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其實我是同性戀
夜色無垠,風微涼。
莫南飛跨坐在後座上,看着季明稀翻飛而起的校服下擺,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灑滿白襯衣的月光太皎潔,總覺得眼前的人被籠罩在一層朦胧的光暈之中,柔和而聖潔。
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再靠近一些,又恍若隔着千山萬水。
他感到一陣莫名的悵惘。
“說吧。”季明稀毫無征兆地突然開口道,“為什麽不惜卸掉自己的車鏈,也要阻止我送胡婧回家?”
正陷入陌生情緒裏的莫南飛,全無防備地被拆穿,登時一僵,半天沒接上來話,錯過最佳的反駁時機,也就等同于默認了。
想想也是,從小到大,在季明稀面前耍心眼,他還真沒一次成功過。
不過既然季明稀明知他的貓膩是和胡婧有關,還是陪着他把戲演到了這兒,那是不是可以說明,季明稀對胡婧腳踏兩條船這件事一無所察?
畢竟是季明稀啊,眼睛亮,腦子靈,沒道理自己都能發現,他還渾然不知。
莫南飛越琢磨越覺得季明稀是知情的。
那既然他知情,還故作不知,又是為什麽呢?難道真地是太喜歡了,寧願裝傻也不願失去?
怎麽感覺這很符合季明稀的作風呢?
所以,上輩子因為自己,季明稀在感情上從頭苦到尾,這輩子,又要因為胡婧,再跌一次跟頭?
可憑什麽一個才認識一個月的妹子,就能和自己相提并論?
這樣搞得自己很掉價啊!
莫南飛忽然就生出一股不甘心來。
“不肯說?”季明稀握緊手剎,一個腳點地,停在了路邊。
他轉過頭,看到莫南飛耷拉着腦袋,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目光一柔,放輕了語氣問道:“你從下午開始,就一直不太對勁,是看到了什麽,還是聽到了什麽?跟胡婧有關?”
莫南飛遲疑了一下,反問道:“你喜歡胡婧,喜歡到什麽程度?”
胡婧配不配不得上也好,是不是劈腿了也罷,真地面對着季明稀,他發現這些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季明稀的心情,只要他自己覺得幸福,覺得快樂,他就願意裝聾作啞。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在問出這個問題後,他不由自主地攥緊了車座下的彈簧。
季明稀看着他漸漸泛白的指節,眼中薄霧消散,亮起點點星光。
“南飛。”
聽着這聲久違的,透着無限親昵的低喚,莫南飛的心漏跳一拍,有些發懵地緩緩擡起頭,對上季明稀宛若有水波蕩漾的雙眸,心又漏跳了兩拍。
季明稀卻垂下了眼睑,濃密的睫毛在白玉般的面頰上,投下兩片憂郁的陰影。
“其實……”第一次顯露出不自信,甚至還有些畏縮。
莫南飛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我不喜歡胡婧。”季明稀幽幽地說,“我喜歡不了她。”
“什麽叫‘喜歡不了’?”分明是最想避開的話題,莫南飛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主動地往深坑裏跳。
季明稀擡起手捂住臉,痛苦地說:“南飛,我是同性戀。”
出櫃了……
季明稀出櫃了……
果然是gay……
季明稀果然是gay!
再度直面這個前世把自己吓得死不瞑目的“告白”,莫南飛發現自己竟然湧出一種石頭落了地的踏實感。
或許是已經被震驚過了一次,第二次就不會再那麽驚訝。又或許是越是一直擔心它到來的事,等到真地來臨的那天,反而還會松下一口氣。
至于心底隐隐浮動的一絲絲開心,莫南飛覺得,肯定是因為這樣一來,季明稀就不會從胡婧那兒受到傷害。
等等——
“那你和胡婧是怎麽回事?你們不是在早戀嗎?”盡管困惑,他也不忘給倆人的關系扣上一頂壞帽子。
季明稀放下手,看向莫南飛,滿目蒼涼。
“是因為你,我才意識到自己的真實取向。感覺到你有所察覺,怕你因此像躲避瘟疫一樣遠離我,所以找胡婧一起演了這出戲。”
聽完這樣一段信息量巨大的話,莫南飛關注的重點卻落在了細枝末節上。
“也就是說,胡婧比我先知道你的取向?”語氣裏的不爽比空氣中彌散的桂花香還要濃烈。
季明稀難得被問住,一時間都忘了管理面部表情,愣了會兒神後,才恢複沉痛之色,薄唇輕啓,還未來得及吐字,就被莫南飛攔截了回去。
“喜歡同性只是一種選擇,不是疾病,你更不是什麽瘟疫,我不會因為這個就躲着你,以前怎麽樣,以後還怎麽樣,放心吧。”莫南飛安撫地拍了拍季明稀的肩。
季明稀瞥了眼他的手,沒有再多說什麽。
莫南飛仰面橫躺在卧室地毯上,心跳如擂鼓。
“是因為你,我才意識到自己的真實取向。”
在季明稀的面前,他可以裝作沒有聽到這句話,但他沒辦法自欺欺人,從季明稀說出口的那一刻起,這句話就盤踞在了他的腦海中,無論他是用拍的,用推的,還是用揮的,都紋絲不動。
就算他的情商再低,反應再遲鈍,也不會聽不出來這是一句稍微繞了點彎的告白。
所以他才阻止了季明稀把間接變為直接的意圖。
上輩子他可以咽氣,這輩子他要怎麽回應?
