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一碰到顧凱風,周圍的種種異狀便消失了。

林飛然眼珠轉了一圈,盡力用輕松自然的語氣說:“就問個早安,怎麽了。”

顧凱風微笑:“沒怎麽,問完了嗎?”

林飛然忙點頭:“問完了。”

顧凱風眼睛在水槽裏一掃,拿起那個被沖到水槽角落角落裏的漱口杯,在水龍頭下仔細涮了涮,遞給唇角還挂着牙膏沫的林飛然,道:“去漱漱口。”

林飛然心情複雜地接過那個沾過水鬼的漱口杯,轉頭回到剛才自己的位置,把漱口杯放進臉盆裏,用手接水漱口,邊漱邊回憶剛才開着陰陽眼時看到的一個細節。

之前的三次林飛然都是陰陽眼一開就吓得馬上去碰顧凱風,而且基本都是處于癫狂驚恐的狀态,所以有個小細節一直被他忽略了,直到剛剛才發現——在開着陰陽眼的時候,林飛然不光能看到鬼,還能看到活人身上散發的“氣場”。

那氣場不怎麽顯眼,就像是有一只發光的筆沿着每個人的身體勾勒了一圈細細的亮邊一樣,有的人亮一點,有的人暗一點,有的偏白,有的偏青,而顧凱風身上的氣,是淡金色的。當顧凱風走過來時,林飛然清楚地看到挂在他身上的四個鬼妹子在冒煙,那八只扒在顧凱風身上的鬼手就像在被酸液慢慢腐蝕一樣,露出了皮下黑紅的血肉,雖然那幾個鬼妹子好像感覺不到疼的樣子……

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疼,還是為了摸男神疼也值了!

至于林飛然,他剛才伸手去拍那七個男生肩膀時也看到了自己的手和胳膊,上面缭繞着的氣是灰黑色的,簡直就像化工廠煙囪裏排出去的毒煙……而被顧凱風抓住手腕的一瞬間,林飛然感覺仿佛有一股暖流從他身上流進了自己體內,把那股讓自己見鬼的涼氣壓了下去,但這種感覺并不明顯,如果不是林飛然一直在留心着身體中的細微變化,那應該是不會注意到的。

感覺像是陽氣之類的東西啊,有的強有的弱,而且對鬼有負面作用,林飛然猜測着,吐掉口中的漱口水,用毛巾擦了把臉,想到自己,不禁一陣蛋疼。

我嗖嗖冒黑氣是幾個意思啊,怪不得見鬼,陽氣都低出臨界值了吧……

洗漱完畢,林飛然往水房門口一看,發現顧凱風正倚着水房門框等自己。他一手插在褲袋裏,一手端着盆,一雙黑眼睛安靜地望着林飛然,好像在等他。

“我洗完了。”林飛然走過去,有點兒小別扭地問,“去食堂啊?”

明明前兩天還是水火不容的死對頭啊!林飛然單方面悲憤地想,難道今天開始真要和這家夥形影不離了嗎!?

壓根兒就沒把林飛然當過死對頭的顧凱風:“走吧。”

這時,顧凱風的同桌王卓端着臉盆風風火火地沖進來,在顧凱風背上拍了一巴掌,道:“凱風你等我五分鐘一起去食堂。”

顧凱風惜時如金:“不等,都快遲到了。”

王卓邊擠牙膏邊沖顧凱風的背影大叫:“那幫我帶個煎餅果子去教室!”

顧凱風背對着王卓揮了揮手表示聽見了,手落下時還順便呼嚕了一把林飛然翹起的呆毛。

仿佛失寵一般的王卓:“……”

前兩天還叫人家小傻逼呢,今天突然就這麽黏糊了?

兩人去食堂打仗一樣匆匆吃了早餐,然後去教室上自習。

這一路上林飛然隔一會兒就裝成不故意的樣子故意碰碰顧凱風,所以一直沒見鬼,然而一進教室,林飛然就傻眼了。

顧凱風坐倒數第一排,林飛然在倒數第三排,兩人之間雖然只隔一條過道但上課的時候不可能碰得着。

林飛然滿心忐忑地走到自己座位,剛坐下一會兒,就忍不住回頭朝自己的人形護身符看過去。

就算摸不着,看一眼也能踏實點兒啊!

正在低頭背單詞的顧凱風像是有感應似的,林飛然一回頭他就擡頭望過去,兩人視線交彙了一瞬,顧凱風唇角微微一挑。

卧槽顧凱風笑得怎麽這麽、這麽……林飛然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嗖地回過頭,在腦子裏搜索了一通形容詞,然而因為語文水平太差所以一時想不出來。

總之就是這麽那啥!

林飛然心神不寧地翻開數學練習冊做題,剛做了兩道,那股熟悉的涼氣便突然從腳心直沖進眼底,林飛然一激靈,一邊狂做心理建設一邊低着頭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瞟着教室裏的情況。

本來林飛然還抱着一絲僥幸,想着會不會教室裏人多陽氣重,鬼不敢來,但很快他發現自己還是天真了。

教室裏的鬼的确比寝室樓少,但也不是沒有……

而且還更!可!怕!

