他們的房間臨近樓梯,不多時幾人便走到跟前,在他跟前停住。

一道溫潤嗓音彬彬有禮,“不知園主也住此處,倒顯得這鎮子有些小了。”

“鎮子不小。”霍川唇角挑起譏诮,手臂扶在欄杆上,話裏有話,“是謝郎君偏愛此處罷了。”

至于究竟偏愛這家客棧,還是偏愛客棧裏的人,不得而知。

謝昌微頓,從容不迫地笑了笑,“或許是。”

說罷道別,擦身而過,房間在走廊盡頭。

等了許久霍川才從外頭進來,陳管事将他送到門口便離開。

直棂門緊閉,霍川立在門口未動,宋瑜從內室走出,上前将他引到繡墩旁坐下。正欲開口詢問他是否吃飯,便聽他問:“陳氏交予你的墜子可帶在身上?”

一行人在路上随意吃了幾口幹糧,宋瑜沒什麽胃口,便想問他意見。

聞言在袖子裏找了找,她記得一直帶在身上,然而卻沒找到。便回屋翻找行囊,在妝奁盒子裏找到,遞到霍川手中好奇道:“你要它做什麽,莫非打算現在去請郎中?”

霍川收起答是,末了再去動作。

宋瑜本以為他着急要,哪想他一點不放在心上。他按捏了兩下眉心,以手支頤,若有所思,“三妹知道謝昌住在此處?”

桌上擺放茶壺,宋瑜倒了一杯放他手邊,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險些被他這句話問得嗆住。她老老實實地點頭,“方才謝郎君進來時,我恰巧看見了。”

原來他的反常是因為此事,宋瑜抿唇翹了翹,雖說不應該,但心裏總歸有幾分高興。她今日總是口渴,不知不覺三兩杯茶水下肚,被霍川按住手腕,“別再喝了,一會當心鬧肚子。”

說着揚聲喚來夥計,讓他重新置備熱茶,夥計連連應是。

宋瑜悄悄打量他,冷淡涼薄的一張臉,面無表情,似乎沒有緩和的跡象。她托腮認真地端詳他眉眼,嫩唇翹起弧度,“你不必擔心,我同他沒有說話,更不會再有交集。我既然嫁給你了,自然知道拿捏分寸的。”

霍川眉頭一緊,“你所做的這些,只是因為嫁給了我?”

宋瑜不明白哪裏說錯了,前前後後想一遍也沒覺得哪裏不妥,“難道還有別的?”

她還不如不說,霍川俊顏轉瞬陰沉,他捏着面前茶杯。

正好夥計重新送來熱茶,笑臉熱情洋溢,正準備詢問霍川是否需要添茶。便見他一副不好招惹的模樣,周身陰氣沉沉,面上分明沒有任何表情,卻硬生生教人畏懼。他讪讪地收回手,朝宋瑜笑得比哭還難看,連忙退了出去。

饒是宋瑜早已習慣他陰晴不定的性子,此刻也難免生出逃跑的念頭,多想跟着夥計一并退下,他簡直太難伺候。

兩人之間沉默好片刻,宋瑜終究忍不住,伸手扯了扯霍川的袖緣,“我想下樓去……”

茶水喝多了,總有不得已的時候。

她羞于啓齒,偏偏霍川偏頭,“去做什麽?”

宋瑜說不出口,兩人才成親沒多久,仍舊保留着女兒家的羞怯。然而霍川一副不說清楚便別想下去的架勢,她不得已拿起霍川手掌,臉蛋紅紅地寫下兩個字。

霍川唇瓣微不可查地彎了彎,腦海裏一閃而過她害羞又嬌俏的模樣,反握住她的小手,“我陪你下去。”

這種事怎能教他陪着,宋瑜原本只打算尋找澹衫薄羅而已。她搖頭不疊,“我很快回來。”

霍川已經起身,不容置喙,“走吧。”

論固執宋瑜肯定拗不過他,況且她懂得見好就收,難得氣氛緩和了一些,這種時候自然應該選擇順從。她向人詢問了位置,便跟霍川一道前往客棧後院,院子裏多是犄角旮旯,好不容易才能找到。

宋瑜讓霍川在遠處等候,她不放心地叮囑:“不許亂走。”

口氣與教導孩子無異,霍川俯身在她唇上印了一下,“快去。”

宋瑜捧着紅撲撲的小臉,快步往那處走去。潋滟水眸左顧右盼,刻意記住四周方位,确信無人後才敢進去。饒是如此,等她出來後仍舊走錯了方向。

方才霍川是在廊下等候的,然而這裏只有一道月亮門,門內是幽深庭院,哪裏有霍川身影?

她踱步上前,四處走了一圈仍舊毫無頭緒,禁不住心中焦急,加快步伐。

轉過一堵紅牆,對面迎頭撞來一人,她踉跄兩步站穩,擡眸從對方眼裏看到詫異。

宋瑜後退半步拉開距離,低頭勉力穩定心神,“謝郎君可否看見我家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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