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美如畫

霍川病了兩天才見好,他病起來沒有平常的鋒芒,看着格外溫順。再加上身子虛弱,就由宋瑜順理成章地照顧他,每日喂他喝藥吃飯,傍晚再伺候他洗漱更衣。

連自個兒都需要的旁人照顧的宋瑜,做起事來一絲不茍,可謂無微不至。宋瑜不想使他落下病根,畢竟他受涼,泰半是因為自己。為此她特意去請教了田老先生,該如何照顧人,老先生一一同她講述,她都記在心上。

霍川夜裏咳嗽得很厲害,恰巧昨日陸氏送了不少白果過來,宋瑜便讓下人去殼做白果粥。這時候不到白果成熟的季節,是去年貯藏留下的,能夠驅寒治咳,很适合霍川目下食用。白粥薏仁蓮子粥放了冰糖,清甜可口。

宋瑜正在想心思,思緒飄遠,忘了繼續喂他,被霍川攢眉喚了聲名字,這才惘惘回神。她舀了一勺送到霍川口中,低頭心神不寧,“聽父親說,後日七王會到府上來。”

霍川嗯一聲,此事廬陽侯已經同他說過,是以見怪不怪。“菁菁是到了訂婚的年紀,七王品行端正,為人謙和,應當是位良婿。”

未料想他語氣竟如此淡然,宋瑜詫異不解,“可菁菁中意的是段懷清,你并非不知……”

前幾日霍菁菁留宿七王府,事後宋瑜曾将此事告知霍川,并向他詢問兩人之間情況。奈何霍川非但不知,反而思忖,“他們兩人原本就不登對,菁菁同他在一塊只會受苦,倒不如趁早分離。”

如此說來,從一開始霍川便不看好兩人,如今狀況他樂見其成。男人與女人想的不一樣,宋瑜認為霍菁菁對七王沒有感情,一門心思都在段懷清身上,即便嫁給七王也不會幸福,徒增煎熬罷了。

宋瑜将瓷碗交給底下丫鬟,她坐在杌子上,仰頭才能看見霍川的臉,“你最近同段郎君聯系過嗎,我總覺得他應當給菁菁一個交代。”

霍川譏诮地掀唇,“他回去隴州了。”

段懷清自知沒臉面對霍川,早在兩日前邊已離開永安城,回到隴州。離開前他曾見過霍川一次,同他深深揖禮,“扪心自問,我對你沒有愧疚。只是想請你幫我帶一句話給菁菁。”

彼時宋瑜去跟田老先生讨教經驗了,是以不知段懷清到來。室內只有兩個伺候的丫鬟,業已被遣散出去。自打經過上回明照一事,霍川怒意波及到底下丫鬟身上,對婢仆嚴加整饬,這些人才老實下來,做事益發勤勤懇懇。

霍川略擡了下眉,不置一詞。

這個人是他從小到大的玩伴,他對菁菁的情意不假,可惜沒有足夠的擔當,不是良婿人選。他能夠千裏迢迢從隴州追來永安城,卻不能給霍菁菁安定的生活,四海為家,東奔西走,若日後仍舊如此,不止是霍菁菁,根本沒有姑娘願意跟他受苦。

段懷清斜倚在檻窗旁,眼神寂寥地盯着腳下一片光影,斑駁的日光從他肩頭灑落在地板,為他添了幾分落寞。“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回來,哪怕她已為人婦,我也依舊等她。”

霍川毫不客氣地嗤笑出聲,他舒展雙腿,手臂悠閑地搭着螺钿梨木桌幾,掀唇緩緩吐出:“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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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沒将霍菁菁當做妹妹,但心底裏依舊為她好。

霍菁菁是個心地善良的姑娘,應當被更加珍惜對待,他做不到,那就換做旁人。

宋瑜自然不知道他跟段懷清這一番對話,否則一定會拍手叫好。她雖沒見過七王,但經過上回一事,這人給她留下的印象不錯。

懂得分寸,做事沉穩,霍菁菁若能敞開心扉接受他,委實是門不錯的親事,甚至是霍家高攀了。可惜霍菁菁對人家不上心,明日七王就到府上來了,前天晚上她還跑到忘機庭來,借着探看霍川的緣由,同糖雪球玩鬧。

糖雪球經過一個月的精心喂養,相比剛抱養回來時巴掌大一點兒,長大不少。毛色更加潤澤,脾氣也大得很,不熟悉的人根本不讓碰觸。它耳朵後面有一團棕黑色毛發,很好分辨,母貓生的七只小崽各有不同,宋瑜總覺得她的糖雪球是最漂亮的。

糯米團子體型比它大了不少,卻害怕這只小貓。糖雪球一豎起尾巴發出不悅的喵嗚,它便默默地退到一旁,不聲不響地吞食菜葉子。

這麽沒出息!宋瑜都為它不齒,白長了這麽大的個子,膽子才一點點。

霍菁菁看得發笑,指着哪只灰兔子嘲諷宋瑜:“阿瑜,糯米團子同你好像,糖雪球就是我二兄!”

這叫什麽比喻,宋瑜不高興地鼓起臉頰,“我才不是……”

話未說完,驀地噤聲。只因她看見面前場景,糖雪球漸次平靜下來,安詳地卧在樹蔭底下酣睡,糯米團子朝那邊看一眼,緩緩地蹦過去在它身旁趴下,一并午睡。

好像……确實挺像那麽回事?腦子一産生這個想法,她忙不疊搖頭打消,錯覺,一定是錯覺。

當晚宋瑜躺在霍川身旁,耳邊全是霍菁菁的那句話。她睡不着,在懷裏不住地扭動,惹得霍川也毫無睡意,“三妹想做些別的?”

