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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前一天晚上被用身體和心靈同時溫柔地哄勸了,第二天和衛流光坐在将軍府的桃花樹下喝茶的時候,淩松臉上還是難免帶出了幾分郁郁不樂。
“怎麽啦這是?”衛流光有些稀奇地打量他,“前幾天還笑得像個傻子似的,将明還能欺負你不成?”
“我可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笑得跟你似的。”
“喂!”
不痛不癢地和衛流光鬥了幾句嘴,幾杯茶下肚,淩松終于忍不住向對面坐沒坐相的吐露了幾句心頭難解的疑惑。
說到最後,他的語氣間甚至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委屈的意味:“如果不是發現我在為葉家複仇,他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都不告訴我了?”
衛流光:“噗。”
淩松目光如劍怒視着他。
“抱歉抱歉,”衛流光強忍笑意擺擺手,搭上他的肩膀大力拍了兩下,“哎,不是我說,你怎麽越活越回去了?”
“?”淩松冷着臉一抖肩膀甩開了他的手。
“我看你就是當局者迷,平時也不算笨的一人。”衛流光搖着折扇賣關子,桃花眼裏滿是促狹的笑意。難得有一個可以展現自己平時隐而不發的才智雙全的機會,他當然不肯輕易放過:“我都能看得明白,你怎麽就犯傻了呢?”
淩松面無表情地在桌子下面狠狠踩了他一腳:“有話直說。”
“诶诶诶我新買的靴子——”衛流光哀叫着趴在了桌子上,一副身受重傷的樣子。過了小半會兒,發現淩松只是無動于衷地看着他表演後,立刻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立直了身子,輕咳一聲道:“将明不告訴你,其實是不想陷你于兩難啊。”
見淩松還是一副凝眉沉思的樣子,衛流光難得有個光明正大地嘲笑他的機會,想了一想未免過後被打,還是好心腸地決定解釋到底:“你想想,坦白身份後,若是你不為葉府翻案,便是對朋友不義;可若是你一意孤行要助他複仇——以他對你的了解,當然知道你大多是會這樣選的,前路艱險,局勢未明,他又如何忍心你為了他踏出這樣一步?”
淩松神情恍然:“是這樣嗎……”
“這樣看來,他為什麽突然告訴你,你是不是也沒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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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松緩緩睜大了眼睛:“不是因為……?”
“還真不明白啊?”
衛流光翻了個白眼,忍不住做了一件想做很久的事情——對着他的腦袋來了一個暴栗。
“你為了搞死賢王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将明還能袖手旁觀不成?!”
淩松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捂着被彈到的地方,神情嚴肅地陷入了沉思。
擔心淩松受沖擊太大,衛流光一雙桃花眼微閃,還是難掩關切地看過來,卻得了一句——
“原來你不真是個傻的啊?”
他當即炸了:“你才是傻的!”
想想也知道,江湖最大情報組織一葉閣的閣主,怎麽可能真的像表面上一樣是個輕浮的纨绔?
不過淩松能跟他開玩笑鬥嘴了,起碼說明心情沒有這麽凝重吧……
衛流光稍感安慰。
“這是在做什麽?”
葉凜不知何時從屋內走了出來,在兩人旁邊的石凳上坐了下來,向着衛流光點了點頭:“好久不見,流光。”
葉凜笑意盈盈地注視着他,衛流光背後卻唰地冒出一身冷汗。
“呵、呵呵……沒做什麽……”
像是突然察覺到了異樣之處,葉凜輕輕拿開淩松仍然捂着額頭的手,沉默地看着皮膚上不明顯地紅了一塊的地方。
“疼不疼?”
衛流光又往下縮了縮,試圖假裝自己只是一張低矮的石凳。
“沒事。”淩松皺起眉,十分自然地回握住了他的手,“怎麽出來了?不是讓你在屋裏歇着嗎?”
他顧念葉凜的身體,一着急語氣聽起來便有些像斥責。
葉凜卻絲毫不以為意,只溫聲解釋道:“流光難得來一趟,自然要出來見一面。再說了,我醒過來看不見你有些心慌,不太想自己呆着。”
他眼角帶着一抹淺淺飛紅,聲音還有些沙啞,明顯是剛剛經歷過某種激烈的索求的樣子,看向淩松時的眼波卻始終柔和如水,沒有因為對方糟糕的态度帶上半分怨嗔。
衛流光在一邊目瞪口呆——這狗脾氣也能忍?!
那兩個人中間看起來插不進任何其它東西,衛流光默默低下頭喝了一口茶,小聲嘟囔道:“怪不得越來越兇,有人疼了就是不一樣……”
愛人語氣這般溫軟,又帶着濃濃的依賴,淩松的臉色明顯和緩下來,只是警告地瞪了衛流光一眼。
葉凜趁機拜托他去廚房幫自己拿一下差不多煮好了的糖水,他居然也就乖乖起身離開了。
無辜被瞪的衛流光:“……”
他看向葉凜,對方眉眼彎彎地對他露出一個笑來,黑白分明的清亮眸子彎成柔和的月牙,看起來十分無辜。衛流光明明知道對方從來不是任人揉圓搓扁的性子,相反某些時候才是最可怕的那個,剛才臉黑黑離開的那位對着外人冷冰冰的,私下裏還指不定把人寵成什麽樣子,想了又想還是沒忍住有些憂心地提了一句:“他這也太欺負人了吧!這幾年脾氣越來越壞了,你不能總讓着他啊?”
