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皇帝要爬牆
“皇上——”福秀原以為皇帝會訓斥他一頓,沒料到他反應如此之大,竟然摔倒在地。他跪着爬過去,慌忙扶住夏治的胳膊,“皇上若是心中有氣,盡管責罰奴才,可奴才一番話,都是為了皇上着想。”
福秀五歲進宮,跟着師傅一起伺候當年不受寵的小皇子,師傅走後,他便成了小皇子身邊的貼身太監,待到先帝駕崩,小皇子登基,他竟又跟着沾了光。
這十年走來,皇上待他與其說是主仆,不如說是玩伴。正是如此,他才越發要替皇上考慮。
原以為林世子不敢将此等事情帶入宮中,可是前幾日夜間時分,他關窗戶時,分明看見這兩人……
“奴才先前便聽說過林世子斷袖的傳聞,只是沒有實證,不敢污蔑世子。只是這書,”福秀猛地磕了個頭,“奴才死罪,先前不慎看過一眼,這才留了心,果真從皇後娘娘的宮女身邊打聽到,原來傳聞……确實屬實。”
福秀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抱着必死的決心。
林世子是皇上在這深宮中最信賴的人,他此番話,算得上是離間,皇上若是容不得他,他也只能一死。
“皇上……”
“你先下去,朕好好想想。”
夏治捏緊了手中那本《中庸》,只覺得異常諷刺,先前想不明白的細枝末節,此時全都明白了。
怪不得林放哄他喝酒,又趁他醉酒動手動腳,原來他竟是個斷袖!
這個林放,瞞的真夠嚴實的,竟然連原來的小皇帝都不知道此事!
一想到林放的手曾經碰過他的身體,想起那夜荒唐的行為,夏治便恨得咬牙切齒,尤其是想起林放倒打一耙的惡劣模樣,更叫他怒火中燒。
他憤怒地在殿內踱步,《中庸》已被他捏的滿是褶皺,猶不能解氣,怒不可遏地想,等林放回來,一定要将他拖出去杖刑,打到他再也不敢動歪心思。
一直等到天黑,林放也沒回來。
福秀進來問過一次要不要用膳,夏治擺擺手,他現在還有什麽心思吃飯。
等待的時間越長,嚴懲林放的念頭卻越弱。
林放的地位不可小觑,他夏治卻是這後宮中待宰的羔羊,真要是撕破臉,吃虧的只會是他自己。
夏治恨恨地想,姓林的人,果然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人,沒一個好東西!
越想越是洩氣,如今他無權無勢,拿什麽跟林家的人鬥?與其以卵擊石,得不償失,不如及時止損。
擡眼望着空曠的大殿,夏治不由得唏噓,這哪裏是皇宮,分明就是個牢籠,他被鎖在這冰冷的宮殿裏,成了別人的俘虜。
原先想象的溫香軟玉、酒池肉林,分明就是一場夢!
福秀的一席話,硬生生将這場夢境戳破,把血淋淋的事實剖開在他眼前,給了他當頭棒喝。
他不能再沉迷在當皇帝的美夢中,他要逃走!離開這處處隐藏着殺機的皇宮!
“福秀,朕餓了!”
朝外頭大吼了一句,吃食立刻送了進來,大概是下定了決心,夏治這一頓敞開了膀子胡吃海塞,勢必要吃個夠本,以免沒力氣逃出去。
飽飽地吃了一頓,夏治将奴才全部轟得遠遠的,抓起床單便扯了出來,把雍慶宮裏看起來值錢的東西全都放到床單上,牢牢地打了個死結。
他這趟要是逃了出去,就指着賣了這些東西過好日子。
臨出門的時候,夏治到底意難平,把那本《中庸》拿過來,抓起毛筆,在上面重重寫了“混賬”兩個大字,等林放回來,定然能明白他的意思。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小爺拜拜了。”
夏治背起他的包袱,偷偷摸摸從窗戶跳下去,弓着腰鑽進黑暗中。
得虧小皇帝以前日子過得苦,住的地方也偏,反而對這宮裏犄角旮旯的地方頗為了解。
他順着記憶中的路線,一路小心地避開侍衛,終于抵達了冷宮。
冷宮衰敗,早已無人居住,侍衛也很少過來巡視。冷宮外面緊挨着宮牆便是一條寬闊的護城河,小皇帝曾經爬到宮牆上張望過,夏治粗略地估摸了一下,大概兩百米,他有信心游過去。
将包袱往肩膀上一系,借助宮牆邊一棵幹枯的老槐樹,夏治輕而易舉地爬了上去。
騎在宮牆上,望着遠處的雍慶宮,夏治露出得意的笑容,今夜過後,他便逃出生天——去他媽的皇宮,去他媽的皇帝,誰愛當誰當!
他夏治不管了!
……
林放秘密聯絡了在京中駐守的禁軍,回到皇宮時,天色早已暗沉。
冬日裏氣候嚴寒,凍得人沒什麽生氣,卻在看到雍慶宮裏通明的燭火時,心中驀地湧起一陣暖流,仿佛這一整日的奔波都找到了理由。
“皇上早已歇下,世子今夜不如歇在偏殿?”