他病的這幾天力不從心,只能老老實實地抱着嬌人兒睡覺。好不容易醞釀出幾分睡意,嬌軟的身子在懷裏磨蹭,他身上溫度漸次升高,握着宋瑜的腰肢啞聲詢問,別有深意。

宋瑜連連搖頭,為分散他的注意力,只好将霍菁菁的話全盤托出,“你覺得像嗎?”

霍川低笑出聲,在寧靜的夜中分外清晰。他的聲音本就好聽,像涓涓流淌而過的溪水,聽得人耳朵分外舒服,“她說錯了,我才是那只兔子。”

宋瑜好奇地仰起臉,一雙水眸明亮澄澈,在黑暗中熠熠生輝,“為何?”

只覺得霍川摟着她的力道緊了緊,兩人身子相貼,隔着中單能感受到彼此的溫度。他唇瓣貼着宋瑜的額頭,惆悵感言:“從來都是我追逐着你,三妹何曾主動靠近我一步?”

兩人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他的強迫。她在霍川心中的位子越重,霍川便越在意她的想法,是否還恨他,是否還畏懼他?他雖強硬,總歸有不安的時候。霍川白天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目下是晚上,他睡糊塗了,頭腦也不清醒。

聞言宋瑜掀開眼簾,長睫毛輕輕滑過他的下颔,退開一些距離仔細端詳他的模樣。她幾乎沒有猶豫地吻上霍川唇瓣,臉頰不由自主地飛紅,學着他的動作撬開唇齒,在他口中輾轉周旋,擒住他舌尖細細舔舐。

小動物一般柔順的氣息,身子發顫,帶着幾分不熟練。霍川從怔楞中回神,擡手扣住她腦袋,反客為主。他果真比宋瑜熟練得多,三兩下便将她吻得毫無招架之力,呼吸不順地軟倒在他懷中。

情到濃時不得不分開,霍川離開她一些距離,嗓音黯啞:“我風寒未好,會傳染給你。”

宋瑜仍在為剛才事情害羞,紅着臉低下頭,“嗯。”

靜了片刻,她低聲嗫喏,“方才是我靠近你的。”

霍川阖上雙目,唇瓣挑起又垂下,許久才笑着道了句:“我知道。”

世子和少夫人總算和好了,陰霾的日子過去,底下一衆婢仆重新迎來明媚的朝陽。

兩人鬧別扭的那段時間,每個人都心中惴惴,生怕一不留神出錯,被世子狠狠地懲戒一頓。他們每日提心吊膽,不敢出任何差錯,目下世子雖不笑,但明顯覺察得出心情很好,不由得讓人松一口氣。

今日七王會來府上,說是為了公事,其實大夥兒心知肚明,不過是為了看霍菁菁罷了。

陸氏一早起來就在準備,為霍菁菁梳妝打扮,施以脂粉。凡事都講究得很,不能顯得過于隆重,又不能看着太随便,簡直要将霍菁菁折磨得夠夠的。

她将篦子往銅鏡前一拍,黛眉攢起道:“他是來見阿耶的,又不是見我的,我着急什麽?”

陸氏瞪她一眼,示意底下丫鬟繼續給她绾發,“見不見雖不一定,但七王要召見你呢?到時再打扮必定來不及了,必須得早做準備。”

霍菁菁苦笑不得,大清早便被摁在繡墩上坐了兩個時辰,她困倦得很。一待陸氏離去,便重新倒回床榻上,抱着軟枕沉沉入睡。

同七王一并來的還有六王,這倒讓人好生稀罕。廬陽侯雖詫異,但禮數備至地請人進來,端茶添水。說是論事,是為近來朝中空缺,霍川就職尚書令一事。朝中不少臣子反對,畢竟霍川的眼睛擺在那兒,教人無話可說。

話至一半六王放下墨彩小蓋鐘,“聽聞世子前幾日不甚落水,染上風寒。本王便帶了一些藥材過來,正好為世子進補養生,但願他早日康複。”說罷若有所思地環顧四周,“不知世子病況如何,可否嚴重?”

他一邊說,一邊有仆從遞來藥草盒子。裏頭是珍貴的赤芝,廬陽侯命人妥善收好,“已經好大半了,六王一片心意,我這就去喚犬子出來。”

楊勤跟着起身,若無其事地擺擺手,“無妨,本王親自過去。這個時候世子應當在艾灸,不好打攪了他。”

他竟然連霍川艾灸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廬陽侯難免對他多生一副心眼兒。

按理說霍川對他構不成威脅,他卻分外注意霍川的舉動,又是為何?既然他已開口,七王沒有推拒的意思,廬陽侯唯有讓下人開路,帶着他們到忘機庭去。

府中後院本不應該讓人參觀,但七王別有心思,希冀能預見霍菁菁,是以便默許了此舉。六王楊勤款步走在前頭,繞過一處湖心亭,前頭便是忘機庭。

尚未走近,便能聽見影壁後頭綿軟嬌糯的聲音:“不能這樣喂食,糖雪球不能消化……”

聲音含着幾分急切,大抵是在斥責下人。

幾人從影壁轉出,便見桐樹底下立着一個穿櫻色牡丹蓮花襦裙的姑娘,她從丫鬟手中奪過一只雪白的貓咪,櫻唇撅起很有幾分不滿。活靈活現的美人兒,比身後薔薇還要豔麗的顏色,像是一幅隽永完美的畫卷,美得教人怦然心動。

她擡眸,看見前方幾個身影,黝黑瞳仁落在六王身上,驀地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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