“沒事,”葉凜雲淡風輕地擺了擺手,臉上此刻的笑容居然可以算得上寵溺了,“容雪偶爾也是會想要撒嬌的。”
衛流光打了個寒顫。
那個剛剛嘲諷他、打擊他、黑着臉兇狠地踩了他一腳的那個男人會撒嬌?!
是我瘋了還是将明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衛流光還在渾渾噩噩地三省己身,葉凜卻突然面向他,一臉鄭重地站起身來,深深鞠了一躬。
“我剛才過來的時候,無意間聽到了一些……謝謝你這樣為我們着想。這些年辛苦你了,流光。”
“不不不用,”衛流光被吓了一跳,欲蓋彌彰地用力眨了眨眼睛,慌慌張張地托着他的手将他扶起來,幾乎有些語無倫次,“你們能好好的就好,還能看見你們好好的,實在太好了……”
葉凜的目光溫暖而真摯,事隔經年,衛流光再一次被他這樣注視着,只覺得恍然若夢,竟幾乎無法壓抑想要落淚的沖動。
“剛剛你走過來做到容雪旁邊的時候,好像回到了小時候,我們三個人坐在丞相府的桃花樹下,風吹過來,花瓣就落了滿頭,那個時候真開心啊……”
葉凜挑了挑眉,故意問:“現在不開心嗎?見到我不開心嗎,流光?”
“開心的、開心的……”
衛流光笑起來的時候,彎彎的桃花眼總是微微眯起,看起來溫和又可親。在葉凜仿佛看透一切的無奈含笑目光中,他舉起茶杯一飲而盡,用寬大的袍袖掩去了微微泛紅的眼角。
只是這令人感懷萬千的一瞬沒來得及停留多久,衛流光便盯着淩松穩穩當當放到葉凜身前、看起來就很好吃的糖水,憤憤不平地豎起了眉毛:“怎麽只有一碗?!”
“蹭吃蹭喝的人沒有資格提出要求。”
葉凜安撫般拍了拍重新在他身邊坐下的淩松的手背,笑着把碗向桌子對面輕輕推了過去:“盅裏還有呢,這一碗本來就是給你準備的。”
衛流光感激涕零,埋頭苦吃:“還是将明好——唔唔唔好吃!”
淩松贈他一個碩大的白眼。
一瓣粉白的桃花恰在此時輕飄飄地落在衛流光準備送進口中的勺子上。
衛流光仰頭看去,被頭頂開得潑潑灑灑的粉白桃花迷了眼,神情有些恍惚:“桃花又開了啊……”
桃花樹是那年新栽的。小小的将軍紅着眼,小心翼翼地将一路行來都像懷抱什麽珍寶般死死箍在懷裏的幼苗 慢慢放進了親手挖出的樹穴中,掩實後還不放心地拍實了周圍的泥土。
它被栽下那年,都城迎來了十年來最冷的冬天,還沒來得及開一次花的小小桃樹差點死在凜冽的寒風中。
那一年,少年将軍含着血咽下了刻骨的深仇,提起長劍跟上父親疾馳的駿馬,在烽火與煙塵的間隙裏,咬牙抵死地拼殺出屬于自己的戰場。
少年意氣和勃勃生機一夜間潮水般從他身上褪去了,透過那張稚氣尚存的英俊面孔,已經可以初窺日後白羽騎主将殺伐決斷的雷霆手段。
那棵嬌氣的桃樹幼苗到了來年春年還是奄奄一息,被初夏的熱風撞了一下腦袋,才拼盡全身的力氣從細弱的枝條上掙紮着抽出了幾片嫩芽。
淩松挾着北漠刺骨霜雪的氣息,神情冷冽風塵仆仆地踏進門檻時,躍入眼簾的便是熏風中悄悄舒展了身姿的一葉新綠。
他連披風都沒來得及解下下,便癡癡地守在桃樹旁盯着那零星綠意發呆。他想輕輕摸摸它,又怕力氣太大弄傷了風中顫巍巍站也站不直的嫩芽,簡直不敢用手指觸碰。
最後還是那時尚健在的老将軍踢了他的屁股把他趕回房間,淩松才戀戀不舍地把靴子從桃樹旁邊的泥土裏拔了出來。
此刻的淩松仰頭看了看一樹粉白,冷硬的神情越發柔和了。
當初虛弱得仿佛碰一碰就會死掉的小東西,這幾年居然還學會開花了,過不久是不是能有桃子吃了呢?
不知道和當年從丞相府偷的比起來滋味如何?
淩松眯了眯眼,湊過去跟葉凜頭碰頭地讨論起了這個問題。
“花開得這麽好,果子該是挺甜吧……”博學多才的葉公子也不太确定。
“打個賭?”
“賭什麽?”
“如果桃子是酸的話,就吃凜凜怎麽樣?”
“唔,”葉凜佯做思考狀,“如果是甜的話,就不給吃凜凜了?”
“也不能這麽算……”
感懷完人生的衛流光回過神來,就看見對面兩個人又旁若無“人”地開始竊竊私語了。
哦,這是在人家府上,應該說是光明正大地調`情才對。
衛流光:“……”
衛流光冷漠地低下頭,迅速喝完了碗裏的糖水,只覺得剛才甜絲絲的糖水喝起來滿嘴苦味。
他被這種時不時就好像要飄起花瓣的微妙氛圍傷害得千瘡百孔的心了再也無法因此得到安慰了。
再為這兩個一會兒不看就會貼到一起的人傷心,自己就是弱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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