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杭州【5】

陳公子點了點頭, “我們去靈隐寺請了主持大師,可他說他不能為我們招魂。随後我們便廣發告示, 尋求過路的道長幫助。眼見我大哥日漸消瘦, 就快不成了。”

葉長箋問:“無人伸出援手嗎?”

陳公子道:“有一位道長揭了告示。”

葉長箋問:“他幫你們吊魂了嗎?”

吊魂術由上古巫術演變而來, 亦分為陰陽二法。吊魂陽法即禱祝于天,詢問是否可治愈此人,倘若神明應允, 便可施法自行招魂。此術是否能成, 一看魂主生平,若是大奸大惡之徒,必不能吊魂;二看施術者自身修為, 是否能與神明溝通, 此法多為修仙弟子所用。

吊魂陰法,多為魔道弟子所修。即發出吊魂令, 請鬼靈幫忙攝魂, 此法必定能招其魂魄,然亦有風險。若施術者心懷不軌,吊魂途中将魂主此生的吉祥之運取出, 那麽魂主便會一生坎坷。而施術者亦可将吉運為己所用。

風鈴夜渡的鬼修法門衆多,其中一道便是由吊魂演變而來, 稱為“招陰”。人活着時以生魂為主, 人死後以命魂為主,而葉長箋馭使鬼靈,即吊動鬼兵的命魂。最初的吊魂令也發展成了五方招陰旗。

陳公子擦了擦眼淚, “那位道長說他學藝不精,只能一試。可最終仍舊沒能成功,我大哥亦撒手人寰。”

葉長箋靜默片刻,道:“我能去吊唁你兄長嗎。”

陳公子向他們躬身一揖,“兄長在天有靈,一定十分寬慰。”

三人向靈堂方向走去。葉長箋“耳聽四路,眼觀八方”,卻未捕捉到一絲陰氣。

他與唐将離一人拿着一支香,對着棺材拜了三拜,便将香插入香臺。他往裸露的棺材內瞥了一眼,更是滿腹疑窦。待陳二公子走出靈堂,他道:“沒有魔氣。”

唐将離道:“亦無妖氣。”

葉長箋皺起眉頭,“靈隐寺的主持不願意招魂,應該是用吊魂陽法請示神明,結果神明未曾應允。路過的道士作法……”

唐将離道:“棺材裏躺着的是個空殼。”

葉長箋微微颔首,“他的三魂七魄都沒了。但若是有人打散他的魂魄,那屍體必定也會随之消散……唐将離,你猜我想到什麽了?”

唐将離道:“他的魂魄不是被人打散,而是被人取走。有人使用寄靈術抽取魂魄?”

葉長箋冷冷一笑,“那就要問問路過的道長究竟做了什麽法。”

于此同時,陳二公子端着新鮮的瓜果走進靈堂,他将果盤放在供案上,眼眶一紅,又落下淚來。

人間最苦,生離死別。

葉長箋待他心緒平複,溫聲問道:“陳公子,不知為你兄長吊魂的道長是男是女?”

陳公子道:“是位男道長。”

“他叫什麽名字,穿的什麽修服?”

陳公子道:“他穿的衣服和你們身上的一模一樣,他說他姓白。”

葉長箋心下一跳,追問道:“你看清楚他的樣子了嗎?”

陳公子搖了搖頭,“那天下大雨,他戴着鬥笠,我們看不到他的模樣。”

葉長箋臉色陰晴不定,眼底閃過一抹猩紅,唐将離連忙握住他的手,對陳公子道:“打擾了,告辭。”

他拉着葉長箋往外走,嘴裏念着洗魂曲。

兩人離開陳府,葉長箋問:“唐将離,唐門中有姓白的弟子嗎?”

“無。”

“雲水之遙呢?”

“只有三個白姓女弟子。”

葉長箋道:“那就是兩種可能。一,他偷了劍宗修服,二,他謊報姓名。”

良久,他道:“你說會不會有第三種可能?”

