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日系車車主顯而易見地打了個寒顫,笑意僵住,不敢說話了,像是被青年的氣場鎮住。

警笛聲遠遠地傳來,談話間,閃着紅藍兩色燈的警車已經停在了他們眼前,一一對在場相關的人問過話,把偷了林琮錢包的男人、開保時捷載着青年的司機和日系車車主留了下來。

偷錢包的男人啞着嗓子,聲音裏深刻着恐懼和慌張:“林,林大明星——”

林琮轉頭望去,笑道:“也許你很可憐,可是我不能代替法律縱容你。”

……

把偷錢包的人解決之後,林琮正要穿過圍觀人群,給景芊回電話,忽然聽到穿西裝的青年叫住了他:“林先生。”

林琮剛剛救過那名偷錢包的人,褲腳和衣擺上被剛才追尾的兩輛車甩滿了泥點。

青年穿過人群走過來,對他說:“我賠您幹洗費。”

林琮擺了擺手:“不用了,我回家洗掉就行。”

青年沉默後,眼眸一垂,像是不想放棄和林琮交談的機會,又說:“車裏有備用衣服。”

林琮又是擺擺手拒絕,圍觀的人這麽多,他要在哪裏換?于是他說:“拿了您的衣服,以後還給您,我又多了一趟車票錢,還要給您添麻煩,不值得。”

青年冷漠的神色有所松動,靈動的眼睛眨了眨:“不用還。”

林琮:“……”

這位西裝革履的帥哥是怎麽回事?和他杠上了嗎?

青年打着那把傘湊近了,傘面為林琮遮住了細碎的雨幕,兩人的距離驟然貼近。林琮只感覺到一陣莫名其妙。這人一言一行都十分禮貌,但都是在用陳述的語氣說話,好像他提出的要求,林琮不可能不同意似的。

林琮不太想招惹陌生人,青年衣着光鮮,氣度不凡,一看就是個麻煩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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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青年神采靈動的大眼睛和深邃明晰的臉部線條近在眼前,林琮不得不承認,面對這樣一張臉,哪怕表情冷漠,也沒有幾個人能無動于衷,繼續擺出拒絕的姿态。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錢也不可能從天上掉下來砸中自己。林琮對此一直堅信不移,可是……

既然人家都送上門來了,不如就蹭頓飯?

“要不您請我吃午飯吧?”林琮看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議,“我中午本來是打算吃面的,一碗面只要幾塊錢。”

“好,這邊。”青年語氣平靜,林琮卻似乎看到他眼角有了些許笑意。

林琮一時反應不過來,等青年向車邊走去,才意識到對方是要請自己搭車。青年一走,傘也跟着走,林琮下意識地躲雨,便也跟了上去。

他在心裏點了個大大的問號。他從小到大接觸的人裏家境優渥的比比皆是,下雨天開車濺起水花髒了陌生人的衣角,就追着要賠人家幹洗費的卻不常見。可是眼前的青年氣質出衆,舉手投足之間帶着同齡人中罕見的深沉穩健,又不像是個腦回路奇特的人。

他警惕心大作,趕忙說:“不用了先生,我們素未謀面的,您請我吃個午飯還要坐您的車,實在過意不去,我自己去吃就行。”

無論如何,陌生人的車不能亂上。

青年沒有立刻回答。車裏除了司機,還有他的特別助理。他走過去,敞開的車窗裏傳來兩聲恭敬的稱呼,一個叫他“少爺”一個叫他“老板”。

青年手掌擡向林琮的方向,禮貌地示意了一下,對車裏說:“我和他吃午飯。”

林琮暗自咋舌:這下可更難拒絕了。

他要去的面館雖然幹淨,但很是嘈雜,眼前這位一看就非富即貴,真的能陪他一起吃嗎?要不還是算了吧?

他除了丢錢之外,最怕的就是找麻煩,因為找麻煩往往伴随着丢錢。為了省下一碗面的錢招惹這個氣場不凡的青年……

其實還是挺值的,一碗面也要好幾塊錢呢。

而且青年叫他“林先生”,明顯認識他,如果不問清楚就不明不白地告別,恐怕以後更麻煩。

司機是一個和藹可親的中年男人,對林琮笑了一下:“去哪裏吃?我這就送你們去。”

林琮正待推辭,卻聽身邊的青年先說了話:“不了,他不坐車。”

青年說完,和林琮對視一眼,轉身走了。

車後座上旁觀這一切的特別助理目瞪口呆,對司機說:“劉叔,您覺不覺得剛才老板笑了?是我看錯了?”

