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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琮打開房門，丁淩正在把打包好的晚飯放進酒店的小冰箱裏。

他先開了口：“前輩沒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嗎？”

“我……還真有話說。”丁淩看着他，一臉為難。

“我聽。”

結果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坐在床邊互相看了半天，丁淩還是支支吾吾地什麽都沒說出來。

再好的脾氣也經不住反反複複的毒舌，林琮知道他多半說不出什麽好話來，索性開臺燈拿出劇本，背起了明天的臺詞。

丁淩趕忙下床去燒水：“你要看劇本嗎？我給你泡茶喝？”

林琮只覺得他殷勤得莫名其妙，笑了笑說：“不用了。”

他這個人即使動怒也持續不了太久，可是就算丁淩燒了水，不還是要泡他自己帶來的茶？

林琮父母買的茶，一小撮就将近三位數，當成禮物送給別人還好，給丁淩喝一口都覺得浪費錢——反正他喝了再好的茶也不會好好說話。

丁淩卻如臨大敵，心裏叫苦連天，走到林琮旁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從自己的行李裏拿出茶葉，擅自泡了一壺給林琮倒上。

“……多謝。”林琮看他小心翼翼地忙來忙去，頗有幾分滑稽，勉強才忍住沒笑。

他背對着丁淩，丁淩也就看不到他臉上快憋不住的笑意，說話仍然十分小心：“你和羅遠哪天去拍懸崖戲？”

“月底坐飛機去實景地，順利的話三天。”

“一路小心。”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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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琮一沉默，丁淩又耐不住自己的愧疚，拼命找話說：“你不喝茶嗎？”

“喝。”

不喝還不要緊，林琮拿起茶杯來喝了一口，只覺得這杯茶苦澀難忍，和自己家裏的茶葉完全沒法比，當即皺起了眉頭。

“有這麽難喝？”丁淩給自己倒了一杯嘗了嘗，“我從小就喝這種茶葉，好幾萬一斤的，你這是什麽高貴的舌頭？也太難伺候了……咳咳！！！”

丁淩拼命挽回：“我是說，你可能不适合喝茶。”

林琮哭笑不得，擡頭默默看了他一眼。

他早就聽說過，很多人從小喝的就是高級茶葉，之後再喝市面上普通的茶葉就會不适應。但他那時候以為這種不适應離自己太遠，根本沒細想過。

丁淩舌頭都快打結了：“我是說……我是說我沒泡好，哎，我真不是故意的。”

林琮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前輩，你今天說那些話的時候在想什麽？”

丁淩看着他笑，自己也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我昨天晚上在刷你名字話題下面的內容，刷着刷着就看到有人做你以前上過的熱搜彙總，發現你以前出去吃飯不愛請客花錢，還特別愛打包。正好遇上費總請客，我就想說句話，讓大家多給你分點菜帶回去當宵夜。”

林琮靜靜地聽着，最後一點怒氣在好笑和無奈裏化成了輕煙。

“謝謝，我不介意了。”

丁淩愣住了：“就這麽簡單？”

林琮點點頭，眼睛又回到了劇本上。

沒想到丁淩不肯善罷甘休：“你沒什麽別的話想說？不想說兩句難聽的發洩一下嗎？”

林琮：“……”

演藝圈的同行成百上千，湊上來主動找罵的，丁淩還是第一個。

“我現在知道前輩不是有心諷刺我，所以才不介意，但這不代表你的話不傷人。”

“也許這句話輪不到我來說，但沒有人能夠第一時間想到你那些傷人的話背後究竟有什麽考慮。也許你很善良，可是你說話傷人，我就只能認為你讨厭我。”

丁淩點了點頭，輕輕嘆了口氣：“以前我知道自己說話難聽，但是從來沒有人提醒過我。”

林琮心下了然——丁淩是星二代，父母雙雙獲獎之後又當了制作人，在圈裏還是有地位的，同行同齡的明星誰敢說話得罪他？

“今天你這麽一說，我才覺得自己真該改改了……我本來很讨厭別人揭我的短處，不知道為什麽，你說話就是很容易讓人接受。”

他心裏十分感激林琮，卻不知道如何表達了。

林琮也覺得有些觸動，正要開口說點什麽，就聽丁淩說：“我可能知道為什麽了。”

他好奇道：“為什麽？”

“你說話特別貼心，換句話說，就是特別縱容別人、慣着別人，所以你就算教育別人，也能讓別人聽着開心。”丁淩越分析越沉迷，說話也變得口無遮攔起來，“這可能說明你下意識地在讨好別人，這樣活得多累啊，你不覺得累嗎？”

林琮：“……”

他轉過身去看劇本，再也不想理丁淩了。

三秒鐘的沉默過後，丁淩哭喪着臉說：“林琮，我錯了，我是說你說話好聽，特別有禮貌。”

