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銀杏果
屋裏田老先生在施針,沒有她落腳的地方,宋瑜在一旁立了會兒,便準備到院子裏乘涼。
誰知看到一個丫鬟在喂糖雪球吃芙蓉糕,平常吃一點兒還好,但吃得多了便不好消化。宋瑜連忙上前阻止,嗔怪了丫鬟兩句。那丫鬟不懂得照顧寵物,見糖雪球生得可愛,才忍不住喂食,未料想被宋瑜抓個正着。
她低頭認錯不疊,半響不見宋瑜有任何反應,悄悄乜向前方。便見少夫人模樣怔怔,仿佛只在一瞬間,她又恢複如常,“下回別這樣了,否則我便扣你工錢。”
說罷她往前走去,院子門口立着幾人,最前頭的是廬陽侯。旁邊兩位男子衣着華貴,氣宇軒昂,正是六王和七王。
宋瑜先朝廬陽侯一禮,“父親。”再轉向兩人,斂眸不卑不亢,極為平靜,“不知六王、七王來臨,有失遠迎。”
雖僞裝得很淡定,但宋瑜捏在一起的雙手卻微微用力,手心冒出細密汗珠,身子緊繃。他們突然到訪,宋瑜全無準備。本以為只是七王來訪,未料想六王楊勤也跟着到來,不知打的什麽主意。
楊勤目光落在她緊握的雙手,旋即淡淡收回,“聽聞世子近來身體抱恙,每日艾灸治療,既然我同七弟來了,便順道來看看成淮情況。”
他叫霍川為成淮,其實兩人根本沒甚交集。霍川與他不是同道中人,話不投機半句多,各自為着禮數,不得不相與罷了。
一路上沒有看到霍菁菁,七王興致不大高漲,含蓄一笑道:“七兄說的不錯,不知世子情況如何?”
宋瑜沒辦法,只好為兩人引路。到了內室想起田老先生叮囑,便駐足解釋:“目下夫君正在艾灸,郎中叮囑不能半途而退,是以勞煩二位在此等候,稍後夫君便出來。”
內室寂靜無聲,隔着一道檀木牡丹折屏的距離,聽不到裏頭動靜。宋瑜命丫鬟進來備茶,六王和七王落座後,由廬陽侯陪着寒暄。顧念着裏頭情況,是以說話聲音不大,涵養極好。
泰半時候都是廬陽侯同六王對談,七王楊廷心不在焉的模樣,時不時便将目光睇往院外,好似在等候人來。宋瑜不大清楚他跟霍菁菁的事,這時候只能猜到七八分,他泰半是在等霍菁菁,情緒都寫在臉上了。
真是個癡心的人,宋瑜不無感慨,眸光一轉正巧對上楊勤似笑非笑的目光。她微微怔忡,旋即低頭佯裝喝茶,霎時變得忐忑不安。
自打上回七王府一事後,宋瑜便對他格外謹慎。這人居心不良,嚣張跋扈的一張臉,好似什麽都不放在心上,這種人最招惹不得。宋瑜想一想又覺得心安,反正她已經嫁為人婦,是霍家的兒媳,饒是他再有能耐,也不能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
思及此,緊張的心情不由得平複一些,她捧着茶杯默默地啜飲。殊不知小動作全然落入對面的人眼中,無論蹙眉或是輕松,她一雙水眸總是飄忽不定地盯着鞋頭,眼睛骨碌碌地轉,左顧右盼。
不多時田老先生從裏頭出來,後頭童子提着藥箱,道是可以進去探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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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瑜同老先生見禮,這才引領衆人到內室去。從落地罩下走過,霍川正斜靠在梨木榻圍上,頭微垂,睫毛倦怠地垂落,貼在光潔如玉的皮膚上。室內窗戶關得嚴絲合 縫,透不進風。條案上燃着兩只紅燭,照亮了他側臉的弧度,堅毅冷峻,昏昧光線給他鍍上一層暖橘色的光,添了幾分柔和。
宋瑜在他身後墊了張大迎枕,扶正他的身子,在他耳邊低聲:“六王和七王來了。”
霍川沒有睡着,不過有些疲倦罷了。聞言緩緩掀眸,漆黑如墨的眸子,有如深不見底的寒潭,蘊含着攝魂奪魄的力量。他偏頭朝內室門口,彎唇勾出一抹笑,“二位王好興致,一番心意,成淮在此謝過。只是我目下不能下床,沒法見禮,還望二位見諒,。”
廬陽侯怪他姿态放得太高,正欲上前斥責,然而見他模樣虛弱,六王七王臉上并無怒意,想了想又作罷,換做一副委婉口氣,“七王為你帶了補品,又特意前來看你,你坐在上頭一動不動,成何體統?”
