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零』

傍晚，E城，星瑞小區。

葉宇跟平常一樣牽着老婆張小梅，張小梅牽着他們家的中華田園犬，一家三口正樂呵呵地遛彎回到家。

突然！

“你，找誰？！”葉宇警惕地盯着樓道口的黑影，出聲的同時本能地把老婆護在了身後。

黑影似乎認出了葉宇的聲音，微微一怔，三四秒之後才慢慢地回過身來！

“爸，我回來了。”葉淺吟摘下套頭的帽子，看向葉宇以及張小梅，聲音輕飄飄的，聽不出什麽想家的感覺——當然，這也有可能是他刻意壓着。

“小吟？”張小梅聽到聲音就扯開了老公，然後盯着葉淺吟認真看了看，怎奈老葉不說話這小子就低着頭也不說話，父子倆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十好幾年了一點都沒變過！

聽到這聲“小吟”葉淺吟本能地擡頭看了張小梅一眼，喃喃了聲“張姨”就又低下頭不說話了。

葉宇抽了抽嘴角，原配也就是這小兔崽子的親媽二十幾年前就死了，張小梅是在葉淺吟九歲那年進的門，為了這小子他們倆後來也沒要孩子。一開始小孩子不懂事，揍了幾頓硬是不肯改口，張小梅也沒介意，這聲“張姨”也就喊了十年；十年裏張小梅是真把小吟當親兒子，“母子”關系有時候比他們父子都好！可偏偏就是這個稱呼……

後來想想小孩子也該懂事了吧，結果十年前讓這小子喊聲“媽”跟要了他的命似的，把家砸了然後又把他自己灌醉了不說還出去給老子丢人現眼地混社會！

十年，整整十年！

他們老夫妻過的那是什麽生活！讨債的，吸du的，各種缺胳膊斷腿的，三天兩頭上門來堵！

這兩年搬得離警局近一點，好不容易安生了一陣子，結果好嘛，本尊總算回來了！

葉宇現在對這不争氣的兒子真是沒半點指望！他是真覺得老夫妻兩個現在養條狗湊一家子都比養這小子值！

不過吧，張小梅倒不這麽想，她把拴狗的繩往老公手裏一扔，然後走上前拉起葉淺吟就好好地看了一圈又一圈：“瘦了，黑了，你這孩子啊，一個人在外邊苦不苦？怎麽都不知道早點回來！吃沒？餓了吧？走，咱回去！”說着，張小梅牽起葉淺吟正想往樓上帶。

“咳咳！”葉宇看不慣這些，他輕咳了兩聲，眼神示意老婆趕緊撒手，然後邁過他們，牽着狗就先往樓上爬了——全然沒有搭理兒子的意思。

葉淺吟偷偷地咬了咬嘴唇，這時候他可真不敢任由他這後媽牽着了，他小時候被他爸揍慘了，餘威尚在。

只不過松開了手，一時間又不知道說什麽，葉淺吟只好托了張姨一把，弱弱地眼神示意她趕緊跟上他爸。

張小梅到底是看着人長大的，疼了十幾年的孩子現在好不容易回家了，她怎麽可能放手？正打算強拉人回家，不料站在臺階上的葉宇突然悶悶地開口了。

“小吟，我以為……你已經死了。”葉宇說這話的時候多少還有些口是心非，可說出來之後卻又覺得并不後悔，甚至感覺一口堵在心裏好些年的氣今天總算出了！

“……”葉淺吟到底還是愣了愣，不過想來老爸說這話也是可以理解的，于是強壓了心裏的委屈，低着頭退了兩步，然後輕輕地說道：“好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那還等着我報警？”葉宇板着臉瞪向了葉淺吟，“大義滅親倒是容易的，只是我怕你那些不要命的兄弟明天拿刀就把我砍了！”

“爸！”葉淺吟皺了皺眉，雖然他爸講這話委實是誅心了，但他卻也真是沒辦法反駁！他現在可不就是這麽個貨色？！

“別叫我！”

“小吟，你快走！”張小梅推了人一把，順便攔住了打算掏出手機的老公，“老葉，他可是你親兒子！”

葉淺吟似是讓人吓到了，飛快地轉身，然後套上連體的帽子，低着頭略有些踉跄地跑出了樓梯口。

樣子真的是很狼狽。

『壹』

“老葉，你說說你！”回到家的張小梅忍不住數落起了沙發上的葉宇，“剛把小吟吓跑了，現在又一個人在這裏想！”

