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隐憂
聽見什麽?
胡言還是聞言?莺莺還是纓纓?
楚拂怔然看她,若昨夜沒有聽見郡主的那些話,楚拂定會寒了臉,冷冷地問一句——郡主這般耍弄一個民女,有意思麽?
偏偏她聽進去了,甚至還記在了心裏。楚拂苦笑着搖了搖頭,何必與她置氣呢?小郡主這一世本就短暫,就由着她胡鬧幾日又如何?
燕纓沒有聽見楚拂回話,以為她惱了,她急忙道:“拂兒,我說笑而已,你別往心裏去。”
“不會。”楚拂回話。
燕纓蹙眉,試探地問道:“拂兒,你是一個人從大陵來這兒的麽?”方才聽楚拂彈奏《蒹葭》,實在是悲涼,燕纓想知道,她是不是一直是一個人?
楚拂淡淡道:“不是。”
“咦?”燕纓惑然,歪頭問道,“那……拂兒可是與朋友走散了?”
“也不是。”楚拂不想燕纓再問下去,“相濡以沫,倒不如相忘于江湖。她有她的路,我也有我的路。”
燕纓揪住裙角的手驀地一緊,“拂兒。”
“郡主?”楚拂瞧她臉色突然變得蒼白了許多,她摸了摸燕纓的額頭,“可是不舒服了?”
燕纓搖頭,“沒有。”
“沒有?”楚拂總覺得小郡主藏了什麽事。
燕纓莞爾,“拂兒,你出來那麽久,家人會來尋你麽?”
“……”楚拂沒想到小郡主竟然想的是這個,她這些日子裏一直躲着的,就是大陵來的探子。
好像,她猜對了。
燕纓輕輕地扯了扯裙角,似是承諾,“拂兒,別怕,你在我這兒藏着,誰也找不到你的。”
當真誰也找不到麽?
臨淮行宮再大,她一個江湖醫女也沒有理由在這裏藏一輩子。
“除非……”燕纓的話說了一半,突然停下,搖了搖頭。
她可不想要這個“除非”。
楚拂想知道,“除非什麽?”
“你還沒醫好我,可不能半途跑了。”燕纓雙手揪住了楚拂的裙角,十指抓得緊緊的,生怕一放手,楚拂就被來尋她的家人接走了。
楚拂無聲而嘆,她醫術有限,如何能真的醫好她?
燕纓看不見楚拂眼底湧動的心疼,她輕輕一笑,驕傲地重新介紹了自己,“我可是大燕的雲安郡主,拂兒,有我在一日,便無人能欺負你!”
胡話,也是傻話。
燕纓其實活不了多久,可她有這份心,于楚拂而言,已經很是珍貴了。
“我不過是個江湖醫女。”楚拂啞然笑笑,“郡主今日言重了。”
燕纓搖了搖頭,她誠摯地道:“你跟其他江湖醫女可不一樣……”
“郡主,該歇着了。”楚拂突然有些莫名的慌亂,生怕她把“不一樣”全部數出來,她彎腰牽住了燕纓揪着她裙角的手。
燕纓任她牽着站了起來,突然湊近了楚拂,嗅了嗅,“我記得拂兒身上的藥香味兒,會一直記得。”
楚拂哪裏想到她會來這一出,肅聲提醒,“郡主!”
燕纓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只能楚拂聽清,“拂兒待我的好,我也會一直記着。”似是知道楚拂要惱了,她突然揚聲喚道,“綠兒,紅兒,扶我回床上歇息。”
明明楚拂就扶着小郡主,怎的小郡主突然又喚她們兩個伺候了?
紅染與綠瀾走近小郡主,一左一右扶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回了床上。
楚拂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很快地,她發現自己好像又中了小郡主的套。她本就醫不好她,也就是說,就算真有家人找上來,楚拂也不能中途扔了郡主就走。
燕纓真是只狡猾的小狐貍!
那只小狐貍此時已鑽入了被下,得意地蜷起了身子,帶着一抹竊笑,悠然小憩。
與此同時,秦王妃做好點心後,親自端着來到了秀明殿外,還未踏入殿中,便聽見了裏面秦王的怒喝。
“人呢?!”
府衛跪地,駭聲回道:“回殿下,許老爺與許公子都不在府中。”
秦王倒抽了一口涼氣,怪不得王榜放出那麽多日,臨淮許氏一動不動,原來根本就不在臨淮。
秦王妃眉心微微一蹙,複又舒展開來。她笑着踏入秀明殿,将點心放在了秦王面前,親手夾了一塊起來,與此同時,她另一只手悄悄對着滿頭冷汗的府衛揮了揮,示意他退下。
府衛得了示意,哪裏敢多留,當即抱拳對着兩人一拜,退了出去。
“哎……”秦王正欲喚住府衛,可秦王妃的點心已喂到口邊,容不得他把話說完,他只好把點心咬了一口,忍下了話。
秦王妃擱下了筷子,輕撫秦王的後背,笑道:“阿纓今日的氣色好多了,臨淮許氏喜歡避着,就讓他們避幾日吧。”
秦王知道她說的有理,可事關多年好友劉明,他只想查一個心安。
“人是跑不了的,畢竟窩就在臨淮,總歸要回來的。”秦王妃說的平靜,“殿下,可以先把王榜撤了。等阿纓好些了,我們帶阿纓出去走走,可好?”
