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離去

沒等柯爸爸得出答案，白鬼就将手中的柯藍放下，讓她站在自己的身前。

手指劃過人偶少女的五官，白老板的聲音如同直接傳入腦海一般蠱惑人心。

“我一直都在研究人偶之術，無論制作的過程當中需要多麽昂貴珍稀的材料，我也一定會想方設法找到。”

“正是因為不惜一切代價，所以本店的人偶從外形上來說可算是完美無缺，披上僞裝的外皮之後，更是與人類沒有任何區別。”

“但無論人偶的外表多麽真實，多麽美麗精致，有一個問題卻讓我至今無法解決，甚至可以說毫無進展。”白鬼将手放在柯藍的雙肩，正色看向柯家夫婦，“那就是我根本無法讓人偶自己産生靈魂。”

“可是……”白鬼的敘述中存在着太大的信息量，使得柯藍的父母一時無法理解。

“智慧，自我意識，或者說是判斷能力，這些都只有活着的生命才能夠擁有。”白老板微微勾唇，暗紅色的眼眸半眯起，“而這些人偶，說到底只是死物。”

“我所能做的，就只是将人類的靈魂塞入人偶的軀殼中。”

白鬼将搭在少女肩膀上的手松開，看着柯藍一步步走到自己震驚的父母面前，用竭盡可能平靜的語氣說：“我就是柯藍，從一開始就是柯藍。”

“那個車禍而死的柯藍，飄蕩在外的一縷魂魄，進入了這個人偶的身體。”柯藍将手放在心口處，努力感受就會發現，人偶的心跳終究與人類不同。

“你為什麽不早說！”柯媽媽不敢相信地捂住臉，“難道我一直折磨着的，都是我的親生女兒？！”

柯媽媽想到自己一直以來将失去女兒的悲痛發洩在“人偶”的身上，想到柯藍身上的傷口，想到柯藍的哭聲，她的身體搖搖欲墜，若非柯爸爸在一旁攙扶着，恐怕已經暈倒過去。

即使如此，柯媽媽的臉色變得慘白，呼吸也急促起來。

“她一開始不說，是因為害怕你們知道真相之後，不顧一切将她永遠留在人世間。”白鬼微微一嘆，“後來她即使再說，也沒有人相信。”

“柯家與雜貨店之間的交易，原本就圍繞着秘密展開。”白老板看向柯藍，“你的父母不知道你是真正的柯藍，而你也不知道，你能夠以人偶之身活動，是因為你的父母付出了壽命。”

“壽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老板，您明明說過，交易的代價是……”

柯藍詫異地回頭看向白老板，她記得事情的開始也是一個冬天。

那個時候她已經是一個鬼魂，卻還是因為不舍而徘徊在父母的身邊。

死之前，柯藍對嚴苛的父母有着淡淡的恨，但見到父母在她葬禮上的悲痛，見到母親因為自己的去世而變得精神不穩定，見到母親在精神失常的時候割腕，而沒有形體的自己卻無法阻止……

柯藍開始慢慢有一種扭曲的錯覺，也許真的是她做錯了。

父母以一種并不溫和的方式愛着自己，而且是極為濃烈的愛。

她開始異常地質疑自己，靈魂如同燭火一般漂浮不定。

一直以靈魂的姿态漂浮在母親的左右，柯藍生怕母親再做出一些傷害她自己的可怕行為。

直到有一天，柯藍的母親不知道從哪裏聽說了百鬼雜貨店，于是執意要前往。

那是柯藍第一次見到白老板，有着驚人之姿的存在，只是簡單地站在那裏，都似乎獨成一個世界。

當白老板聽說眼前的客人想要複活自己的女兒後，立刻搖頭拒絕。當時柯藍覺得這沒什麽，畢竟母親的要求怎麽聽都像是瘋言瘋語。

這個世界上，怎麽可能有人能死而複生？

但白老板的推托之詞，卻讓柯藍覺得有些奇怪。白老板說的是：“抱歉，普通人根本無法支付複活他人所需要的代價。”

莫非這世上真的存在可以複活他人的特殊人類不成？

柯藍看到自己母親取了許多錢擺在白老板的面前，可惜這位雜貨店老板毫不動容。

母親在店外哀求許久，一直到夜幕降臨才無奈離去。就在柯藍準備跟随母親一起回家的時候，她突然發現店裏的白老板向她的方向微微一笑。

“你看得見我？”柯藍半透明的身體直接穿過玻璃門，飄到了白老板的面前，“你真的看得見我嗎？”

“你就是那位夫人的女兒？”白老板并沒有回答柯藍的問題，轉而問道，“既然已經死去，就該有歸塵歸土的準備，何必在此徘徊，久久不去？”

“如果老板您真的能看見我，能不能替我傳達一些話？”柯藍的态度恭敬了下來，“雖然能感到遠處有人在召喚，但因為擔心母親，我還不能離開。”

“這世間的很多事情成功與否，不在于能與不能，而在于想或不想。”白老板看着飄浮在半空中的魂魄，突然笑了，“如果你舍不得塵世間的家人，我倒是有個辦法。”