林飛然打眼看見的是一位老先生,這位老先生裝着一身筆挺整潔的中山裝,半邊臉上的神色平靜和藹,半邊嘴角上挂着一絲儒雅的笑意,半邊頭上的銀發梳理得分毫不亂,像打了發蠟一樣亮閃閃、服服帖帖的……之所以都是半邊,是因為老先生的頭只剩下一半了。

可以說是非常的節省發蠟了!

林飛然看了眼老先生的模樣就急忙低下頭,吓得眼眶泛紅,背上冷汗涔涔。

他覺得這人完好的那半張臉特別眼熟,在腦海中搜索了一圈後,林飛然想起來了——這位就是這所寄宿制高中的創校人,一位知名學者。

林飛然只知道這麽多,之所以能認出來是因為老先生的畫像就挂在學校一樓正廳的牆上,至于老先生是怎麽死的,林飛然并不清楚。

老先生在過道上背着手,緩步走着,用僅存的一只眼睛欣慰地看着這些祖國的小花朵,路過班級第一的身邊時,老先生還停住了腳步,低頭欣賞起班級第一做題的英姿,看了一會兒,老先生擡起頭,半臉贊許地沖班級第一豎起了大拇指。

對此毫不知情的班級第一仍然奮筆疾書着!

林飛然幾乎快要崩潰,實在不想再看,于是便一手扶着額頭閉上眼睛,假裝在睡覺。

林飛然不知道的是,他剛一擺出這個睡覺的姿勢,那位半個頭的老先生就神色一厲,大步朝他走了過去。

所以,林飛然閉上眼睛也就幾秒鐘的時間,耳邊就響起了一個蒼老、威嚴且飽含愠怒的聲音:“這位同學,你醒醒,這所學校是讓你睡覺的地方嗎?”

林飛然:“……”

我草草草草草!我好像觸了創校人老爺爺的逆鱗!

但是比起看鬼臉,林飛然覺得聽鬼叫的恐怖程度相對可以接受,于是林飛然咬牙頂住壓力,閉緊眼睛堅決不睜開!

老先生也不管林飛然能不能聽見,又在林飛然耳邊義憤填膺地譴責了一會兒林飛然荒廢時光,不努力讀書的“惡行”,最後,恨鐵不成鋼的老先生半臉憤怒地伸手在林飛然身上推了一把,那條虛無缥缈的手臂從林飛然的後背一直戳到前胸。

林飛然本來天真地以為鬼對自己的影響只局限在視覺和聽覺上,哪裏想到竟然還有觸覺!那不是活人碰到活人時踏踏實實肉貼肉的感覺,鬼對人的接觸像是一股冰冷的能量,一瞬間,林飛然感覺自己上半身的溫度全都被這個老先生吸走了,整個人像是突然墜入了冰窟一般,血管結了霜花,根根緊縮,心髒凍僵,失去了跳躍的能力,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從後背一路蔓延到小臂,林飛然咬住嘴唇,發出一聲極細微的呻吟,除了同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之外,別的同學好像都沒聽到。

這種感覺太強烈了,林飛然懷疑這也是開啓陰陽眼的作用之一,因為今天早晨在水房時那幾個鬼妹子也沒少碰顧凱風,如果正常人被鬼碰也會有這種惡寒襲身的感覺的話,那顧凱風不可能那麽淡定。

實在不想再挨第二下,林飛然無奈又害怕地睜開眼睛,淚眼汪汪地低頭看着練習冊,手抖得根本不能好好寫字。

然而老先生卻仍然站在林飛然身邊,半臉威嚴!

顯然是把眼前這個“頑劣”的學生當成重點關照對象了……

林飛然心裏叫苦不疊,滿腦門兒都是冷汗,想跑去顧凱風身邊,可那位老先生就站在林飛然右邊的過道上把出路堵了個嚴實,林飛然左邊是同桌,而同桌的左邊則是牆。所以林飛然想要離開座位的話,要麽從老先生身上穿過去,要麽就踩着後座同學的桌子跳出去,但選擇後者的話老先生搞不好會暴走……

林飛然猶豫了片刻,忍了,他咬緊牙關,目不轉睛地看着攤在桌上的練習冊,一人一鬼僵持了不知多久,直到英語老師走進教室宣布上課,老先生才從林飛然身邊離開,走回到班級第一身邊,半臉欣賞地站在一旁看着班級第一翻開英語課筆記。

林飛然抹了把吓出來的眼淚,舉手示意道:“老師,我去後面站會兒。”

這是他們班級裏的一個規定,高中學業繁重,學生經常熬夜做題背書,白天有時便會精力不濟,所以如果有人覺得自己困得不行了,就可以和老師說一聲,主動到最後一排的過道站着聽課,避免一不小心在課堂上睡過去。

英語老師點點頭,林飛然就拿着書和筆走到過道最後,在顧凱風身邊站定了,趁英語老師轉過去寫板書的功夫,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在顧凱風肩上摸了一把。

顧凱風反手按住了林飛然的手。

林飛然低聲道:“別鬧。”

顧凱風在林飛然細長白皙的手指上暧昧地捏了一下,輕聲道:“你先鬧的。”

林飛然紅着臉把手抽回來:“……”

這氣氛好像哪裏不太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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