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刺客
房中,燈火昏黃。
屏風之下,彌漫着一層若隐若現的水氣。
小竹簍放在浴盆邊上,莺莺探出小腦袋歪頭看着——
楚拂倦然趴在盆邊,她的手指輕輕地撓了撓莺莺的下喙,喃喃喚道:“莺莺。”
不知怎的,無人之時多喚它幾遍,竟覺得這名字越發地順口起來。
“喳……”莺莺似是認了這個名字,它扇了扇翅膀,抖了抖羽毛,腦袋上的幾根稀疏的毛兒立了起來。
“會好的……當真會好麽?”楚拂喃喃再問。
雖然浴盆中的熱水很暖,可她的一顆心還是涼的。
“喳!”莺莺這次叫得很響。
楚拂忍笑看它,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今日小郡主的那句話。
“纓纓會從水中央游過來的。”
胡言亂語!
楚拂趕緊斂了胡思亂想,不敢再逗弄莺莺。她轉過了身來,靠在了浴盆壁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掬了一捧溫水淋在了臉上,讓自己冷靜下來。
浴盆中的水晃碎了楚拂的倒影,待漣漪平靜下來,楚拂怔怔地看着水中的自己。
來大燕的這一年多來,她也見過許許多多熱情的燕國百姓,如今仔細想來,那些人的面容只剩一片模糊。沒有入心的人與事,自然便不會記得。既然自己是個過客,那也不必把旁人的溫暖印在心頭,徒惹他日牽念。
待醫好了小郡主的眼睛,她還是會離開的。今日燕纓說的那些話,就全當做她的胡話,過了便就過了吧。
不知将來會在哪裏擱淺,也不知他日會在何處生根?
當熟悉的倦怠感與孤寂感又一次襲上心頭,像是暴風雪吹過心湖,将一切瞬間冰封,冷得刺骨。
“喳……”莺莺又叫了一聲,竟然啄了下楚拂的腦袋。
“嗯?”楚拂轉身看它,微微挑眉,笑道:“你這小家夥還會偷襲人。”說着,楚拂輕點了一下莺莺的腦袋,“可是餓了?”
莺莺歪頭蹭了一下楚拂的指腹——竟是只通人性的鳥兒。
不知為何,被它鬧這一下,心頭的涼意竟消失大半。楚拂輕舒一口氣,從浴盆中站了起來,水珠沿着青絲快速滴落,她伸手去拿一旁的幹淨衣裳。
水珠滴落,一霎之間,春、光、無限。
檐上的黑影下意識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感覺心跳蹦到了喉間,眸光一沉,一個念想突然閃過心頭。
黑影緩緩地放下了黛瓦,無聲無息地翻下了檐。輕按了下門,紋絲不動,想必裏面是拴上了。黑影飛快地閃至窗邊,匕首撬了撬,窗扇開了一個小口子。
楚拂剛将內裳穿好,忽然聽見小窗發出一聲“咯吱——”。
一條黑影飛快地從窗口掠入,聽到異響的楚拂警惕轉身,可黑影卻比她快一步,匕首頂在了她的心口上。
“別動……”
縱使黑影已經極力壓制自己原本的嗓音,可楚拂還是認出了她。
“阿荷?!”
“閉嘴!”
楚拂驚動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她漠然看着她,提醒道:“這裏是臨淮行宮!”
“那又如何?”阿荷怒然扯下了臉上的蒙面黑巾,她雙眸赤紅,很是委屈,“在大陵的時候,你是怎麽說的?楚姐姐。”說着,阿荷用力将楚拂按在了牆壁上,“為何要把我扔了?”
楚拂看着阿荷熟悉又陌生的臉,淡淡道:“我從未把你當成婢女,從何談‘扔了’?”
阿荷垂下了握着匕首的手,她哽咽道:“楚姐姐,跟我走,我們離開臨淮,重新找個地方行醫,好不好?”
“不好。”楚拂立即否決了她。
阿荷不解,“為何?”
“我要醫好郡主的眼睛。”楚拂說得決然,她與燕纓拉過勾的,既然約定過,那她就不會毀諾。
阿荷搖頭,“萬一醫不好呢?”
“沒有萬一。”楚拂很是堅定。
“楚姐姐,圖什麽呢?”阿荷不懂,啞聲問道:“我若是沒有尋來,楚姐姐是不是準備用‘安好,勿念’四個字把我打發了?”
楚拂不懂她到底在惱什麽,冷聲回道:“是又如何?”
阿荷微微擡起臉來,銳利的目光瞬間變得冷漠而森寒,像是一只随時會咬住獵物喉嚨不放的野狼,“楚姐姐,這是你逼我的。”
“你想做什麽?”楚拂話音才落,阿荷的匕首便橫在了她的喉嚨前。
“你欠我的,我要拿回來!”阿荷欺身靠近楚拂,“你若敢喊一聲,我立即割破你的喉嚨!”
“呵。”楚拂怒極反笑,挺身貼上了冰涼的匕首鋒刃,“我欠了你什麽?你又想拿回什麽?”
雪亮的鋒刃上映出了楚拂肌膚上出現的一道血痕,阿荷握住匕首的手猛地一顫,慌然往後退了一步。
楚拂扣住了她握匕首的手,漠聲道:“你想跟那些人一樣,把我當成牽線木偶随意擺布?”
