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兩個人靜靜地在一起靠了一會兒,淩松見淩淩今日精神還算不錯,便喚了專門為他安排的侍女進來,讓他認認人。
兩個侍女都不過二八年紀,一個着淡粉,一個着淺黃,都溫順地低着頭朝淩淩福了福身。
“這是初桃和淺杏,以後她們便跟着你,有什麽需要的跟她們說便好。”
淩松停了一下,補充道:“直接跟我說也可以。”
一襲淺黃衣裙的淺杏長得稚氣,好奇地擡起水靈靈圓溜溜的眼睛悄悄瞥了一眼淩淩,便像被吓到一般深深埋下了頭。着淡粉的初桃看起來要成熟一些,身姿盈盈面容溫婉,是個看上去便讓人心生親近之意的女子,上前奉茶時卻也忍不住手抖了一下,沾濕了淡粉色的裙擺。
淩淩倒是并不介懷的樣子,溫聲讓她們免禮。淩松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出聲。
這兩個人都是他吩咐屬下精挑細選,自己也親自考察過的,心性品行都過關。雖然還尚算青澀,但也更容易培養對主人的忠誠。
而且不管是誰,只有和淩淩相處一段時間,都會不由自主地喜歡上他的吧。
兩位侍女認過主之後便垂首退下了,兩個人又講了一會兒話,淩松見淩淩雖然強打精神接着他的話頭慢吞吞地回應,面上卻已經現出了幾分倦意,才想到剛才聊得入神,竟是忘了淩淩重傷初愈受不得累,這個人又是個從來不會把他往外推的,居然一直硬撐着陪他說了這麽久的閑話,一時心中又憐又愧,連忙住了口,讓他快些躺下休息。
淩淩乖乖應着,身子卻仍然軟綿綿地靠着将軍。他病中乏力,短時間竟是無法只靠自己支撐起來。
淩松很快察覺了這一點,小心地繞開傷處護着他的背後,慢慢将他側放在床上,體貼地調整了一下枕頭的位置,輕輕抖了抖被子,往上一拉蓋住了淩淩的半個頭。
淩淩:“……”
淩淩安靜地眨了眨眼睛,用因為被裹在被子下而顯得悶悶的聲音道了聲謝。他這樣乖,淩松反倒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默默将被子往下拉了拉,總算不至于讓病人呼吸困難。
“睡吧。”
一直護着他的人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小臂被隔着褥子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着,淩淩的睫毛輕顫了幾下,困意如潮水般溫柔地席卷而來。
他終于安心地沉入了黑甜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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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醫囑說是要卧床靜養,但也不能真的讓淩淩一天到晚在床上躺着。過了幾日,見淩淩傷口恢複還算良好,淩松便吩咐初桃每日都要扶着他在院子裏慢慢地走上幾圈,曬曬太陽吹吹風。
淩淩是個極好說話的性子,向來不會為難他人。正如淩松所料,稍微熟悉起來之後,初桃和淺杏便也漸漸不再怕他。
尤其是淺杏,還有些天真爛漫的孩子心性,好不容易規規矩矩地沉靜了幾日,大概是發現淩淩是個會縱着她的主子,很快便暴露了愛笑愛鬧的性子,倒也給院子裏添了幾分活潑的氣氛。
小院裏常常充滿了女孩子們的嬌聲笑語,淩松偶爾會感覺一踏入這裏便讓衆人齊齊噤聲的自己和他們格格不入,有幾次來看淩淩的時候,居然還撞見了前來拜訪尚未離開的柳璃,正坐在樹下撐着下巴笑吟吟地打量着他們。
院子的主人回來之後,其餘人等自然識趣地退下。
餘毒未清,淩淩的身體仍然十分虛弱,淩松進來之前聽了初桃的彙報,知道他今天已經繞着院子走了幾圈,坐在樹下的石凳上笑着和女孩子們聊了一會兒天,也是時候也該休息一會兒了。
淩淩顯然還沒什麽力氣,撐了一下石桌也沒能站起來。
淩松皺了皺眉,直接上前一步,穩穩地護着他的背将他打橫抱了起來,大步走回房間裏将他輕輕放回床上,抽出一個枕頭墊在床沿,方便他能側着身子靠坐着。
“……謝謝您。”
他揚起臉向着淩松彎了彎眼角,略顯蒼白的臉色讓這個微笑顯得虛弱而惹人憐惜。淩松站在床前打量了他一會兒,突然用手背輕輕碰了碰他殘餘着猙獰痕跡的那半張臉。
淩淩下意識地向後縮了一下,但是意識到正在觸碰他的人是将軍後,很快便努力放松了身子,任對方用堪稱細致的動作溫柔地摩挲着爬滿了他半張臉的舊日傷痕。
淩松默默地摸了他一會兒,終于開口道:“疼嗎?”
