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把我的內褲給我
屬于莫南飛的時間,只剩下五分鐘。
他看向病床邊的季明稀,眼中一片釋然後的平和。
“沒想到這輩子走到最後,就只有你這麽個糟老頭為我送行,簡直是在逼我死不瞑目。”莫南飛撇撇嘴。
一身高定西裝的“糟老頭”毫不客氣地回擊:“誰讓你做人這麽失敗。”
莫南飛身殘志堅地沖季明稀豎起一根指頭。
卻在下一秒,被攥入一個溫熱而有力的掌心。
莫南飛愣愣地看着季明稀,就見眼前這個感情從不外露的發小,眼眶漸漸泛了紅,惹得他也跟着泛起了酸楚。
兩人自年幼相識,一個話多好動,一個寡言少語,分處對立的兩個極點,卻反而因此構建出一個異常穩固的世界。
可現在,他要抛下他,先走一步了。
“老季啊,聽我一句勸。”莫南飛反握住季明稀的手,語重心長,“你老這麽單着不是個事,把眼光放低些,給自己找個伴,別到頭來真跟我似的,孤孤單單地來,孤孤單單地去,什麽也留不下。”
聞言,季明稀的眼眶更紅了。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形容枯槁的莫南飛,眼底似有困獸在掙紮。
莫南飛被季明稀這炙熱的眼神看得心裏發毛,一向神經大條的他,都感到有些不自在,剛想說些什麽打破倆人之間詭異的氛圍,就聽季明稀顫聲道——
“我倒希望我的眼光能高一點,那樣就不會愛上一個蠢到連我愛他都一無所覺的人。”
莫南飛愕然,不敢置信地問:“誰?”
床頭的生命計時器,進入六十秒倒計時。
閃爍的鮮紅數值映照在季明稀漆黑如墨的瞳仁上,照亮了他那壓抑數十載的愛戀,和眉眼間蒼老的憂傷。
“我愛你,莫南飛,愛了你一輩子。”他低沉而堅定地道出這句囚禁他一生的話。
莫南飛驀地瞪圓雙眼,帶着一臉如遭雷劈的表情,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死不瞑目”,就這樣一語成谶。
“故事的小黃花,從出生那年就飄着,童年的蕩秋千,随記憶一直晃到現在……”
遙遠的旋律,震天雷般,轟醒了莫南飛的耳朵。
他迷迷糊糊地拔下耳機,緊接着,猶如被高壓電擊中一樣,渾身一顫,倏地睜開眼。
随着視線的逐漸清晰,罷過一場工的大腦重返崗位,采集到大巴和迷彩服的圖像信息。
……天堂也這麽戰火紛飛?
“不舒服?”一個青澀中透着磁性的男音,在莫南飛的耳畔響起。
聽到這只存在于年少記憶中的嗓音,莫南飛僵硬的身體直接石化。
見莫南飛只是梗着脖子,半天也不回話,對方傾過身子,湊近了又問:“你怎麽了?”
感受到吹拂而來的微熱氣息,莫南飛的耳根騰地蹿紅,短袖外的手臂上更是起了一片雞皮疙瘩。他連忙一個側閃拉開距離,卻因用力過猛,砰地一聲重重撞上右側的車窗,撞得他眼冒金星,疼得龇牙咧嘴。
莫南飛這一下的動靜着實大,引得周圍一圈人都看了過來。
視線交彙的一瞬間,莫南飛的瞳孔猛然一縮。
“卧槽!”一聲情緒極其飽滿的咆哮,毅然決然地沖破莫南飛的喉嚨,在整個車廂驚天地泣鬼神地回蕩。
遠坐第一排的中年眼鏡男聞聲回頭,不悅地訓斥:“幹什麽呢,安靜點!”
莫南飛臉上的表情更驚恐了。
“你又在抽什麽風?”那個吓呆莫南飛的男音低聲又道。
莫南飛吞了口口水,懷着壯士斷腕的悲壯心情,一寸一寸地慢慢側過臉,英勇地對上季明稀——而且還是十六歲的季明稀——的目光。
如果不是腦袋上鼓起的包還熱乎着,他一定會狠掐自己一把。
有沒有哪個好心的彈幕能告訴他,現在到底是個什麽烏龜情況!
他明明活到八十六,壽終正寝,死得外酥裏嫩!外酥裏嫩啊!
可為什麽一轉眼,又回到了高中,還特麽的是在去基地軍訓的路上!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重生?要不要這麽流弊!
然而對于莫南飛來說,比起發現自己死而複生還要更流弊的是,才跟自己表完白的發小,此刻頂着一臉沒事人似的表情,大剌剌地擱自己旁邊坐着,用一種宛如看一個智障的表情,無比嫌棄地看着自己!
莫南飛壓下腦中的咆哮,試探着開口喚道:“……季明稀?”
季明稀挑眉,不鹹不淡地問:“是被撞瞎了,還是被撞傻了?”
這熟悉的冷漠,熟悉的嘲諷,是季明稀本尊沒跑了。
莫南飛的心頭莫名一松,可旋即又忽地一緊——
“你要再像剛才那樣湊那麽近,勞資絕壁飛起一腳把你踢成夜空中最閃亮的星!”