直接當面拒絕?
“我們的性格雖然很合适,可惜性別不合适。”
作為一個活到21世紀末的人來說,這樣的觀念無疑是古板而守舊的,所謂“同性戀”、“異性戀”之類的說法都已被廢止。在新的價值觀體系裏,兩個相守泅渡一生的人,性格遠比性別來得重要。
莫南飛其實也認同這一點,只不過他生來就是個直男。
如果季明稀是個女的,那就什麽煩惱都不會有了,他絕對非他不娶啊。
長得好看,不啰嗦,什麽都懂什麽都會,而且還是全世界最了解自己的人,撇開性別不談,簡直是舉世無雙的完美戀人——反正他前世尋覓到八十多歲,也沒能找到一個相處起來比跟季明稀在一塊兒更舒服更愉悅的人。
所以……
性別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砰!”
一個熟悉的沙包從敞開的窗戶飛入,不偏不倚地砸中莫南飛的額頭。
“卧槽!”
他驚坐起身,三步并作兩步沖到窗臺,看都不看底下站着的人是誰,張嘴就吼:“季明稀,你特麽開了天眼嗎,勞資的額頭都被你砸出了一個坑!”
季明稀雙手撐牆,利落地翻進院中,站定後,這才仰起頭望向莫南飛。
“沙包還你了。”
莫南飛氣得翻白眼:“你就是這麽還東西的?”
季明稀火上澆油:“糾正你一下,你有坑的不是額頭,是腦子。”
“你有種站那兒別跑!”
莫南飛撂下這句狠話,轉身撿起沙包,揚起手就想砸回去,卻在看到季明稀真一動不動地伫立在原地,仰着臉凝望着自己的方向後,怎麽都下不去手了。
以前也是這樣,哪怕被季明稀的一張嘴氣個半死,他也做不到把拳頭往他臉上招呼。
臉長成季明稀這樣,實在是太犯規了。
而且,他手裏握着的沙包,觸感變得不太一樣了,好像多了些什麽,布面凹凸不平的。
他收回手,想要細看,季明稀出聲道:“今天中秋,要不要一起吃燒烤?”
中秋和燒烤之間存在着什麽樣的必然聯系,莫南飛沒想明白,但這并不妨礙季明稀輕車熟路地從小屋裏搬出戶外燒烤架和木炭,經驗老道地升起火,把帶來的牛排火腿整整齊齊地鋪上烤盤。
莫南飛看着他行雲流水般的動作,不禁回憶,高中時候的季明稀就已經這麽會烤肉了?可他怎麽記得,季明稀這烤肉的手藝,是到了大學才被自己磨練得如此爐火純青,漸臻化境?
再仔細一想,季明稀很多時候說起話來的語氣,都不太像他記憶中那個十五六歲的季明稀,反而更像成年後,甚至是老年的季明稀。但這只是他的一種感覺,很隐約,也很抽象,除非是像他一樣和季明稀形影不離一輩子,否則很難有這種體會。就連他自己,要不是因為觸動到了某個具體的點,也很難去細想這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
季明稀專注于給手中的牛排塗抹醬汁,沒有注意到莫南飛探究的眼神,趁着翻面的功夫,才朝他瞄了一眼。
“怎麽這副表情看着我?”
莫南飛一瞬不瞬地盯着季明稀,沉吟道:“我感覺,你哪裏怪怪的。”
季明稀手下一頓,眉梢眼角染上一縷落寞。
“果然沒辦法真地做到和從前一樣了,對麽?”
見季明稀理解錯了方向,而且還是朝着非常不好的方向跑偏,莫南飛連忙擺手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你很像我“後來”認識的季明稀?
感覺說出來肯定會被認為是在瞎扯借口,欲蓋彌彰。
為免越描越黑,莫南飛索性将錯就錯,順着季明稀的方向說:“如果我跟你說還能和從前完全一樣,顯然是在騙你,但也絕對不會刻意地疏遠你,更不會戴着有色眼鏡去看你,你季明稀是我莫南飛這輩子認定的兄弟,這一點不管發生麽都不會改變。”上輩子也認定了,他默默地在心裏補了一句。
“那如果,”季明稀放下燒烤鏟,定定地看着莫南飛,“我希望這一點發生改變呢?”
莫南飛看着季明稀眼中的炙熱,腦中一陣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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