“誰想他了！”葉宇白了老婆一眼，梗着脖子死不承認，可說到底還是心虛的，所以他翹起二郎腿，像個小孩子似的抓過遙控器，道：“看電視！”

電視裏放的是新聞，張小梅的目光也漸漸地被吸引了過來——E城最有名的星瑞集團原來并不僅僅只是普通的金融公司，最高層的決策圈裏好幾個都和金三角有關聯，甚至集團本身在那個地方都有好幾個所謂的“分公司”……

現在爆出這些真是挺吓人的，不過想來能爆出這些多半也就說明了塵埃落定。換句話說，小吟現在是“無家可歸”了？

“老葉，小吟他……”張小梅看着老公，欲言又止。

“哼！”葉宇雙手抱在胸前，目光閃躲着看向了陽臺外邊的一片燈火通明，“萬家燈火，那小子要是做了違法的事，是我親兒子也沒用！”

聽出了葉宇話語間的退讓，張小梅臉上果然緩和了不少——畢竟有其父必有其子，老葉這麽個上綱上線的性子小吟又怎麽可能辜負他的教導？從某個立場而言她是打心底裏相信小吟的。

“放心！小吟肯定不會讓你失望的！”張小梅坐上沙發，柔軟地靠在葉宇的肩上，“這孩子其實可聽你話了，你都沒看見，今天他都快哭了！孩子一個人在外邊也不容易，你以後得對他好點，聽到沒！”

葉宇攬着老婆，心裏突然也是酸酸的。

“畢竟是親兒子，我還能吃了他不成？”葉宇的目光慢慢變得有些游離，（大概是想起了那個從小到大都不讓人省心的小兔崽子）不知過了多久，回過神來他只是笑罵了聲：“臭小子！”

與此同時，星瑞小區不遠處的某個路燈下面。

“小葉啊，我們這次能破獲星瑞集團背後的黑暗勢力離不開你的幫助，組織上一定會給你恢複名譽！”一身便衣的李副局拍了拍葉淺吟的肩膀，“這些年，你受苦了。”

葉淺吟吊兒郎當地半倚着路燈，要是十年前的自己聽到“上線”講這話真是要感動死了，可是如今的他是真心覺得自己受得起！

“你又要升職了？”葉淺吟聲音還是那麽輕飄飄的，聽起來總有種輕浮的味道，“無論如何，還是要感謝李局對我家人的照顧。”

李垲抽了抽嘴角，為了保證小葉在犯罪團夥裏的安全他們一直是單線聯系，甚至他們對小葉家人的“照顧”也是不到位的，為了這事小葉跟他鬧了好幾回脾氣。

“小葉，為了E城的大家犧牲小家，這是咱們心裏說不出的苦，”李垲語重心長地拍了拍葉淺吟，“可這也是咱從穿上警服那天起的責任！這些年，你做得很好！你家人那裏，我會親自去做解釋的！”

葉淺吟淡淡地勾了勾嘴角，其實有些話也不用多說，從他答應潛入星瑞集團背後的那一天起有些代價他是已經做好了準備的，不論過多久他到底還是那個堅持初心的葉淺吟！

葉淺吟擡頭看了看小區裏的某一個角落，忽然輕飄飄地問道：“我的材料什麽時候能恢複？”我的面具什麽時候能摘？

李垲順着葉淺吟的目光看去，他也為人子女，更是為人父母，小葉的心思他明白，所以忽然間就有點心疼地“洩密”道：“兩個星期之後。”稍作停頓，“小葉，你完全可以等到兩個星期之後……”

葉淺吟斂回了目光，突然對着李垲“天真”地笑了：“謝謝，不過不用了。規矩我懂，在那之前我不會說的。”說着，葉淺吟拉下了一直搭在他肩上的爪子，挺直了腰背，一步一步艱難而又期待地再次走向那個他心心念念的地方——他，終于可以回家了。

葉淺吟不知道的是，看着他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站在路燈下的李垲偷偷地嘆了一聲很長很長的氣。

“我有多久沒看見你這□□的樣子了？”李垲喃喃着說完，然後裹了裹身上的大衣，暗戳戳地埋怨了幾句天氣。