話音将落,便聽六王楊廷溫和道:“不妨事,世子是病患,豈能一概而論。我同六兄親來必定有所打擾,只看一看便離去。”
霍川斂眸若有所思,沒有将廬陽侯的話放在心上,依舊故我。
這個六王同其他幾位都不一樣,是個通情達理的,宋瑜對他投以一眼,刮目相看。
原本兩人就不是為了探看霍川而來,各懷心事,話沒說兩句便告辭離去。礙于禮數,宋瑜不得不送兩人離去,她從頭到尾都躲避着六王目光,面上看着不動聲色,其實心裏不安得很。頭皮發麻,不知該如何應付。
廬陽侯走在前頭,同七王談笑風生,剩下六王緩步踱在身後。宋瑜刻意與他拉開距離,好在身後還有丫鬟跟着,能使她心情安定。
廊庑盡頭轉出一個身影,穿緋色羅裙,俏麗活潑,面上挂着笑意步伐松快地迎面走來。楊廷比宋瑜更快注意她,眸子驀然放出光彩,視線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宋瑜注意着六王一舉一動,他果真對霍菁菁分外上心,雖面上僞裝得很好,但唇角的笑意怎麽都抹不去。
霍菁菁眼尖,見到他微一頓,踅身便要繞路。她眼下沒法面對楊廷,心思亂得很,看見他只會更加心煩,是以選擇避而不見。正因為如此,楊廷才借着議事的機會,來廬陽侯府企圖見她一面。
眼瞅着她要離去,楊廷停止與廬陽侯對話,定定地朝前方看去。少頃果真沒忍住,急切地廬陽侯一禮,“敢問侯爺,我可否去同菁菁說幾句話?”
兩人的親事是府上默認的,他在乎霍菁菁,廬陽侯再高興不過,當即點頭,“我在正堂等候,七王盡管去便是。只是菁菁這孩子脾氣倔得很,恐怕會給您帶來不少麻煩。”
楊廷展顏一笑,“不妨事,本王樂意至極。”
說罷便緊随着霍菁菁離去方向,三兩步消失在衆人視線中。他一走,前頭只剩下廬陽侯,偏偏他沒注意後頭情況,舉步轉出月亮門。
宋瑜越走越慢,擡頭看了看頭頂銀杏葉,心情低落得很。何為流年不利,這便是活生生的寫照。
怎奈七王沒走幾步,在門前停住,廣闊後背硬朗挺拔,皂靴一轉,緩緩面向宋瑜。
宋瑜一顆心如墜深淵,勉力維持面上笑意,“六王為何不走?”她眉眼柔和,嬌俏動人的臉蛋,被陽光照得泛紅。
楊勤盯着她看了少許,忽而朗笑出聲,“世子夫人很怕本王,為何?”
沒見過有人這樣直白,宋瑜霎時愣住,看病人似地看着他。他居然還好意思問為何,蓋因他舉止唐突,毫無禮數可言,怎能教人不心生戒備?
心中雖這麽想,宋瑜卻徐徐低下頭去,“我不過一介民婦,畏懼六王威嚴再正常不過。”
楊勤不相信,仔細将她端詳片刻,果真瞧不出絲毫破綻。要麽她所言非虛,要麽就是膽子極小,楊勤益發感興趣,“你在宮宴上,可瞧不出絲毫畏懼模樣,還瞪了本王兩眼,那難道不是你嗎?”