他輕輕地說,像是在問唐将離,亦或是在問他自己。

唐将離駐足,捧起他的臉,注視着他的眼睛。

“葉長箋,看着我。”

葉長箋的眼神飄忽不定,有些無措又有些驚惶。

唐将離心疼難忍,吻了吻他的額頭,“別怕。”

“無論發生什麽,無論最後真相是什麽,我都會陪着你。”

葉長箋使勁擁抱這冷傲無雙的青年,似乎要把後者揉碎,融進自己體內。他知曉,唯有這人,永遠不會背叛他。

“唐将離。”

“我在。”

“你別騙我。”

“好。”

“你也別離開我。”

“好。”

“回去吧,我不放心那三個兔崽子。”

“嗯。”

唐将離握緊他的手,兩人向燕府走去。

九尾妖狐一死,下在家仆身上的迷魂咒自動失效,他們皆已清醒。管家鄭三是黃鼠狼所變,他正欲趁亂殺害燕無虞等人,被機敏的步非淩反手打暈過去。狐臭味彌漫整個燕府,步非淩捏着鼻子,甕聲甕氣地問:“這怎麽處理?”

葉長箋道:“剝了他和九尾的皮,帶回去孝敬你師父。過年了,給她做幾件貂皮大衣。”

步非淩笑嘻嘻道:“好嘞!”

燕無虞問:“你們不是修妖道的麽?”

步非淩白他一眼,“風鈴夜渡只收善良的妖精!像這種作惡多端的妖怪,在我們那活不過晚上,早就被端上飯桌了!”

他手下動作利落,不多時已經剝下兩張皮,笑道:“那我先走啦,回去晚了,又要被師父念叨。”

葉長箋點了點頭,目送他遠去,轉了頭看向燕無虞,“鹿遙?”

燕無虞道:“我爹已經死了,燕府的家産也被九尾揮霍得所剩無幾,這幾日我想遣散家仆,将餘下的産業都變賣了。”

葉長箋道:“我不懂這個,讓唐将離幫你吧。”

四人又在杭州住了幾天,待一切處理完畢後,踏上回姑蘇的路。

唐涵宇自從啞女死去後,便一直冷着一張臉,他的側臉與唐将離有四分相似,葉長箋偶爾一瞥,還将他錯認為唐将離。

葉長箋道:“完了,完了,唐門又要多一個冰塊臉。”

唐将離摸了摸他的臉頰。

葉長箋立在船頭,負手望着前路不明的遠方。

燕無虞彎腰鑽出船艙,在他旁邊站了許久,問道:“遠思,你究竟是誰?為何步非淩對你畢恭畢敬,言聽計從?他不是混世魔王葉長箋嗎。”

葉長箋道:“我總歸不會害你的。”

“我知道。你若是想害我,早就下手了。”

葉長箋問:“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燕無虞道:“我已經沒有家了。或許畢業後會留在唐門,或許帶上我的驚鴻,踏遍萬裏山河,與它一起領略大好風光。”

葉長箋道:“這樣也好。”

燕無虞問:“你知道巫族嗎?”

葉長箋看向唐将離,“小唐師兄,給鹿遙講解一番吧。”

唐将離道:“女娲是天界唯一能夠自行孕育生命的神。巫族是女娲留在人間的血脈分支,他們沒有蛇身,隐居于世外,從不踏入人間。民間的傳說将其稱之為——神子。巫族的聖女是最為接近女娲的後裔,接近于神。她們不得有七情六欲,不得與凡人相戀,一旦違背,便會受禁咒反噬而死。”

燕無虞的娘親不惜違背族規與他父親相愛,随後為了燕無虞又不惜耗費全身靈力保全他,和一個凡人母親有何區別?

葉長箋道:“這世上人人都想成神,但卻不知,有些神想做人。”

人敬神,神像人。

一路無話。

幾日後畫舫回到姑蘇境內,笠澤湖水面光華流轉,曾照彩雲歸依舊永不落霞。

唐涵宇道:“你們兩個留在唐門過年吧。”

他的話音還未落,從連雲棧橋飛快奔來一抹身影,“大師兄!顧念晴!燕無虞!”

唐秋期的大嗓門估計整個曾照彩雲歸都聽見了。他跑至渡口,道:“唐涵宇,你也在啊,一路沒事吧?”

唐涵宇冷冷地哼了一聲,繞過他往上走。

葉長箋等人依次下了船,燕無虞拂袖收畫,“小道友,好久不見。”

唐秋期笑道:“你們一路上肯定有許多好玩兒的事吧?給我說說呗!”

燕無虞道:“有好多呢,遠思和蕭莫凡打了一架,你家大師兄沖冠一怒為藍顏,差點下手殺了他,之後在雲山心宗,遠思、我、大師兄打傷了飛鳶十四衛中的六人。怕他們追究起來,連忙逃回來啦,嘿嘿。”

唐秋期眼睛一亮,“這麽好玩哇!顧念晴和蕭莫凡打架,誰贏了啊?”