死不死活不活的可以先放一邊,有空再慢慢想,眼下最重要的是和季明稀嚴格劃清界限,保持安全距離!
有些爛芽必須掐死在泥土裏!
絕不縱容,絕不姑息!
不然就是禍害,就是耽誤!
這是來自他,鋼鐵直男莫南飛,铿锵的溫柔!
然而遺憾的是,季明稀不僅沒能理解莫南飛的良苦用心,還俨然把他當成了神經病。餘下的路上,別說看他一眼了,連個餘光都懶得給,一直垂着眼眸,一句話也不說。
本應感到欣慰的莫南飛,卻只感到通體不暢。
畢竟季明稀的心意,他也不過是剛剛才知道,而在那之前,兩個人可是實打實地相知相伴了幾十年。雖然大部分的時候都是他在說個不停,但像現在這樣仿佛隔着一道空氣牆般的隔閡感,還真地是從未有過。
他很不習慣。
于是一進到分配的宿舍,莫南飛就自打臉地主動湊上去,借着放行李的功夫,用胳膊肘頂了頂季明稀,語氣有些不自然地玩笑道:“不就說你一句嘛,還鬧上脾氣了?”
季明稀重新拎起剛放下的雙肩包,轉身背朝莫南飛,頭也不回地走向外間因為正對廁所門而無人問津的床位。
莫南飛目瞪口呆地看着季明稀遠去的背影。
這特麽的是暗戀一個人的正确姿勢?這麽威武雄壯的嗎?
難道他自以為度過了的那一輩子,其實只是在大巴上做的一個夢?
可他堂堂一個鋼鐵大直男,心理是得有多扭曲變态,才會夢到被一個老男人表白?
“你跟季明稀關系怎麽樣?”一個慵懶的男聲問道。
呆立的莫南飛回過神,朝問話的人看過去。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差點沒把他吓尿。
眼見原本大學才遇到的符西宇,愣是提前三年登場,莫南飛剛被整崩的世界觀,終于徹底粉碎成齑。
所以,他現在是在以自己的肉眼血軀,親身論證平行時空理論?
這輩子他會不會成為一個超越愛牛的物理學家?
比起莫南飛深邃的思考,符西宇思考的問題就顯得十分淺顯。
“你這麽深情款款地看着我,眼睛都看直了,難道是對我有意思?”
莫南飛嘴角一抽——基佬們的腦回路,果然不是他這樣的直男能理解的。
但當下,他也想不出什麽更好的理由解釋自己的失态,只得含糊道:“你名氣挺大的。”大學以前的符西宇名氣大不大他不知道,但大學時候的符西宇,憑借一年連換六個男朋友,威震全校。
“想不到我會主動跟你搭話?我其實很平易近人。”符西宇自戀得很謙虛,拉回話題繼續問道:“你跟季明稀到底熟不熟?”
莫南飛看着符西宇亮閃閃的目光,眉頭戒備地皺起:“你想……”
話還沒來得及問完,就被人出聲打斷。
“莫南飛,把我的內褲給我。”不知何時飄過來的季明稀面無表情地說道。
符西宇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掃了個來回,嘴角彎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你自己的內褲,你找我要?!”拽着季明稀走到外間後,莫南飛才壓低聲音道。
季明稀倚牆而立,堪堪擋住身後的符西宇,淡淡地說:“買一送一的一次性內褲,都在你包裏。”
莫南飛打開包一翻,果然發現兩包內褲。
特麽的幾十年前的破事,能記得就有鬼了……
默默腹诽了一句,莫南飛那一向遲鈍的大腦,忽然靈光一閃,揭開表象直擊核心道:“不是馬上就要下去集合嗎,你要內褲幹什麽?”
季明稀面不改色:“先要過來。”
莫南飛狐疑地打量了眼季明稀平靜如常的表情,心頭仍舊盤旋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覺。
“給你給你,行了吧?”說着,腳步一轉,想要逃回裏間。
卻在下一秒,被攥住了手腕。
同樣的掌心,同樣的溫熱,同樣的有力,只是少了些歲月的痕跡。
莫南飛僵在原地,時空的交錯,令他短暫地恍惚。
“睡這裏,離那個符西宇遠一點。”季明稀帶着點警告意味地提醒道。
莫南飛抽回自己的手,反問道:“你剛不是不願意跟我待一塊兒嗎?”
季明稀斜睨他一眼:“幼稚。”
“我幼稚?”莫南飛驚了,“好!我成熟給你看看!”說着,一屁股坐上季明稀占下的床鋪,仰起臉,挑釁地揚唇一笑。
季明稀看着莫南飛露出的兩顆小虎牙,眼中有柔光一閃而過,嘴上卻冷冷地抛出兩個字:“做夢。”毫不留情地把莫南飛的包甩到上鋪,接着一腳踢向莫南飛的小腿肚,用的力道非常考驗兄弟情,末了還補上一句,“事實證明,光憑一腳,根本不可能把人踢成夜空中最閃亮的星。”
莫南飛面容扭曲地瞪着季明稀,心裏炸響一萬句mmp。
如果這裏真是一個相似而不盡相同的平行時空,那麽這裏的這個季明稀,絕對不喜歡自己!
這要都能是喜歡,他莫南飛就不是個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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