司機搭腔:“沒看錯。”

兩人通過後視鏡面面相觑,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同樣的困惑。

……

林琮和青年并肩走着,雖然保持着距離,林琮還是不太習慣,對方身上淡雅清隽的男士香水味讓他有些飄忽恍然,莫名緊張了起來。

他試圖打破尴尬:“我叫林琮,您貴姓?”

“費琅。”

“琳琅的琅嗎?”

“對。”費琅比他稍稍高了一些,略微低頭與林琮視線對上,“林先生的身手極好,果然人不可貌相。”

林琮不知道自己敏捷的空翻被費琅看見了多少,道:“小時候練過。”

想了一會兒,林琮又覺得不對,問:“什麽意思?我看上去很弱嗎?”

“也不是。”費琅沒有波瀾的臉上終于忍不住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落在林琮眼裏,已經是默認他看起來很弱的意思了。

林琮身材高挑,但別人總說他看起來清瘦白皙,如果打架争吵要挑軟柿子捏,他絕對是第一個被挑出去的。

他對此很是郁悶,恨不得給每個說他柔弱的人來一個友誼過肩摔,還好他的教養阻止了他。

對着陌生人,他就更不能發洩這種莫名其妙的怨氣了。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呼出一口熱氣,貼到臉頰兩邊。

費琅幾乎是立刻問道:“冷嗎?”

林琮搖搖頭。他并不冷,他只是想蓋住自己咬牙切齒的小表情,平靜一下,順便緩解沒話聊的尴尬。

林琮平常走在街上,總能收獲不少人的目光,他也早就習慣了。然而今天那些帶着暧昧或探究的視線卻像是被費琅震懾到,躲躲閃閃的,直到費琅眼中不知何時帶上笑意,迎面而來遇見他們的女孩子們才鼓起勇氣朝他們這邊看。

傘不大,雨水時不時濺到林琮另一邊的肩膀上。

費琅看了一眼傘沿,與林琮視線交錯,忽然将傘向林琮的方向傾斜。

這下雨點打在費琅的西服半邊,林琮一點都淋不到了。

林琮覺得氣氛太奇怪,忙說:“您的衣服不能沾水,我沒關系的。對了,您剛才叫我林先生,您認識我嗎?”

費琅比他稍高一點,林琮擡起頭就能看見那雙好看的大眼睛。他心想,這麽溫柔的眼睛長在費琅冷峻的面癱臉上,真是暴殄天物。

“今天第一次見。”費琅認真回答道,“我也在影視圈。”

林琮終于松了口氣,原來費琅是圈內人。他自己剛簽了三大娛樂公司之一的“明途娛樂”,又演了一部戲,圈內人看他眼熟實在很正常。

虧他剛才還提心吊膽,擔心自己被什麽不得了的大人物盯上了。

“費先生是演員嗎?還是投資人?”知道是圈內人,林琮也就放心聊起了些不痛不癢的話題。

費琅道:“子承父業,做點小投資。”

林琮想,費琅果然是一位富家小少爺。

拐進行人稀少的小街,收了傘,小店門口的燈光一照,只見林琮頭上挂滿水珠,外套打濕了一片,連襯衫領口都有些透明了,配上白皙的面容,顯得有幾分可憐。

費琅的手又探進公文包裏。低着頭不緊不慢地從公文包的夾層裏翻找着什麽。

然後他掏出了一疊極厚的支票、一根筆。

林琮愣愣地看了他半天,才看出來他要幹什麽,簡直哭笑不得:“……您不會還要賠我幹洗費吧?”

“嗯。”費琅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小少爺,我教您一件事情吧。”

林琮略微低下頭,把費琅撕下來的那張寫過字的支票合進整本的支票裏,握着對方的手掌推回了公文包的夾層。

林琮笑道:“財不外露。”

“另外,你都請我吃飯了,我怎麽好意思再要幹洗費?”