……

《尋月》中有一場戲是男主和男三號爬懸崖，林琮和羅遠要坐飛機去另一個省份拍實景。

電視劇都是打亂場次來拍，何導演選擇把這場最關鍵、感情最飽滿的戲放在最後，拍完這個場景，兩人也該殺青了。

林琮坐飛機走的前一天，打算請費琅吃頓飯，感謝他之前的關心。

在微信發出邀請之前，他做了很長的心理建設。

雖然他會把堆在家裏喝也喝不完的茶葉白送給別人，但請客和送禮不同，凡是需要他額外掏錢的東西，他絕對不主動站出來。

父母從小就教他低調和獨立，與人相處要保持君子之交淡如水，不過分接近，也不過分疏遠。

所以，他從來不欠人情，也從來不去求情。他和別人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舒适距離，用不着請客，反倒是受了他的幫助，請他吃飯來報答的人越來越多。他也根深蒂固地認為父母的事業與他本人無關，不必向外人誇耀。

當然，避免請別人吃飯主要還是因為摳門。

他人生中唯一一次請別人吃飯，請的還是費琅這樣從小養尊處優的人，根本不知道該選什麽餐館。

他微信問自己玩賽車喪志的富二代朋友霍晖：【你如果請朋友吃飯，一般都去什麽樣的飯館吃？】

霍晖回道：【麻辣燙、火鍋、烤肉、大排檔。】

林琮：【……有沒有貴一點的？】

霍晖：【你要請誰？？？你請我吃飯都是吃便宜的！！！】

林琮：【你記錯了，我從來沒請你吃過飯。】

霍晖：【……】

從霍晖這裏問不出什麽有價值的建議，他找了好幾個附近的餐館，寫寫删删，越來越猶豫。

費琅什麽好吃的沒見過？他能請費琅吃的東西，對方恐怕還不稀罕。

他想起第一次見面時，費琅跟着他吃了二十塊錢一碗的湯面，開吃之前瞻前顧後、左顧右盼，似乎對平價飯店一點都不放心。而後費琅又路過他家門口，和他一起吃了擁擠街道邊的夜市小吃。

在劇組，費琅更是不知道從哪裏找來各式美味佳肴，每天不重樣地送過來，還明确說過是為了林琮點的。

他如果再請一頓三位數以下的飯，實在是過意不去。

最後他找到了一家名叫琳琅軒的飯店，存下了地址。這家價位比較高，但對他來說可以接受，就在影視城外，開車不遠。

林琮：【好。】

點下發送之後，他心裏像是有只小雀叽叽喳喳地跳着，卻不知道自己在高興什麽。

到了約定的當天早上，林琮的好心情也沒有褪去，從何導演到跟組編劇何導演，再到丁淩和一衆主演配角工作人員，都看得出他狀态極佳，每個片段都是一遍過，堪稱奇跡了。

剛拍完今天的最後一個片段，去休息區拿自己的東西，準備出片場去找費琅。

遠遠地他看見休息區角落裏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淺藍色的休閑裝，白色球鞋，眼神專注地朝着他的方向看來。

收工之後，休息區裏來往的人不少，費琅在其中格外出挑，不是因為打扮，而是因為他周圍沒有人靠近。

熱熱鬧鬧的片場裏，就費琅一個人孤孤單單，冷着一張臉，穿衣風格輕松，氣場卻是緊繃的。

丁淩從後面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跟我們一起吃外賣嗎？”

林琮：“不了，我要請費總吃頓飯。”

費琅走過來，又是一道熟悉的眼刀刺向丁淩。丁淩知道自己那天說話沒輕沒重，尴尬地聳了聳肩便轉身走了。

林琮拿好東西問：“走吧？”

費琅走到他身旁，林琮發現對方比自己高一點，稍稍擡眼就能對上視線，并肩走着，就有恰到好處的安全感。

只見費琅那雙深邃明亮的大眼睛裏映着陽光，嘴角竟然有一絲笑意。林琮挺喜歡看他一身休閑裝的樣子，沒有穿西裝時那麽遙不可及。

車剛停到“琳琅軒”飯店腳下，費琅眼神微動：“換一家。”

林琮莫名其妙：“為什麽？”

費琅：“貴。”

林琮看了一眼精致的外牆和門口正裝等着的服務人員，奇怪費琅這樣的人竟然會嫌貴：“還可以吧？請你吃飯總不能太簡潔。”

費琅搖頭：“太貴不吃。”

費琅看起來有些擔心，弄得林琮完全摸不着頭腦：“貴一點也沒問題啊，我還怕你嫌棄這家太便宜呢。”

“便宜更好。”

費琅的眼神越看越像是帶着種謎之擔憂，聯想到最近發生的事情，林琮一下子想明白了，費琅也和被誤導的粉絲路人一樣，對他的經濟狀況有着深深的誤解。

“費總，我不窮，真的。”林琮下車之後無奈地擺擺手，“你放心吃，吃到飽。”

費琅聞言立刻低垂着眼，低聲道：“我買單。”

林琮：“……”

怎麽回事？為什麽他說了兩遍自己不窮，費琅還完全不相信？？？

更要命的是，雖然今天是他要請費琅吃飯，不僅是為了報答，也是為了回報這些天的外賣。可是費琅說要買單的時候，他竟然下意識地想答應。

理智和良心戰勝了摳門的本能，林琮堅決搖頭：“不，就這家，我買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