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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公路裏野草堆裏叢生的地黃和牽牛,隔着雨霧望過去,并不分明,依稀瞧見得不過是成片濃綠中星星點點的深紫及淺紫。
佟悠費了些力氣把窗戶推上,沒有來自外界空氣的融合,從頭頂出風口冒出的冷氣即刻變得肆虐。
她擡起左手苦惱揉眉心的時候,搭在腿上的右手則被毫無防備的塞進一只圓滾滾的太空杯。杯子隔熱性能不好,但也幸好如此,熱度得以從她掌心蔓延至全身。
“謝謝……”她打了個噴嚏,眼前有一小片陰影飄過去,溫實觸感随即撫上額頭。
“還好不發燒。”他收回手,再到把自己深色的布外套齊着她的下巴蓋上,動作自然流暢,“你剛才第一個沖下車,是不是在洗手間裏吐了?”
“你,你怎麽知道?”小半張臉滑進他的外套裏,悶悶的聲音隔着衣服傳遞,“是不是我嘴巴有怪味道?”明明有漱好幾遍口……卻還是能聞得到嗎?
他未答,敲了下那只被她握着的杯子提醒,“慢點喝,牛奶加熱得太燙了。”
點了點頭,她直起上半身,緩緩扭開瓶蓋。
五分鐘後,司機回到車上,大巴車重新駛上公路。
正前方懸吊的電視機裏,開始繼續放映剛才沒有放完的老電影。
她叼着杯沿,透過自己長長的發簾,看到女主角坐在一截枯樹樁上,眼含天真幸福目光,眺着遠方說:昨天晚上,我托一只蜘蛛跟你說,叫它告訴你我很想念你,你知不知道?
畫面中,男主角蹲在她身旁:你又知不知道我一直在騙你?
女主角:騙就騙吧,就像飛蛾一樣,明知道會受傷,還是會撲到火上。
“飛蛾就是那麽傻。”沒有忍住,跟着畫面裏人物異口同聲說出來這句臺詞後,佟悠覺得有些尴尬,別過頭偷看了眼旁邊人,發現他并沒有注意自己。
他坐過來一些,拿過她手中空杯,把她的腦袋摁在自己肩膀上,“別看了,既然不舒服,靠在我肩上睡會兒。還有一個小時到合肥,不過到了也不能休息,還要繼續坐一段飛機。”
她輕嗯了聲,頭梢壓在他領口,默默閉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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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行光過世後的五年,她獨自去了很多地方,做過幾份不同的職業。作為一名條件尚可的單身女性,身邊也陸陸續續有追求者出現。遇到能相處得來的,也不刻意排斥。但大約是她的态度過于冷淡,以至最後能在她身邊留下來的,只剩下身邊這個男人。
“肖恩。”
他嗯了聲,“睡不着?”
“不是……你确定要和我結婚?”
“嗯。”他攏了攏她耳畔的碎發,“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交往半年,磨合得順利就結婚。”
“可是你知道我……”他的食指忽而落在她的唇央,将她後話堵回。
“我已經過了年齡,成天談情說愛也不實際。”他聲音低沉淡啞,“你這樣反倒符合我要求,所以不用給自己太大負擔。”
行程不大順利,暴雨傾盆,飛機因此延誤了四個多小時。
等到他們到達北京,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鐘。
來接機的司機已在出口等候了很長時間,不過當看見肖恩和佟悠後,臉上表情依舊平常,沒有半分郁燥。
“錢叔,有勞你久等。”肖恩說。
被稱作錢叔的中年男人接過肖恩手中行禮,淡淡笑了下,“您父親前幾天去了醫院做腰椎牽引,可能要在那裏修養一個月。我賦了閑,怎麽也是沒事情,多等等沒關系的。”
“我旅居在外大半年,一說要回來,我爸就立刻入院做牽引,而且一去一個月,”肖恩眸光變深,嘴角欲彎不彎,“怎麽感覺他是故意在躲我。”
肖恩話落,佟悠注意到錢叔腳步略有停滞,但很快恢複如常。錢叔說:“沒有的事,您多慮了。”
肖恩嘴角濺出半縷笑,勾過佟悠的手握緊,“但願如此。”
汽車停在一棟不算陳舊的四層別墅前。
下了車,粗略打量建築,佟悠判斷房屋建成不過十年至十五年。但進到屋中,她輕微咋舌,發現屋裏擺放的任何一件家私,壽命似都遠遠長過建築壽命。
她的行禮被送進樓上肖恩的房間。