淩淩小心地蹭了蹭他的手掌心:“早就不疼啦。”
淩松沉吟許久:“府中醫師醫術尚算高明,你有沒有想過讓他們幫你看看?”
淩淩低下了頭,沉默了小半會兒才開口:“謝謝您,但是……可以不治嗎?”
淩松怔了怔,正欲詢問緣由,心念一轉,卻猜測身處那樣的環境中,淩淩大概因為這張臉受過不少罪。
畢竟從殘存的半邊清俊輪廓上可以揣測,若不是毀了另外半張臉,這該是怎樣一張霞明玉映的絕麗容顏。
思及此處,淩松不由一陣心疼,立刻改口道:“不想治就不治了。”
這回倒輪到淩淩有些驚異地擡起眼看着他。
淩松滿懷憐惜地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怎麽了?”
淩淩低頭微微彎了彎唇角,沒有說話。
許久淩松才聽見他的回答:“您可真的是……特別溫柔。”
仔細一看,他的眼眶竟然微微紅了。
——比起介意親吻着這樣一張殘破的臉入睡,您更願意尊重我的想法,體察懷抱苦衷的人隐藏在沉默下無法宣之于口的悲哀。
平日裏看起來不拘小節的您,其實是個最細心溫柔的人啊。
“怎麽又誇我,”淩松無奈極了,怕他尴尬,只好當做沒看見他泛紅的眼角,“比起這個,不治臉可以,前提是這個傷留着不可以讓你感覺不舒服。”
淩淩很快整理好了表情,擡起臉對他笑了笑:“早就不會啦。”
淩松思考了一會兒:“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要請醫師來看看。”
“不用了吧……”
“要。”淩松一錘定音,挑了挑眉看向淩淩。
淩淩不願再駁了他的好意,笑了笑不說話了,只是拉過他的一只手,将掌心貼在自己完好的半邊臉上,輕聲喃喃道:“謝謝您關心我呀,果然您最好了……”
他極少像這樣用撒嬌般的語氣說話,淩松臉上突然騰騰地熱了起來,也不再繼續糾纏于這個話題,像前幾天那樣握着淩淩的手,坐到床邊哄着他入睡。
被動作輕柔地平放到床榻上的淩淩卻并不肯乖乖休息,反而眨了幾下眼睛看向淩松,小聲問:“您不上來嗎?”
“……”淩松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麽?”
淩淩蹭着枕頭往下滑了一點,将小半張臉埋進被子裏,只露出兩邊微紅的耳朵尖:“您也上來一起休息……可以嗎? ”
淩松感覺自己掌下的那一小片皮膚正微微發燙,他的心跳亂了一拍,最終還是以過人的意志嚴肅地搖了搖頭:“不行,壓到你的傷口怎麽辦?”
“哦……”
淩淩又往被子縮了縮,身周的氣息肉眼可見地變得沮喪起來。淩松有些想笑——這家夥明明一開始還只想遠遠地躲着自己的,什麽時候變成這副樣子了——用另一只手安撫般揉了揉他的細軟的發絲,聲音沉沉:“……這麽着急做什麽?下次一定疼你。”
淩淩的耳朵紅得更厲害了,他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眼皮便不堪重負般垂了下去,竟是為了逃避假裝立刻睡着了。
淩松忍了又忍才沒笑出聲來,他靜靜地注視着淩淩的睡顏,在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時候,心頭已經柔軟得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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