葉長箋道:“還用說麽。”

唐秋期笑道:“一定是你對不對,蕭莫凡那家夥我早看他不順眼了,每次來拜年都拽得二五八萬的。”

葉長箋問:“為何他們會來拜年?”

唐将離道:“四大世家結盟之後,皆有此等習俗。”

葉長箋道:“哦,那他們今年應該不會來了吧。”

唐将離一回來就被唐唐拉到書房裏,忙得不可開交。

日上中天

唐唐打開折子,道:“這是駐守東邊的弟子傳來的消息,這是西邊的近況……宗主?宗主?”

只見唐将離精神恍惚,似在神游太虛,唐唐喊了幾遍都未曾聽他應答,驟然拔高音量怒吼:“唐咪咪!!!”

唐将離扭頭冷漠地看她,冷冷地道:“我想他。”

唐唐忍無可忍道:“一刻鐘前你才去偷看過他!唐咪咪,要點臉!工作!”

唐将離斬釘截鐵,“再去看一次。”他說完也不等唐唐應答,已經“咻咻咻”地禦劍而去。待得到澄湖邊,喧嚣無比,他躍下寒劍,隐在一棵參天古樹後。

只聽燕鹿遙高呼:“預備備—開始!”

一聲令下,葉長箋和唐秋期同時跳入水中。

噗通—

衆弟子握拳齊呼:“加油,加油,加油!”

唐将離目不轉睛地注視那在澄湖中翻江倒海的少年,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只聽一道疑惑之聲傳來:“大師兄,你在這做甚麽?”

唐将離面無表情地看他,“巡視結界。”

唐玄肅然起敬片刻,遂即耿直道:“我已經檢查過了,你去忙吧。唐唐先生說,這幾月卷宗堆積如山,只等你批閱處理呢。”

唐将離道:“唐唐先生有事交代你,你去書房尋她。”

唐玄深信不疑,對他躬身施禮,随後便往書房去。

澄湖邊勝負已分,葉長箋笑道:“老啦,要換以前,我從唐門游到雲水之遙不帶喘口氣!”

唐秋期白他一眼:“吹,使勁吹,我看你能不能吹出朵花兒來。”

衆弟子哄然大笑。

臨近除夕,唐門的過年習俗也與民間無異,剪窗花、貼對聯、裁新衣……

庭院裏皆換下舊式燈籠,挂上嶄新大紅燈籠。弟子們鑽進鑽出,打掃除塵,裏裏外外煥然一新。

燕無虞、唐涵宇在後院裏打年糕,葉長箋與唐秋期揉面團,周圍還有幾個弟子幫襯他們做餡料,唐玄負責添柴燒水。

唐秋期将一枚銅錢塞進面團裏,“晚上吃餃子,吃到蜜棗是甜甜蜜蜜,吃到銅錢是財源廣進,吃到辣椒是紅紅火火。”

葉長箋道:“先說好啊,我不要辣椒餡的餃子,不然我削你!”

唐秋期白他一眼,“一鍋下的,哪裏還分得清哪個是哪個。”

“你們這次住幾天?”

葉長箋随口道:“住到開學吧。對了,我和唐将離商量過啦,以後唐涵宇和你睡一個屋。”

唐秋期錯愕,“啥?不帶這麽玩我的吧!”

葉長箋道:“你怕什麽?他又不是姑娘,毀不了你清白。他八字純陰,是上等的祭品,你八字純陽,百邪不侵。你倆住一屋,你也可以照應着他。”

唐秋期道:“要不要在我倆身上栓根繩子綁一塊?”

葉長箋點了點頭,“如此甚好。我希望你能寸步不離地跟着他。”

唐秋期道:“我只是開個玩笑。”

葉長箋微微一笑,“我沒有開玩笑。”

唐秋期道:“我怎麽覺得出去一趟,你對他改觀不少。”

葉長箋漫不經心道:“他是唐将離的堂弟,自然也是我的堂弟,肯定要對他好一些。”

他說着似笑非笑地瞧着唐秋期,“你是唐将離的兒子,自然也是我兒子,我也會對你好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 唐門書房

唐玄:先生你找我幹嘛

唐唐:我去陪若依了,你好好工作

唐玄:那大西轟勒?(那大師兄呢)

唐唐:他忙着做偷窺狂

唐玄坐在成山的卷宗旁絕望抽煙:呵呵,一對又一對,了不起哦。欺負單身狗哦,他拿出手機,嘴角挂上一抹獰笑,關注FFF團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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