秦王等這一日已經等了太久,他重重點頭,“只要楚大夫可以醫好阿纓,本王定會重重酬謝!”
秦王妃蹙眉搖頭,“我連‘聞言’都送了,也不知還可以重酬她什麽了?”
“‘聞言’可是你最珍愛的古琴!”秦王大驚,沒想到今日她說的謝禮竟是這個。
秦王妃輕笑道:“送其他人,或許我還舍不得,可若是送楚大夫,剛剛好。”
“哦?”秦王還是頭一次見她這般贊許一個人,他頗是好奇,“阿瑾,皇後娘娘可是饞了‘聞言’多年,跟你讨去彈幾日你都不肯,這次怎的輕易送人了?”
究其緣由,秦王妃也不知為何,大抵只因“稱心”二字吧。
好琴配知音,稱心。楚拂治阿纓,稱心。
秦王妃莞爾搖頭,“想送便送了。”
只要她的阿纓往後的日子都能像今日這樣——能誦詩,能彈琴,能推窗遠望,也能豢養鳥兒,活得明媚又恣意。
想到高興處,秦王妃的笑意瞬間濃了起來。
秦王已經許多年沒有看見她這樣展顏而笑了,他激動地握住了秦王妃的手,将她擁入了懷中。
雖不知秦王妃為何如此歡喜,可秦王知道,從楚拂踏入秀明殿的那天開始,他最在乎的兩個女人的笑容是越來越多了。
也好,良醫當如是。
一個方子醫人,一個方子醫心。
想到藥方,秦王的眉頭再次擰了起來,心頭疑雲已生,若沒尋到最終的答案,是無論如何都驅不散的。
暮色漸漸将整個臨淮城籠了起來,斜陽緩緩沿着青山的山脊沒下。
餘晖透過樹隙落入【春雨間】庭中,敞開了一天的雕花小窗被綠瀾拉着合上了。
紅染将閣中的燈盞一一點亮,回頭往床上一瞧,小郡主又裹着被子坐了起來,喃喃問道:“拂兒沐浴更衣還沒回來啊?”
綠瀾快步走到床畔,柔聲勸道:“郡主,還是好好歇着吧,不然楚大夫回來瞧見了……”
“我還病着,她可舍不得兇我。”燕纓篤定地說完,摸着揪住了綠瀾的衣角,“綠兒,你去門口盯着,拂兒只要一踏上石階,就立即咳兩聲。”
“咳咳。”紅染忍不住輕咳了兩聲。
燕纓趕緊抱着被子倒下,比了個手勢,“噓……”
綠瀾愕然看了看紅染。
紅染對綠瀾招了招手,綠瀾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
燕纓很快就發現自己上當了,“紅兒,你好大的膽子。”
紅染低聲答道:“奴婢知錯。”說着,她對着綠瀾比劃了幾下,示意綠瀾在這裏看着,她去把楚拂請來。
她算是看懂了,如今能讓小郡主乖乖休息的人,除了秦王與秦王妃外,就只有楚拂了。
綠瀾猛點頭,楚拂回偏院沐浴更衣也去了半個時辰了,再不回來,她與紅染只怕都勸不了小郡主休息。
紅染沿着石徑快步走下,穿過竹徑,拐入了廊道,踏入了偏院。
“咔嚓!”
驀地,檐上響起了一聲瓦礫脆響。
紅染屏住了呼吸,擡頭往檐上一看,只見夜色之下,一條黑影像是一條黑蛇似的,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有……”
黑影驟然從檐上飛落,一手捂住紅染的嘴巴,一手将匕首涼涼地貼在了紅染的喉嚨上,只聽這人故意沉了聲音,啞聲問道:“楚拂現下在哪兒?”
紅染又慌又亂,正猶豫間,匕首的鋒刃快速地在她頸邊劃出一道口子——雖然不深,可疼得好似割開了喉嚨,偏偏紅染一聲都喊不出來。
“唔……唔……”她害怕極了,擡手指向了楚拂沐浴換洗的偏院房間。
突如其來的一記手刀劈在了紅染後頸上,紅染只覺兩眼一黑,便暈了過去。
黑影将紅染拖到了假山後,這人反握匕首,掠上了廊檐,很快便來了楚拂所在的房間檐上。
匕首緩緩挑開一片黛瓦,輕輕地将瓦片無聲放落。黑影再揭開一片黛瓦,整個身子趴在了檐上,似與夜色、黛瓦融在了一起。
一線光亮從揭開的黛瓦下透出,照亮了黑影的雙眸,分明是雙水靈靈的明眸,卻染上了一抹陰沉的怨意。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文~冒出來一個“危險”人物。
故事會怎麽發展呢?請看下回分解~
PS:故事少了前面的鋪陳,會覺得有跳躍感,所以大家可以重新看下這章,長凝昨天寫太匆忙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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