因為拍戲,林琮前兩天握過繩索,掌心有層薄繭,剛碰到那繭,費琅微微蜷起了手,大眼睛眨了一下,卷曲的睫毛跟着一顫。

“那就算了……”費琅終于收回支票,和他一起走進了街角一家寬敞明亮的店面。

兩碗面端上來之後,費琅握着筷子遲遲不動,時不時還朝廚房張望。

林琮見他這副彷徨踟蹰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這家店幹淨衛生,放心吃吧,費小少爺。”

他戲谑的調侃讓費琅臉上一陣窘迫,又嚴肅地點了點頭:“哦……好。”

剛坐下,費琅喝了一口水,有些生硬地問:“加個微信吧。”

林琮怔了片刻,費琅自己也呆了,兩人就這麽尴尬地對視着。

半晌,林琮狐疑地盯着他:“……您不會是要給我微信轉賬吧?”

費琅說:“認識一下。”

沒出道的時候林琮就遇到過不少搭讪的,費琅是第一個把“加微信認識一下”說得正氣凜然的人。但林琮只把遇見費琅的事當成一段插曲,和陌生人一起吃飯本來就很尴尬了,何必再加微信尬聊?

哪怕都是圈內人,也還是挺尴尬的。

“我覺得還是不要……”林琮正要開口拒絕,忽然迎上了費琅的目光。

那雙大眼睛專注地等着他的決定,林琮和他對視得越久越是能從裏面品出幾分懇求的意味來,哪怕費琅只是抿着嘴唇一言不發。

林琮不禁想道,好看的眼睛都是會說話的,不僅會說話,還會給他脆弱的小心髒撓癢癢。

他在顏值面前心軟了。

“好吧……我掃你。”

湯底氤着水霧,吃清湯的湯面,林琮的唇角染上水色,喉結随着吞咽鼓動。他在嘈雜、浮躁而忙碌的環境裏把吃面嚼肉的動作做得優雅從容。

費琅看了他半天,手上的筷子又停在半空。

林琮瞄了費琅一眼:“怎麽了小少爺?”

林琮眼中帶笑,似乎對這個稱呼上了瘾。他本人比鏡頭上還好看,一笑就更好看了,于是費琅竟然覺得這稱呼不錯,聽林琮叫他小少爺,怎麽叫都好聽。

費琅總不能說自己在注視着他。

“咳……您的錢包是十二年前Cuggi的限量款?”

林琮有點不好意思:“應該是仿制的。”

費琅心裏疑惑,他家裏涉足的産業衆多,娛樂圈只是他家産業的一小部分,他本人對高奢品牌十分了解,一眼就能看出那款錢包絕對是正品。

可是林琮卻說那是仿制的。

難道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拿的是正品?

正想着,林琮從錢包裏掏出一張小卡片:“小少爺,雖然是你請客,但你要是沒有這家店的打折卡的話,我可以把兩碗面都積在我的卡上嗎?”

他小心翼翼地問,捧着卡如同手捧珍寶,解釋道:“這樣我就省了兩碗。”

費琅:“……”

好吧,很摳門,卻并不讓人讨厭。

費琅忍不住揚起嘴角,答道:“可以。”

踏出店門時,費琅的司機恰好停到路邊,才剛走出幾步,費琅做了個簡單的手勢,就有五六個身形高大壯碩,穿着普通的衣服也掩蓋不住氣場的保镖,從四個方向把費琅團團圍住。

車停在兩人面前,費琅說:“我送林先生回家吧。”

“我家離得近,我走回去就可以了。”

費琅想了想,将手中的傘遞過去。

林琮想要推辭,但天幕好像刻意要與他作對似的,忽然傳來轟隆隆的一聲巨響,緊接着一道裂天的閃電劈開雨勢,豆大的雨珠霎那間傾倒而下。

林琮知道自己走出去只會變成落湯雞,趕忙接了傘道謝:“謝謝……有空我微信聯系您還傘吧,今天我還有急事先走了。”

“不用。”

不用還了。

林琮很快走遠,費琅不知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只是久久伫立,半晌才轉身走掉。

他本來只是在看到林琮的第一眼之後,不由自主地想和林琮多說兩句話,想找借口接近對方一些,現在卻對林琮的身世更加好奇了。

林琮那一看就價格不菲卻說是仿制的錢包、禮貌得體不失貴氣的談吐,都明明白白地透露着他家境可能很好,或者曾經很好。這樣的人卻吃着便宜的飯館,舍不得多花一分錢,究竟是……經歷了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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