阿荷猛搖頭,“不,不是這樣!”
楚拂驀地推開了她,極為厭惡地淡淡說了一個字——“滾。”
她越是說得淡然,就越是紮得阿荷心痛如刀絞動。
她與她,終是要成為陌路人麽?
阿荷捏緊匕首垂下了頭去,身子不住顫抖着,分明數日前一切都好好的,怎的突然就變成了這樣?
“喳!”莺莺扇了扇翅膀,縮在小竹簍裏面探頭緊緊盯着楚拂。
阿荷突然哂笑,冷冷地看向了莺莺,“我竟不知……楚姐姐還喜歡鳥兒……”
楚拂并沒有應她,徑直走到浴盆邊,拿了幹淨外裳穿好,仿佛這房中并沒有阿荷這個人,提起了小竹簍,走向了梳妝臺。
阿荷的骨節咯咯作響,強壓着心底翻湧的委屈,啞聲道:“楚姐姐……我知錯了……”
楚拂把小竹簍放在銅鏡邊,拿了梳子起來,把半濕的青絲梳順後,绾起了一個髻兒,用一根銀簪子簪住。
她雙手提了提領口,并不能完全遮住喉嚨上的細細血痕。微微側目,她看見了阿荷臉上猙獰的寒意。
楚拂嘲然輕笑,于她而言,活着總是比死了艱難,阿荷再兇,她也半點不懼。
“莺莺,別怕。”楚拂屈指輕輕地刮了一下莺莺的喙,她溫柔說完,提着小竹簍朝着緊閉的房門走去。
“楚拂!”阿荷驀然出手,匕首割斷一縷楚拂的鬓發,釘入了門扇之中,“你以為你可以在這裏躲我一輩子麽?”
楚拂輕描淡寫地将斷發往耳後一捋,仿佛沒有聽見她說的話,徐徐打開了門栓,将房門豁然打開——
“秦王、府衛何在?”
“在!”
火把照亮了整個庭院,火光映照在府衛的鱗甲上,随着燕纓一聲令下,衆府衛紛紛拔劍,殺氣四起。
楚拂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小郡主在哪裏,便被最近的府衛扯到了身後。
“楚大夫!快躲這邊!”綠瀾焦急地挽住楚拂的手,又拉着她往後退了好幾步。
楚拂回過神來,這才發現燕纓披着大氅站在不遠處。
清冷的月光照在燕纓身上,瘦弱又面帶病色的她挺直了腰杆,立在庭中。看不見又如何?她是個病秧子郡主又如何?她只知道,說話要算話,她若能踐諾,她相信楚拂也會踐諾。
兩名府衛将楚拂與綠瀾護在了身後,綠瀾激動地道:“郡主,楚大夫安全了。”
燕纓循聲側耳,嘴角往上一翹,笑容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暖,“拂兒,安心。”
咚咚!
楚拂的心猛地跳了兩下,她怔怔地看着燕纓的側臉,不知為何,竟有幾分莫名的酸澀感湧上心頭。
燕纓所言,不是胡話,她在用命在踐諾,踐諾她白日許她的“安然”。
傻……
楚拂只覺眼眶一燙,視線中的燕纓瞬間模糊了。
“拿下!”燕纓用力一喝,牽動了心脈,忍不住發出一串猛烈的咳嗽。
“楚拂,你會後悔的!”阿荷含淚怒喝一聲,在府衛沖入房間的同時,她從窗口掠了出去,足尖往刺來的劍鋒上一踏,借勢翻上了屋檐,像是一顆暗夜流星,很快消失在了夜色深處。
“追!”府衛長高聲一呼,帶着兄弟們朝着阿荷離去的方向搜去。
楚拂放下了小竹簍,急忙上前扶住了燕纓瑟瑟顫抖的身子,順勢探上了燕纓的脈搏。
脈息淩亂,忽弱忽強。
“我……不會……咳咳……食言……”燕纓突然癱軟在了楚拂懷中,她握住了楚拂的手,一邊咳,一邊道:“咳咳……我會……咳咳……護着……咳咳……你的……咳咳……”血沫自燕纓口中噴出,燕纓倏地幾欲窒息,張口便吐出一口鮮血。
她拼盡最後的力氣,抓住楚拂的手,緊緊扣住,“咳咳……不許……食言……”
小郡主沒有食言,楚拂又怎能食言?
“你若能把今夜熬過去……”楚拂的話并沒有說完,她哽咽忍話,掙開了燕纓的手,轉過了臉去,急聲道:“速速把郡主抱回【春雨間】!”
“諾!”府衛領命,把小郡主抱了起來,朝着【春雨間】跑去。
燕纓緊緊握起了拳頭,她死死咬緊牙關,強忍住喉嚨間的癢癢,只要少咳一下,便能少咳一口血沫。
撐過去,撐過去就能聽拂兒把剩下的話說完。
她能做到!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文~這章是被樹夏小媳婦長評催出來的加更~
故事繼續往下發展~燕纓的氣場打開,還是很A的~所以,大家還是要站楚大夫攻咩?
PS:還是重修過的部分,大家可以重新看下,這樣銜接會更順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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