那是柯藍第一次見到白老板所制作的人偶，并且以鬼魂的姿态，親眼看着白老板将手中的人偶修改成與她相同的模樣。

白老板同意借給她人偶之身，作為代價，柯藍成為白老板的實驗品。

人偶本沒有靈魂，但當人偶與外來的靈魂融合在一起時，就成了白老板所需要的研究素材。

所以……她應該已經付出了代價才對，為什麽她的父母還需要付出壽命？

從回憶中醒來，柯藍站在自己的父母面前，向白老板說出了心中疑惑。

“活人和死人之間的區別其實十分明顯。”白老板揉了揉旁邊雲綿的發頂，小家夥這會兒似乎有些站不住，“活人可以自己行動，死人卻不可以。”

“柯藍你付出了的代價，擁有了人偶的外殼，但想讓人偶動起來仍然需要一些額外的能量。”

“按照原先的安排，人偶中的能量應該可以堅持三個月的時間。等時間結束之後，我就會按照原定的計劃，将人偶從柯家帶走，了卻你的一切塵緣。”

“畢竟死人在人世間停留越久，越會出現不可預料的惡果。”

“但三個月之後，柯夫人卻不願意放手。”白老板看向精神萎糜的柯媽媽，“柯夫人希望人偶能夠繼續留在家中，甚至将人偶藏匿了起來，無奈之下我與柯家達成交易，三個月後人偶所需要的能量就由柯藍你的父母自行承擔。”

這也是他們每隔三個月付出三個月壽命的原因。

因為父母嚴苛的愛，造成了柯藍的逃離，也成了車禍的導火線。

母親一邊因為女兒的死而痛苦欲絕，一邊自我欺騙，将所有的錯歸于女兒的不聽話，反複自我折磨，終究走向崩潰。

女兒希望以人偶之身陪伴在父母身邊，但因為知道自己終将遠去，所以隐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不知道眼前人偶就是親生女兒的柯家夫婦，将人偶當成了柯藍的替代品，既不願意舍棄，也不願意真心相待。

替代品就是替代品，人偶就是人偶，就算會哭會痛，本身也并不是一件活物。

因為這樣的誤解，柯家夫婦将喪女之後的所有痛苦，都宣洩在人偶的身上。

柯藍會請求白老板終止交易，并不只因為肉體上的痛苦，更因為柯媽媽越來越可怕的精神狀态。

人偶的存在，無時無刻不讓柯媽媽想起女兒的死去。

人偶的陪伴，沒有溫暖，只有折磨。

一直到最後，柯藍才知道老板說的對。

塵歸塵。

土歸土。

既然已經死去，就不應該奢望停留，只有遠去才能帶來最終的平靜。

“兩位是本店的客人，所以三月之約我已遵守。而柯藍也是本店的客人。”白老板走到柯藍身後，挽住人偶少女的肩膀，“在客人的要求下，這筆交易就此終止。”

看着白老板将柯藍帶走，柯媽媽伸出手想要挽留，但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下。

眼前的情景就好像昨日重現，柯媽媽似乎又一次站在馬路上，看着“死神”将自己的女兒帶走。

這一次，她終于開始問自己一個問題。

無論是與柯藍相處的十多年，還是自己與人偶相處的一年，她究竟帶給了女兒什麽？

是幸福，還是痛苦？

她突然想問自己——

既然不舍，何不珍惜？

可惜，還是太遲了。

“藍藍！！！！”痛苦的哭喊聲響徹整個樓廊。

白老板就這麽帶着人偶柯藍轉身，一直顫抖着的少女低聲問道：“老板，是不是我做錯了？”

“沒有孰對孰錯。”老板搖了搖頭，“對我而言，只是一筆到期的交易而已。”

這筆交易終究安然落幕，沒有節外生枝，沒有惡化的結局，雖然徒留遺憾，卻是人世間最常見的悲歡離合。

可白鬼帶着柯藍剛離開柯家，就看到一個眼熟的小哥木愣愣地站在那裏發呆。

“……”白老板一頭黑線地看着那個小哥，“你在這裏站了多久了？”

小哥結結巴巴的，不知道該說什麽，最終跟着白老板的腳步快速下樓，走到了公寓的外面。

讓意識同樣有些游離的柯藍站在一旁，白老板直接抱起雲綿綿小朋友，然後表情十分嚴肅地對那個年輕人說：“無論你剛才聽見了什麽，看見了什麽，都得馬上忘記。”

“嗯！”年輕人點頭如蒜。

“如果你把這些事情洩露出去的話……”白老板把雲綿綿小朋友舉高至小哥面前，“來，綿綿，給他做一個超兇的表情！”

如果不是因為擦除記憶有清空大腦的危險，老板可能會使用更加直接的方式。

而雲綿在聽到老板的指令之後，立刻繃緊小臉，非常嚴肅地看向小哥。

“再兇一點。”

小跟班點了點頭表示了解之後，就張開嘴露出兩邊的犬齒，再擺上最兇最兇的表情，然後……

“汪！”

白老板：“……”說好的種族威懾力呢？

年輕人：“……”好……好可愛。

真是丢臉！雲綿立刻伸出小手，捂住了通紅通紅的雙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