這麽久遠的事情,難為他還記得清清楚楚,可見此人心眼有如針尖大小。宋瑜捏了捏手心,抿唇解釋:“那是眼睛進了沙子,若有得罪六王的地往,還請您寬恕。”
楊勤挑眉好笑地看着她,好蹩腳的謊言,“本王不是那般小肚雞腸之人,只想同世子夫人解釋一番,我對你并無惡意,不過欣賞罷了。日後若再有見面機會,希望能夠好好相處。”
說着舉步離去,前頭廬陽侯見兩人未跟上,還以為将他們落下了,連忙緣路折返。見到七王上前,“可是發生何事?”
楊勤搖搖頭,往身後看一眼,“并無別事,只是同世子夫人說了兩句話,本王向她詢問世子病情。”
誰要跟他好好相處,宋瑜抿唇很是不悅,可惜不能當場反駁。
好不容易将人送出大門,宋瑜頭也不回地離去,端是一刻不願意逗留。她步子邁得急,拾階而下時踉跄兩步,險些跌倒,好在被澹衫穩穩扶住。“姑娘一直心神不寧的,究竟何事?”
宋瑜不言不語,一路面無表情地回到內室。霍川經過一早上針灸,早已躺在榻上沉睡。她不好意思打攪他,便躺在他身旁,縮着身子只占了一小塊地方,水眸一眨不眨地将他觑着,癟癟嘴控訴:“我讨厭七王。”
不多時,霍川啓唇詢問:“為何?”
他不是睡着了,怎的又忽然清醒!宋瑜身子後退,險些從榻上摔下去,情急之中拽住他的袖緣,蔥白的纖指捏住他玄青衣角,“你怎麽不睡?”
霍川面色不變,語氣明顯強硬幾分,“為何?”
擺明了一幅不問出結果,誓不罷休的架勢。宋瑜斂眸,老老實實地交代:“他說話無禮,我聽着很忐忑。”
不必多說,霍川便明白其中意思。登時反手握住宋瑜手掌,将她帶往自己懷中,擡手碰上她微抿的唇瓣,“不要同他來往,更別同他說話。若再有一次,三妹,我真會說到做到。”
宋瑜想了半天,才明白他所指何事……難不成真要斷她手腳,一輩子困在這侯府之中?她情不自禁地打了個激靈,恐懼地望向霍川,“這事并非我的過錯,你真舍得如此待我?”
霍川心中一軟,将她帶往懷中,貼着耳畔耳語:“六王的事情交給我解決,你無需擔心。我不舍得這樣對你,但對他可不一定。”
可對方是皇後最疼愛的第六子,他若真這麽做了,必定會惹來殺身之禍。何況也太殘忍了些……宋瑜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袖子,擡眸期期艾艾,“我不會再同他來往的,你不要吓我。”
霍川阖目,似有沉思。
艾灸做了好些天,霍川的眼睛不見絲毫氣色,甚至不如第一日的效果。
起初田老先生以為是受涼影響,可仔細一想又不全是那麽回事。他放下銀針,為霍川診脈,眉頭不展極為嚴肅,“不應該……”
低頭瞥見桌幾擺放的薏仁粳米粥,詢問一旁丫鬟:“世子近來都食用些什麽?”
丫鬟将這幾日的菜式一一報上,準确得很。聽罷田老郎中擄了擄胡須,并沒有什麽異常,那這情況該如何解釋?
他将目光重新放在粥碗中,捏着勺柄舀了舀,裏頭露出四五顆飽滿的銀杏果。他臉色霍地一變,厲聲質問:“世子每日吃的粥,都放了這種果子?”
丫鬟探頭,旋即點了點,“都會放幾顆,近來世子咳得厲害,這東西能治咳,便沒斷過。”
哪知田老先生頭一回如此嚴肅,“日後不得再用此物!”
白果本身帶一些毒性,煮熟了吃沒什麽,衆人都沒放在心上。卻不知這東西跟一種藥物摻雜食用,會造成眼內充血,對雙目十分不利。前日霍川落水,由田老郎中開藥,裏面便有這種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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