按照他的意思,她今晚睡他的房間。而他則會睡到旁邊的客房。
兩人共同置身在他的房間裏。
肖恩從衣櫃裏取了套睡衣,準備去隔壁洗澡,臨走前告訴她,洗完澡記得下樓吃東西。
佟悠答應了聲,結果還是忘了。
她有些強迫症,不喜歡看到東西太亂。在他走後,蹲下身子收拾自己和他的東西,收拾着收拾,因為疲憊眼皮越來越睜不開。人一歪倒在床沿上,就這麽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忽感到有人邊拍她的臉,邊叫他的名字。意識稍微清醒了一點,她費力睜眼,白濛濛的視野裏,只看得清來人下巴的輪廓。
似曾相識,又或者說,一模一樣。
六年前,她第一次見到顧行光時候,是在一門叫作臺港影視文學的選修課上。
那學期她報的導游員培訓課,和選修課時間沖突。被迫無奈,她最後只能選擇長期逃掉這門和自己專業不沾邊的選修課。
若不是聽說教授課程的女老師因懷孕身體不适,請了兩周假,會有代課老師來上課。她不會因為害怕臨時老師點名而來上課。
還記得那天她抱着兩本厚筆記同三本書,急匆匆地在階梯教室門口和一個人撞了滿懷。
她低呼一聲,随口念叨了句“對不起……”,就蹲到地上去撿自己的東西。
對于她敷衍的道歉,被撞到的人倒是沒介意,撿起其中一本掉在地上的筆記遞還她。
佟悠說了聲謝謝接過,因為身高差距,擡眼看見的就只是對方的下颌而已。
沒興趣再往上看,她欠着身子進門,然而走了兩步路,竟聽見全班女生不約而同發出驚嘆聲。
佟悠審視周身,一切如常,心裏奇怪,折身去看,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那名被自己撞倒的人,有一張位于少年和男人之間的清隽面孔,身材也很好。在黑色夾克衫裏着一件米色襯衣,最上面兩粒扣子解開,頸下皮膚露出一點。下面是條灰色牛仔褲,一手插在兜裏,另外一只自然下垂,整個人像是從雜志扉頁中走出來的男模。
見佟悠看自己,他涼涼回看她一眼,同她擦身而過,走向講臺所在位置。
“嗯……”嘤咛了聲,砸了下自己實在昏沉的腦袋,渙散的眼神聚焦,她看清單膝跪在自己身旁的人,是肖恩。
見她醒了,肖恩緩緩籲出口氣,從旁邊圓茶幾上端來玻璃杯,“來,喝水。”
咕咚咕咚地咽,像是有意在壓制什麽,肖恩見狀輕拍她的背,“慢點喝。”
水裏夾裹着蜂蜜的清談甜香,不動聲色帶來慰藉感,形同他對她一貫的關懷方式。
她明白,身邊男人并非一個好相與的人,對別人對自己往往都很嚴格和挑剔。
唯獨卻對她特別包容。
女人一輩子圖什麽?
不就是一個對自己好的人嗎?這些肖恩都可以給她,她合該滿足,佟悠想。
“衣服不用收,”肖恩先把她抱到床上後,又将她折好放在床頭的衣服,重新放回箱子裏,“我們今晚只臨時住在這裏一晚。房子我剛才已經安排好了,明天我們就搬過去。”
佟悠眼裏有擔心的情緒在,“是不是叔叔不喜歡我?”
“不是,他連見都沒見過你,怎麽談得上喜歡還是不喜歡。”他為她拉上被子,嘴唇在她眼睛上輕輕碰了下,“好好睡一覺,明天帶你去我們的新家,保證你會喜歡那裏。”
肖恩離開後,佟悠睡意全無。
翻了幾個來回未果,她擰開臺燈,從箱子裏取出筆記本電腦,插上耳機,聽着音樂,開始敲字。
她有長期在網上寫同人小說的習慣。
堅持了兩年多,統共寫了不超過四十萬字。
也有成績不錯的時候,但由于更新總是隔三差五,讀者流失的也快。
不過她倒也沒所謂,始終自得其樂得給那些耳熟能詳的悲劇故事賦予圓滿結局。
越寫腦袋就越清明,一直到淩晨五點多,她瞄了眼文檔左下方的數字竟有八千多字。修改了下,她把文字發布上網,然後身體溜進被子裏閉上眼。
肖恩口中的家,是套位于六環內的複式公寓。風格簡潔明暢,采光很好,家具擺的并不擁擠,讓人置身其中心情也跟着變明媚。
“不像是臨時找的,你早就準備好這裏了?”她別過臉望他冷峻的側臉線條,心裏有少許疑惑。
“是。”說着左手冷不防勾住她的腰,把她變換到自己對面位置,“六年前就準備好了這裏。”
佟悠輕輕哦了聲,因為和他離的太近,頭不由自主往後仰。
似對她這樣的反應感到不滿,他目光垂下,加諸在她腰上的力量變多,傾身吻上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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