林放正要推門,福秀便趕過來低聲阻攔。
他微微不耐,壓低聲音道:“我自有分寸,不會驚擾皇上。”
說着擡手按在門框上。
“世子!”福秀嚴肅地望着他,林放動作一頓,就聽他說,“世子身份貴重,仰慕者甚,乃人之常情,這天下間凡是世子看上眼的,何愁得不到?可皇上九五之尊,身系天下萬民,世子對皇上這般……”
“這般什麽?”林放雙眸中陡然劃過一絲陰鸷,向來和氣的神色如同蒙了一層冷冽的刀光,警告般低語,“我與皇上的事,哪裏輪得到你來置喙!”
随即一手推開大門。
然而在看見殿內空蕩蕩的場景時,臉色陡然一寒。
“皇上呢?”林放冷聲急問。
福秀跟着林放進了大殿,看着淩亂的內殿,臉色登時慘白——皇上竟然不見了!
“皇上……皇上他……”福秀方才義正言辭,此時卻吓得屁滾尿流,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可是一刻不停地守在雍慶宮外不遠處,怎麽就沒發現皇上什麽時候出的大殿?
“來人吶——”
“給我閉嘴!”
林放低喝一聲,福秀立刻噤聲,再也不敢多說半個字。
看這情形,皇上分明是逃跑了,此事若是傳揚出去,他們這些做奴才的,恐怕皆會因為守衛不利而被治罪。
林放随意掃了一眼周圍,便知值錢的東西都被夏治帶走了,走到床邊一看,赫然發現躺在床上的《中庸》,臉色便是一沉——看來他都知道了,怪不得逃得如此之快!
将書本拿起來,看着上面的褶皺,便知夏治會如何氣惱,尤其是上面潦草的“混賬”二字,林放毫不懷疑,他當時要是在宮中,只怕會被扒皮抽骨。
“世子,宮內侍衛統領求見,說有要事。”
“讓他進來。”
侍衛統領匆匆入內,尚來不及行禮,便湊到林放耳邊嘀咕了幾句,末了問道:“敢問世子,此事當如何處理?”
林放動了動眉毛,嘴角邊浮起意味不明的笑容,原本繃緊的脊背卻陡然放松下來,指尖在衣擺上随意地彈了下,嗤笑道:“你這統領當的越發回去了,既是偷東西的小賊,關起來便是,還要我拿主意?”
“這……”侍衛統領踟蹰,見林放主意已定,連忙抱拳,“屬下領命。”
福秀偷偷打量了林放兩眼,壯着膽子問道:“世子,可是皇上……”
“不要在我面前提‘皇上’二字,”林放黑着一張臉,“你先下去,皇上的事我自有分寸。”
福秀還想據理力争,然而此時什麽情況都不了解,他一個太監,實在不敢跟林世子較勁。
大殿空曠,林放毫不避諱地上了龍床,姿态随意地靠在床頭,手裏握着那本《中庸》,盯着上面漆黑的兩個字發呆,想到夏治是如何惱怒地落下這兩個字,便覺得好笑。
原本膽小如鼠的小皇帝,竟也有伸出獠牙與他作對的時候,林放不得不感慨,以往親密無間的日子怕是要過去了,從今往後,皇上只怕會防備他,甚至疏遠他。
那些想要永遠隐藏在心底的秘密,終究還是暴露出來,讓最不該知道的人知曉了。
可他不後悔。
他林放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
直到被人從宮牆上拽下來,夏治都不敢相信他居然行動失敗了!
就差一步他就能翻到牆外,可沒想到,他一時貪心,包袱裏東西太多,卡在了那棵老槐樹上,他又将包袱在肩膀上打了個結實的死結,關鍵時刻死活掙脫不下來,就這麽被一群侍衛逮了個正着。
夏治這人膽小,卻知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也不反抗,老老實實地站在那裏,反倒是那些侍衛認出了他,跪了一地。
可惜如今宮裏做主的人不是夏治,侍衛統領認出了皇帝,自然也看見了那個可疑的包袱,立馬就去找林世子商議。
夏治見有人去通報林放,既覺得松了口氣,又不免緊張——他可沒忘了先前寫下的“混賬”二字。
“都說了,朕這是與林世子玩捉迷藏,你們統領已經去禀報了,快,送朕回雍慶宮。”
夏治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偏偏這群人就像是木頭。
他氣得一腳踹在老槐樹上,對着宮裏頭的人恨得牙癢癢,正心煩意亂,就見侍衛統領匆匆而來。
“看吧,”夏治小人得志地龇了龇牙,“朕都說了,只不過是捉迷藏而已。”
不曾想統領到了跟前,手掌一揮,嚴厲道:“世子有令,将小賊押入大牢。”
“什麽?”
夏治傻眼了,林放這個王八蛋,提起褲子就不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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